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潜伏在暗处的危险,却永远不会暴露。
暴露了,便不称之为埋伏了。
唐时闭上眼,一切一切的气氛,已经被推到了最高。
听者头脑之中的幻象已经换过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浑身都在颤抖,头脑几乎都要充血,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周围,仿佛下一刻,便有千万人围上来,将他们置于死地!
千千万万人,千千万万埋伏。千千万万,不过一个唐时,一把古筝!
“够了!音阁认输!”
十层高楼之上,一道清丽声音忽然云破月来一样穿透唐时筝音,透入所有人耳中,瞬间让人清醒了。
唐时手指一下顿住,而后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停滞,气血郁结于胸,鲜血没能止住,一口吐出来落在筝弦上,染红了一片。
、第十八章 说给
即便单单说音乐;唐时的杀气也太甚了。
禾丰乃是天生就喜欢杀机凛冽的曲子;一直算是比较激烈的路线;可在唐时面前依旧不能算是什么,这禾丰乃是音阁阁主想要培养之人,略略锻炼一下便可;不可能真的让这样的好苗子折在唐时的手中。
关键时刻;也只有打断唐时了。
可是她这样的强行打断,无疑会破坏曲子本身的完整性,所以在曲子被打断的一瞬间,唐时会受伤。
他不相信,这一点这阁主不知道;只能说是对方故意的了。
这里毕竟还是人家音阁的地盘,既然对方决定放水;不至于太过分,唐时自然也要给对方留个面子。被打断的那一瞬间,乃是唐时杀机最浓的一瞬间,只是转眼他便明白,其实事情做到这一步已经合适了。与人留一分余地,也给自己留一分余地。
跟音阁,又不像是跟道阁一样,一定是死对头。
所以唐时抿唇,双手轻轻按在筝弦上,将所有的震动都平息下来,也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他看到是非已经站起来,向着他这边走过来,唐时一摆手,制止了他,却站起来,躬身朝着前面凤萧与禾丰两个人拱手:“承让。”
胜负已经很明白了。
凤萧回头看见了禾丰那已经被崩裂的筝弦割伤的手指,知道事不可为,只道:“道友一曲乃是杀机凛冽,我等自叹弗如,只是不知此曲何名?”
“偶习前人之作,乃曰:十面埋伏。”
唐时一笑,那筝已经被他收了起来,轻轻化作诗碑令按了回去。
这样诡异的手法,甚至都不知道诗碑令到底算是什么了。像是灵术,又像是法宝,只是那里有法宝竟然直接从身体里面抠出来?
唐时抠得随心所欲畅快淋漓,只是看的人心理压力甚大。
远远地,音阁阁主只是直接将那天阁印扔下来,直接给了是非:“如今你们二位也算是风云人物了,我只盼着你们速速离开音阁,只怕不少人要找你二人。我音阁乃是清净之地,从不喜欢招惹那些个俗人,我如今爽快,你们也爽快一些吧。”
这音阁阁主倒是无比直接,唐时苦笑一声,回头一看是非,是非也是一笑:“多谢阁主提醒了。”
上面那一位直接一笑,让禾丰与凤萧上去了,唐时与是非则是准备走了。
只是这周围都是人,似乎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唐时扫视了一眼,道:“这一回倒是犯难了。和尚,我先跑路了,去丹阁探探,你随后跟上。”
不等是非回答,唐时已经直接一闪身消失在了原地,再看的时候已经到了广场边缘,而后直接缩地成寸,几个眨眼闪烁之间,身形已经消失不见了。
唐时身上带着轻伤,是非倒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追寻到唐时的踪迹,只是他不紧不慢地离开音阁,继续前往丹阁。
一路上果然有不少追踪的人,是非心里知道,一半是别的大荒阁过来打探消息的,一半却是道阁和大荒总阁那边来的。
唐时又出现了。
前一阵有关于他已经死了的消息,传得风风雨雨的,现在转眼之间又开始刷他回来的消息了。
这个人根本就是生生死死都成了谜,也有人说是是非以大神通将之复活,只怕是非在战场之上捡拾唐时遗骸,就是这个作用。
之前道阁被人重新拍碎这件事,终于又找到了合适的元凶。
很明显,这不是闹鬼,根本就是唐时的蓄意报复。
唐时也算是个小人,斤斤计较又睚眦必报了。
死之前把道阁给拍碎了,复活之后还要再来一次,众人听说消息之后齐齐为道阁点了一排白蜡烛。
这道阁也倒霉,平白无故,怎么就惹上唐时这样的一个贱人呢?
别的还好,被打脸打了那么多次了,想必道阁脸皮也厚了,可是两度被人灭了道阁太极八卦楼,脸丢大发了。现在大家都盯着唐时的这件事,这么大的关注度,道阁就算是要针对唐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若是被人知道他们这个时候还要跟唐时计较,那就不仅仅是丢脸的事情了。
其实大家都理解道阁的憋屈,之前被明轮法师那样打脸谁也受不了,更何况根据之后的情况来判断,在道阁动之前,那天阁印就已经在唐时的手里了,想必道阁是想从唐时的手中将天阁印夺回来,只是没有能够成功。
一次不成也就罢了,识相的现在就结束,好歹能留个可怜的名声,继续纠缠那就是自己不要脸了。既然已经被人连续打脸,自知实力不如,还要上去,根本就是蠢货。再说了,唐时握着道阁的天阁印,他们现在……
多半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热热闹闹将唐时是非的话题推向了一次又一次的高峰,同时又开始热切地期待着下面的战斗了。
至于唐时,已经进入了丹阁的地界,他在这里碰到了崔一航。
唐时对土豪的印象一向不错,对逆阁的土豪,印象更是顶呱呱,他看到崔一航,便走上去与他勾肩搭背,“唉,又看到你了啊。”
崔一航有些不大习惯,他只觉得唐时这眼神是越发地看不懂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崔一航老觉得唐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只是不戳穿。这样对两个人都有好处了。崔一航胡思乱想了一阵,便道:“我还以为你当真出事了,不想……”
唐时打了个呵欠,身上的伤也不重,这身体复原能力强到变态,没一会儿就自己好了。他道:“我其实已经是死过了,不过是和尚又把我从鬼门关前面拉回来了。”
崔一航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唐时问他道:“怎么了?”
“若是你当时没死透还好,可若是你当真死了,是非大师将你救回来,乃是一件……逆天之事……”崔一航想起是非来,只觉得这和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其实很容易理解,只是看唐时似乎是一脸的不知情,所以又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对唐时说?
岂料唐时已经感觉出他吞吞吐吐的意思,他自然知道救活自己应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是……
他道:“逆天又如何?具体一些。”
“折损寿数。”
崔一航知道得很多,他出身逆阁,而逆阁本就是逆天修行。以前有过一种说法,但凡是逆修,都是短命鬼,不过这些年以来,这样的说法似乎已经少了。
只是但凡是逆天而为之事,定然与自然循环之法则有冲突,尤其是唐时——既然已经是到了鬼门关前面,却又被是非强行拉回来,那么作为为唐时“逆天改命”之人,是非将受到天道之厄。
折损寿数,不过是其中最寻常的一种罢了。
崔一航满以为唐时听了会有所震动,哪里想到唐时不过是云淡风轻一笑:“他也就是个短命鬼,折损一下寿数也不会太厉害,左右不过十二年之后死,救了我,他不亏。”
完全愣住了——崔一航真的,根本想不到唐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盯着唐时,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唐时耸耸肩膀,浑然无所谓,“是觉得我这样太过无情无义?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无情道虽然封印,可是该理智的时候,唐时还是很理智,只是那种对于情感的压抑,被稍稍放开了一些。然而唐时面临的最大问题,原本就不是无情道。以前他把这无情道看得太重,可是等到他将之封印了,回头想想,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我知道,你肯定是逆阁派来的卧底。”
崔一航没说话,唐时只好又说话来逗他,这一回果然看到崔一航眉峰一挑。
他心知自己是说中了,便大笑了几声。“看样子是我猜对了。不知道章层主现在好不好?”
逆阁之中各个都是人才,张章血尘乃是唐时最欣赏的那种风格。他现在只是是随口一问,然而崔一航却回得很认真:“我们章层主跟阁主意见不合,我在中间很难做。”
“嗯?”唐时没想到他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此话怎讲?”
崔一航道:“此话不能讲。”
“哈哈哈……”
唐时大笑起来,崔一航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逆阁的修士,都这么有意思吗?
他笑声传出去很远,爽朗得很,很久不曾这样笑过,真笑出来真是把这连日来种种遭遇所带来的郁闷之气,都涤荡了个干干净净。
停下来,也顿住脚步,一回头便看到是非已经过来了。
他道:“方才崔一航说,你救我折损了寿数,我说你就算是不折损寿数也只是个短命鬼,救了我。你不亏。”
他把自己方才对崔一航所说的话,直接对是非说了。
是非抬首,直视他,像是想看清楚这一刻,说出这些话的唐时是在想什么。是非道:“此话不假。”
算是他第一次在唐时的面前承认,自己其实活不长。
有关于东海罪渊的一切,唐时几乎都知道了,是非甚至已经将那一切都展现在唐时的面前,若是唐时还不清楚,那他算是白花心思。
崔一航忽然觉得这一刻自己是个局外人,唐时是非虽然是修为层级只能算作中等,但是对大多数的修士来说,他们是活在别人嘴里的人,是传说之中的人。只是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了。而且,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难以言语表述。
崔一航只知道,唐时一定有病。
唐时自己也觉得只有病,天生有病还不吃药,所以每天都萌萌哒。
他看着是非,许久许久,想要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在对是非一笑,问他要不要一起走的时候,唐时忽然就明白了——殷姜给自己的无情道,似乎真有那么一点问题。
回观这天下芸芸众生,修行千万年,所为不过一日登仙,可何为“仙”?斩断七情六欲,外物不动于心,于是无慈悲,无喜怒,无妄念,遂有长生。顺天者,合乎天道,想着终有一日无限接近于无情只天道,脱出七情六欲之苦;逆天者,不愿受苍生颠沛流离之苦,一反天道所设定的七情六欲之苦,也只为求一个“无情”二字。
所以无情者,方能登仙。
古时有人杀妻证道,便类似于此。
若天下真有无情道,那便是登仙之道,可芸芸众生修炼不过只是为了无情,若有无情道之捷径可走,也不必汲汲营营了。
所以殷姜给自己的无情道,一则可能是上古修仙之真法,乃是真正登仙之道,另一则,便是作假了。
回想自己所遭遇之一切,最大的疑点竟然落在了殷姜的身上。
唐时抬首望天,一路往前面走,身边是非也走。
他道:“我本想说,既然还有十二年,或可浮生偷闲般随心所欲,可想想左右不过过眼云烟,我此刻情难自控,说来也是累人,因而不说了。”
是非一笑,却道:“你已然说出口。”
唐时点点头,“嗯,说给你听。”
、第十九章 反水
远远的古道上;出现了一个戴着白色斗笠的人;看着穿一身粗布衣服;很是朴素。
他一脸的风霜之色,看得出这些年在外面没有少受苦。
眼见得已经从西山进入南山的地界儿了,白钰在水边停下脚步;将斗笠摘下来;捧了水将一身尘土疲惫洗去,他离开门派也算是有不少的时间了,不过修为也有了很大的精进,转瞬便已经是元婴后期。只是走再远,洗墨阁也都是白钰的家。
他觉得自己此刻乃是归巢的倦鸟;有像是衣锦还乡。
有一话叫做“近乡情更怯”,他叹了一口气;将画裳换上,整理头发,衣物,直到一丝不苟,又恢复成原来那个翩翩公子模样的白钰,他才笑自己最近过的简直是野人的日子了。
这一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白钰速度快,基本上已经走遍了小荒四山,增长了不少的见识。偶尔有大荒那边的消息传出来,其中有一些关于唐时的,也大多都是好消息,看样子他们的师弟在大荒还不错。
只是大荒小荒之间的消息传递,对一般人来说,有一个滞后期,白钰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都是已经发生过许久的了。
前些天说唐时帮助是非,进行第十三阁的建阁挑战,已经出发往下一站了。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钰也不清楚,大荒的事情一向是离奇古怪又无法言说的。
一下进入到南山,抬头便能瞧见这一片山峦。
兴许是白钰穿着的画裳太过招眼,竟然有不少过路看到白钰的修士格外多看他两眼,白钰也没觉出什么奇怪来,只是忽然有人看了他一眼之后便远远地避开了,这就让白钰觉得有些奇怪了。
眼见得距离招摇山越近,白钰心中的不安也就越加强烈起来。
他皱紧眉头,忽然之间腾空而起,只化作一道白光,转过两座山峦,记忆之中的招摇山,便该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只是——招摇山……
满山祝余草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他眼前的只有一座已经被烧焦了的山头。
火,看着早已经熄灭,可满山的建筑早已经被火吞噬得干干净净。
原本是墨溪的那一条蜿蜒的痕迹里,早已经见不到半分水迹,而下面的洗墨池之中更是一片狼藉,光秃秃的树木,烧焦成一片黑炭,哪里还看得出昔日模样?
白钰完全愣住了,山上有人,看着却不是洗墨阁服饰的弟子,他只慢慢走向前去,那些人身上的服饰有些眼熟,白钰用了很久,才想起那是明阳门的服饰,这些都是明阳门和百炼堂的弟子。
他们像是认得白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跟白钰遇到的那些路人一样,看了他一眼,不敢说话了。
前山的位置,有一名长老正在看弟子们将洗墨阁弟子的遗骸装殓好,方叹了以口气,只觉得完全不理解,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转过头,便看到站在山前的白钰,顿时一惊,快步走过去:“白钰?”
白钰只觉得跟做梦一样,抬起头来,“许长老?”
百炼堂的许长老……
许长老知道,白钰很难接受,即便是阳明门跟百炼堂得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