方才自下了马车开始,林小桥便一路跟在郑寡妇的身后,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郑府的一切,且不说宅子占地面积多广,只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里面树木葱茏,亭台林立,屋舍众多。
一路从侧门走进来,处处都是雕梁画栋,飞檐吊脚,一刻钟后,行至垂花门,又行过穿堂,便看到一座敞亮的院落呈现在眼前。
林小桥亦步亦趋的跟在郑寡妇身后,走过抄手游廊,远远地便瞧见廊下站着几个衣着光鲜的丫鬟,一见着她们一行人,门前一个穿着鹅黄色绫袄的丫头,便打起帘子,一脸欣喜的朝着里头喊话,“姑奶奶回来了!”
不时,就见一老妇人被众人簇拥着走了出来,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老妇人走起路来都有些踉踉跄跄。
还不待林小桥反应过来,她前面的郑寡妇便一把拉着她,快走几步冲到那老妇人的面前跪下,“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说罢这句,便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了。
如此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林小桥立在那里很是尴尬,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迅速斟酌过后,她便悄悄的往后移了两步,只等这出亲人团聚的场面过了之后再说。
郑老夫人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让她心心念念的大女儿,忙一把将她拉起搂在怀里,母女两立时就哭成一团,十来年的亲情思念,此时此刻只化作一汪泪泉,诉不尽心头的牵肠挂肚。
林小桥默默地看着,这样一副感人的场景,心内也不禁动容,若非情非得已,谁又愿意承受那样的别离与牵挂呢。
“娘,外头风寒大,姑奶奶一路舟马劳顿,估摸着还没歇过劲儿来呢,咱们还是进屋里说吧!”老夫人的大儿媳秦氏,走上前去轻声劝道。
老夫人一听这话,忙摸了眼泪,“对对对,外头风大,咱们娘两进屋再好好说话!”,说罢便紧紧的攥着郑寡妇的手,拉着她欲要往屋里走去。
于是,一众丫鬟婆子的,便也跟着二人走进屋里,林小桥见此,忙紧随脚步,走到郑寡妇的身边,郑寡妇见她跟了过来,便也回之一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老夫人被众人搀扶着进了屋里,只这么一瞬的时间,她的情绪也暂时得了些许平复,径直走到罗汉榻上坐下。
安置好了老夫人,郑寡妇这才走至屋子中间跪下,早已有机灵的丫鬟,在那里放置了一个团花软垫,郑寡妇跪在软垫上结结实实的,冲着老夫人磕了头,“不孝女儿给母亲请安了。”
老夫人才平复下去的情绪,此时却又被勾了上来,一时间又是老泪纵横,对着身旁的秦氏道,“快去把她搀起来”,“我哪里就要你请安磕头了,只要你好好的,时常能够陪我说说话,比什么都强”,“你这一走就是十多年,音讯全无,为娘的日夜牵挂忧心,这些年来,我也是时常求神拜佛,只祈求你还活在这世上,有朝一日,老天爷还能让我们母女团聚”,“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你为何不回来找爹娘,替你寻个公道,非要一走了之呢!就算是你心里头怨怪你爹,但娘还活着,怎么就这么狠心,一去那么远,还十多年都不给娘送个信呢!”,“儿女都是母亲的心头肉,你那是存心在我的心头挖肉啊!”
老夫人捂着帕子,一声声的哭诉着,这些年来她心里的苦痛,而郑寡妇听着这些,也是哭倒在地上,却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只一个劲儿的说着,“女儿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刹那间,场面就已完全混乱起来,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或是去老夫人面前劝慰,或是在郑寡妇身边宽解。
林小桥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禁头疼起来,不知该如何办才好,看着郑寡妇哭得那么伤心,她也只得暂且先走到郑寡妇的身边,好生的安慰一番。
而老夫人那头,在自己大儿媳的劝说下,也渐渐平复了情绪,看到郑寡妇还跪在地上,忙出声说道,“这是怎么的,不是让把人搀起来吗?你们这些个人,都围在我身边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你们姑奶奶扶起来坐下!”
老夫人发话,自有那手脚快的丫鬟婆子走过来扶起郑寡妇,而郑寡妇却跪在地上不起,“女儿不孝,这就跪在这里给母亲请罪!”
这下子,老夫人也是急了,自己走下榻来扶起女儿,“你这是成心要折磨你母亲呢!快点起来,咱们娘俩好好坐着说会儿话!”
郑寡妇听了这话,也不敢再违背老夫人的意思,便顺势起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老夫人见此,又说,“快再去给你们姑奶奶,拿个厚些的坐垫过来,这天儿还寒得很。”
郑寡妇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股暖流流过,险些控制不住,再次大哭起来,可也不敢再招惹下老夫人的眼泪,便只低着头,站起身来,哽咽道,“谢谢母亲。”
老夫人听了这话,还未来得及说话,此时,秦氏倒笑着说道,“姑奶奶,快别客气了,好生坐着就是,您和老夫人那是亲生的母女,哪里就需要这些了!”
又对屋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们说道,“快去打些热水,上些热茶过来!”
于是,接下来又是一阵丫鬟们进进出出的,打来热水,秦氏自是在一旁服侍着老夫人梳洗,郑寡妇原想上前,却是老夫人拦下了,“你好生坐着,过去让丫鬟们服侍着梳洗一下,咱们娘俩在好生说话!”
郑寡妇只得退了回去,由着林小桥就着小丫鬟端着的铜盆,打湿了帕子给她净面洗脸,待到二位主儿收拾妥当,时间又过去了一柱香的工夫。
一番梳洗之间,郑寡妇的情绪算是已经得了真正的平复,看着林小桥在她身边忙来忙去的,便捡了个空当,冲她歉然一笑。
林小桥自是没有怨言,人家亲亲的母女俩,隔了十来年没见面,这乍一见着,眼里自是看不见旁人,只顾着去互诉思念,那也是人之常情,哪里就只得抱歉了,于是,她便悄悄的冲着郑寡妇,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给了她一个理解的眼神,郑寡妇看着,不禁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却没想,娘两这样短暂的眼神交流,却是被坐在上头,已经梳洗妥当了的老夫人看到了,指着她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林姑娘吧?”
林小桥不防突然被人问到,倒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郑寡妇轻轻的拽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便神色从容的走到屋子中间,给老夫人大大方方的行了个晚辈礼,恭恭敬敬的回道,“回老夫人,晚辈正是安平镇林家的小女儿。”
到了此时,原本一直被忽略的林小桥,却是被屋里的一众人等,皆以明里暗里的眼光,审视起来,这屋里的人,几乎没有谁不知道,府上的表孙少爷有个定了亲的未婚妻,是姓林的。
且还听说,那姓林的姑娘,只是一家小门户的女儿,众人便都猜想,那林姑娘定是个小家子气的,可是,大家伙打量过后,却很难将自己眼前的这位明朗少女,与那小门小户的姑娘,联系起来,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就是个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
明眸秀目,琼鼻红唇,皮肤也是润泽白皙,倒是出落了个大气的好模样,而且最难得的是,举手投足间还透着股大气和爽朗,连秦氏看了之后,都不禁点了点头。
而老夫人坐在上头,自也是在不停的审视,且那审视的眼神,还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林小桥第一次被看得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但面上却是丝毫没变,只一直笑意吟吟的站在那里,大大方方的接受着四面八方的打量。
老夫人见她如此神色,倒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便笑着开口说道,“好一个娇俏的小姑娘啊,快走近一些,让我好生瞧瞧。”
林小桥听了这话,便缓缓走上前去,走到老夫人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面上依然挂着从容的笑意。
老夫人看了,心里的满意自是又添了一成,冲着她和蔼的问道,“今年多大了啊?可读过什么书?平日里喜欢做什么消遣啊?”
林小桥微低着头,从容的回答了老夫人的每一个问题,“回老夫人,我今年虚岁十四”,“只略识得几个字,平日里跟着郑婶略读了一些书”,“素日里并无什么特殊的消遣,只在家里帮着我娘处理一些琐事,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下厨瞎折腾一番,喜欢捯饬些新鲜的吃食。”
老夫人乐呵呵的听她回完了话,心中大概明白为何自己女儿,如此的维护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了,想必是她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吧,难免感情会不同于旁人,怪不得这丫头举手投足间,依稀有些女儿少时的影子。
既是女儿亲自教导出来的,应是没有差的,此时,老夫人又瞧了眼不卑不亢,神色从容,面上带着谦恭之色的林小桥,心里已有了七成的满意,便随意的说道,“那敢情好,也不知哪天,我这老婆子,能不能有幸尝尝你做的珍馐美味?”
“老夫人说笑了,我也只是平日里闲来瞎折腾而已。若是老夫人不嫌弃,晚辈自是不怕献丑的。”林小桥明显感觉到了,老夫人语气里的松动,便也些许放松了一些,有些俏皮的回话道。
老夫人听了这话,再瞧着她眉眼盈盈的俏皮模样,倒是难得生出了一丝喜爱之心,面上的笑意也不自觉的加深,“只要你不嫌弃给我这老婆子做吃的,委屈了自己就成。”
“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啊,只出些力气而已,若是做的不行,倒是真正委屈的可是老夫人的舌头。”林小桥继续逗趣道,对于这样哄人开心的事,她做起来,却是一点儿都不费劲儿,谁让她常年在家哄着李氏和郑寡妇,都已是做的十分顺手,就连自己的姥姥,每次见着面,都能让她哄得开怀大笑。
果然,老夫人听她这样说道,笑了起来,“好好好,咱们可说定了啊,要是你不来给我做上几道可口的吃食,我可是不依的啊!”
又转眼看着身旁立着的钱妈妈,说道,“去到我房里,梳妆台上那个紫檀木的盒子拿过来。”
钱妈妈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忙应了声‘是’,便走了出去。
老夫人看林小桥还站在那里,便又吩咐底下站着的丫鬟,道:“赶紧去端杯茶来,给林姑娘。”
说罢,又对着林小桥和蔼的说道,“别再站着了,咱们都坐着说话。”
林小桥自是不做推托,向老夫人道了声谢后,便走到郑寡妇的下首坐了下来。
接着,老夫人又随意的捡了些话,问过林小桥,林小桥俱是回答的颇为从容,反正只顺着老夫人的喜好来答就是了。
片刻后,钱妈妈捧着个盒子走了进来,此时,老夫人开口道,“将那盒子给林姑娘。”,又笑着冲林小桥说道,“我今儿个可是交了饭钱了啊,可别忘了你答应给我这老婆子做的新鲜吃食。”
林小桥看着自己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顺手打开来看了一眼,见那盒子里却是一整套的珊瑚头面,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她一时间就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收下,便看了眼郑寡妇,见她微微颔首,才放下盒子,站起身来,与老夫人道了谢,“谢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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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重逢后的母女叙话
郑老夫人对林小桥的态度,使得郑寡妇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最担心的就是,小丫头不受自己母亲的待见。
虽说,她自己跟儿子立场一致坚定,不论旁人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决定或判断,但是郑老夫人是自己的母亲,她要关心自己的外孙也是出于一片好心。
而且,自己这一走就是十多年,让日渐年迈的老母亲,操了不知多少的心,因此,不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孝心,郑寡妇内心深处总是希望,能够皆大欢喜。
小桥那丫头,不论是样貌还是气质,样样都是好的,就只有一点,在自幼成长生活在世家的母亲眼里,是过不了关的。
世家大族之间,最讲究的便是门当户对,最看重的也是家世门第,小桥这丫头,最大的弱点就是,并非出自什么贵族世家,因此,在这些生来就知道将‘利益’和‘出生’,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面前,郑寡妇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母亲,拿着小丫头的身份和家世来说事。
更何况,小桥迄今为止还未曾及笄,郑寡妇也担心自己母亲,因为心疼自己外孙,拿两人的年纪说事。
好在,事情并没有向她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小丫头表现得一直很好,算是入了母亲的眼了,否则,母亲也不会送出如此珍贵的礼,若是自己记得没错,那套头面可是母亲当年出嫁时,外婆亲手给操办的嫁妆,自从外婆去世以后,母亲就再也没动过那些首饰,只十分珍惜的好好收藏了起来。
就连她和小妹出嫁的时候,母亲也只一人送了一套给她们,当作一个念想,此时却送了一套给小桥丫头,此举便足以说明,母亲并不反对学文定下的这门亲事了。
因此,接下来的聊天,因为郑寡妇的放松,再加上屋里丫鬟婆子们的凑趣,又有秦氏时不时的插科打诨,氛围倒也是异常的轻松。
林小桥只坐在一旁,安静的听长辈们说话,间或问到自己的时候,才斟酌着插上两句嘴,也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来逗着大家伙高兴高兴。
等到茶水上过两遍之后,秦氏找了个借口先告退了,而林小桥也很是识相的,与老夫人提出想去歇息一下,留下空间给这对离别了十多年的母女,说些体己的话。
老夫人自是没有不乐意的,也十分满意她知趣,懂得看人眼色,便笑着说道,“也是我思虑不周,没考虑到你小小年纪,就长途跋涉的,本就没歇过劲儿来,现在又陪着我们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哪有不累的呢?甭说是你这么个小人,我这老婆子坐了这么久也是累的很了,还得进屋躺会儿才行。”
又对着身旁的丫鬟说道,“檀诗,你这就领着林姑娘到暖阁那里,去歇息一会儿,好生的把人给伺候好了啊!”
“老夫人放心,奴婢旁的本事没有,就只一项,会伺候人,今儿个一定把林姑娘服侍的舒坦了,说不准到时候姑娘舍不得我,把我要了去,老夫人可千万别不舍得啊。”檀诗听了老夫人的话,抿嘴笑着说道。
老夫人一听这话,便乐开了,指着檀诗笑骂道,“瞧瞧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被我惯得不行了,原本我还只觉得,檀云是个巧言能辨的,没成想身边倒还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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