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他心中的幻境。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压抑。
唐时不愿再去想那么多,他只就地盘坐起来,这汤涯对自己没有恶意,只是不知道这幻境到底有什么作用。
摘星之术,其实是一种上古秘术,星辰与人,存在着一些暗示。
总有大能修士以星辰自比,并非没有道理。
汤涯最后一个术法是摘星之术,便是命理推算之术。
唐时虽不知道自己遇到的这一切到底预示着什么,可是总归与他命理有关。
左右都是个幻境,乃是烟锁重楼和摘星之术的结合,唐时想着摘星之术太过枯涩,他恐怕无法解决,不如专心破去一个,一样可以脱出困境。
早些回到独尊台,才能晋级。
四方台会一甲子一次,这一次若是留了个遗憾,下一次大约他就没机会参加了。
因为唐时相信,一甲子之后自己必定已经扬名大荒了。
耐不住寂寞的人,不会甘于隐姓埋名默默修炼的。
唐时闭上眼,便坐在了原地,而后使出那嫁衣之术,不过这一次却罕见地失败了。
汤涯毕竟是渡劫期的修士,他使出来的幻境并不是唐时这金丹后期的修士能轻而易举地嫁接过去的。所以唐时无法用嫁衣之术接管他那烟锁重楼之术,也就无法窥破其中的奥妙,更不要说摘星之术了。
对同等级的修士使用,这是无往而不利,可若是对更高等级的修士使用,便失去原有的效力了。
唐时心经运转起来,终究还是决定使用最普通的方法了。
幻境魔障无非从他心中起来,那么这一切从他心中灭掉便好了。
可偏偏……此刻的唐时早不是以往那心境,如今一切修炼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他莫名想起了当初离开小自在天的时候,他答应枯心禅师,说要度是非——当初想的是,他不想染上心魔,所以度了是非也当是度了自己。可事实上,他不曾度是非,而此刻有心魔,也让自己入苦海,所以无法静心。
追根溯源,也不过是一个是非。也只有一个是非。
唐时手指一动,那黑色的玉简便在他手中了。
而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谁的注视,便抬眼看,他正盘坐在他面前,低眉敛目,似乎是坐在佛前,一脸谦恭的虔诚之色。
唐时不知怎地便呕出一口鲜血来,“你既入魔,又何苦还要缠我?”
他唐时修的不是魔道,是魔心。
天生的邪魔心,狠辣气。
那是非不过是他想象出来的罢了,可是只要眼前这幻象坐在那里,唐时便无法修炼,他眼底忽然红了一片,便涌出无尽的杀机来。
望江楼消失了,江流也消失了,远处的小桥、青石板路、重重烟雨楼,也都消失了。
唐时现在坐在一片迷雾之中,隐隐约约之间有星光闪烁,便像是那天上的星宿都被摘下来了一样,落在唐时的身周,将他重重困锁起来。
烟锁重楼,又有摘星术,这才是真的厉害。
唐时一直盯着自己眼前这人,他抬手起来,便要一掌落下,将眼前这人毁去了,便能静心修炼了。
只是如何能下手?
手指一颤,又微微蜷曲,唐时收手,掐住手指间那一枚黑色的玉简——无情道。
人若无情,即便是动情也能让这情消弭于无形之中。
他终究还是闭上了眼,不看眼前这让他杀不了的人。
有情人修无情道,无情人修极情道。
极情道为有情者墓,无情道为无情者棺。
无情道总纲吗?
这样离奇古怪的总纲,唐时几乎已经将这东西背下来了。
他看了无数次无情道,却无数次地放弃了修炼。
可现在既然有一种很难言的心灰意冷的感觉,修炼似乎也不成为什么难事了吧?
外面激战正酣,可是唐时却始终盘坐在那一个角落里,不受战局的影响。
十八人战九场,转眼之间杜霜天也败给了洛远苍,路玄鸣败给了秦溪,周雍则击败了无极门一名修士,李自知惜败于成书,应雨击败横剑派一名弟子,再次“险胜”晋级。
南山二十一人,除去唐时,此刻仅有两人晋级。
北山无极门连遇强敌,除了夏妄之外竟然只有一名修士晋级,而两仪宗则是全线溃败,只有横剑派的成书了,北山竟然也只有三人晋级了。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一开始不被所有人看好的东山,上三门之中竟然各有一人晋级,不管是秦溪、洛远苍,还是作为座首的尹吹雪,竟然都表现出了一种所向披靡的态势,此刻史无前例地出现了东山与北山旗鼓相当的场面。
相形之下,西山就格外惨烈了,现在最后的一场战斗乃是泓觉对阵横剑派的一名修士,横剑派剑修剑气冲天,而小梵宗说是半个佛修,其功法是向着小自在天看齐的,所以偏向于温和,对战起来时间难免拖长了。
与众人看得焦急无比不同,南山这边诸人只巴不得这最后的一场比试拖得越长越好——唐时还在那烟锁重楼的幻境里困着,若是一直不得出,那可就麻烦了。
作为座首,唐时的实力明显已经得到了众人的承认,可是现在却被那汤涯困住,想想就让人觉得无比憋屈。
如今战斗已经到了尾声,便是连汤涯都忍不住要皱眉了。
这唐时,怎么能如此磨蹭?按照他的计算,唐时困在这样的幻境之中,应该很快就要出来了,可是现在……
见鬼了。
汤涯正想着自己要不要暗中动一下手脚,却已经立刻感觉到了那边的动静。
那迷幻的烟雨之间忽然透出无数清浅的光来,只将这烟雨轻轻驱散,隐约之间能够看到唐时抬手一指,便是墨气闪动,他大笔一勾,便忽然之间睁眼,而后狠狠地一划,像是将他眼神什么东西用这一笔勾掉了。
墨气晕染开了,唐时唇边一缕鲜血渗出来。
他在泓觉获胜的同时站起来,用袖子擦干净唇边的鲜血,便冷冰冰地看了汤涯一眼。
那一双堪称纯粹的黑色眼眸,眼底似乎已经戾气消尽,却冰冷寒彻!
汤涯在望见唐时这一双眼眸,却没有发觉这眼底的任何情绪的时候,他陡然一惊,只觉得像是进入了寒潭一样,然而转瞬之间唐时的眼神便闪了一下,略带了几分温度,似乎是嘲讽地扫了他一眼,而后便转开了去。
烟锁重楼,乃是修心的幻境。
据汤涯所知,唐时经历的战斗颇多,这样的人比道门之中清修的人更容易抵制各种邪魔外道的入侵,因为经历得多的人,心志也就更加坚定,汤涯以为自己使出的这一对“组合道术”应该是唐时略需要费劲儿一些就能够解决的,可是现在唐时却……
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汤涯对自己的灵术还是有信心的。
现在唐时身上发生着很诡异的一幕——他脚下踩着的他那名字在灰色和红色之间闪动着,一会儿暗淡一会儿明亮,明白地显示着他此刻身体之中混乱的情况。
只是随着他从独尊台的边缘逐渐地走到中间去,从四方台的正下方穿过去,这血字的闪动便变得缓慢下来。
泓觉刚刚结束了这一场比试,以那来自小自在天的是非法师传授给他的大慈悲掌既不伤人也不伤己地胜了,这一会儿正顺着自己脚下那忽然之间延伸出去的血线看过去——于是瞧见了方才走过来的唐时。
唐时也看向了他,竟然是小梵宗的和尚。
但凡是和尚,都是惹人厌恶的。
唐时无情无感瞥了那和尚一眼,便走回了原地。
他脚下的血字,在他离开四方台的阴影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稳定在了一种鲜艳的红色之中。
唐时的顺利归来,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南山这边众人都露出一脸庆幸的表情。
应雨看着唐时,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呆滞,喃喃道:“疯了不成……”
唐时却像是不曾听到应雨这一句自语,他对着众人一笑,只道:“运气太好,还是出来了。”
“洗墨阁现在竟然要靠你跟应雨小师妹这两位绝对的后辈,真是让我们这些个入门早的人面上无光啊……”白钰摸着自己的下巴,发出了一句无良的感叹。
唐时看向应雨,微微一笑,道:“应雨师妹不是普通人。”
或者说不是人嘛。
应雨嘴角僵硬地冲动了一下:“多谢六师兄夸奖。”
整个洗墨阁这边是其乐融融,百炼堂跟阳明门的看着他们开始耍宝也觉得有趣。
很明显,唐时是已经晋级了,对唐时来说那可能是一场苦战,可他们看唐时的表情似乎是不想说什么的,所以也便不问。
最郁结的是汤涯,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第三轮终于结束了,唐时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十个晋级者名字的最后。
第四轮便是十进五,若是再遇到什么轮空——唐时嘴角抽搐了一下,别他妈再抽中他了,这运气太好简直要天怒人怨的。
他是第四轮五场之中的最后一场,对手便是方才胜了最后一场的泓觉。
第四轮的对战表一出,唐时便已经能够闻见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儿了。
第一场,东山天海山秦溪对战北山无极门夏妄;第二场,北山无极门薛浩对战南山洗墨阁应雨;第三场,南山阳明门周雍对战东山点苍门洛远苍;第四场,东山吹雪楼尹吹雪对战北山横剑派成书;第五场,西山小梵宗泓觉对战南山洗墨阁唐时。
每一场都可以说是经典之战了。
秦溪对夏妄,唐时已经知道结果了,只是秦溪能够逼得夏妄走到什么地步却还很难说;而那薛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应雨获胜的可能还是很大的;第三场周雍对洛远苍,虽然唐时很希望周雍能赢,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胜的人一定是洛远苍;至于第四场,却是最精彩的了——剑修!
尹吹雪乃是剑修,成书也是剑修!
早在四方台会一开始的时候,便有人在期待这两个人的相遇了,如今在十进五便遇到,不免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惜,可是在这样的可惜之后,紧接着的便是无尽的期待!
剑修是公认攻击力最强的一种修士群体,以剑为修炼的中心,剑便是心!尹吹雪是东山的座首,在之前的比试之中已经显露出了强横的实力,而成书则是北山横剑派成名已久的剑修,同时也是北山的座首,这两人如果遇上……
唐时只这么一想,便隐约有一种战意翻涌的感觉。
他看向了尹吹雪,却只见那白衣男人坐在地上,双膝上平放着那一口吹雪剑,不曾有半分的表情。
其实旁人也期待唐时跟泓觉的对决——这一场,也是座首对座首。
第三轮和第四轮之间有两个时辰的修炼时间,唐时一看自己是第五场,便起身出去了。
众人:“……”卧槽尼玛,这货又要玩儿失踪?!
唐时走得潇洒,过了半个时辰,汤涯也忽然消失在了浮云阶上。
众人忽然就回过了一点味儿来,这有点不大对劲啊。
、第九章 来人
“你跟过来;这就没意思了。”
唐时从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摸出一小坛子酒来;便落到了这山头上。
四方台会是不管天黑天亮都在打的;现在便是要近了暮色了,唐时往这山头上一坐,便像是旧年的文人雅士一样了。
只不过,若是没有这跟过来的汤涯,会更好。
唐时真跟这人不熟;不过方才对方使用的那灵术,让他有些火大。
如今唐时是冷眼相对;汤涯却是一点也不在意了。
他站在不远处;只是道:“我只是对自己丢下去的灵术的效果很好奇,你破我的幻境花的时间太长;根本不符合我对你的预测。”
唐时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要我合了你的预测?”
只这样一听,便知道唐时现在心情不好了。
以前在貔貅楼的时候,唐时还是很会装的,但现在没这个感觉了。唐时不装的时候,就让人很火大——不对,装的时候一样让人火大。
汤涯一敲扇子,想着自己掌握的那千般灵术,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看唐时这样子似乎是什么也不想说,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汤涯已经跟阁主报备过了,若是唐时这里出了问题,回去其实也不好交代。更重要的是,汤涯觉得唐时是个能出息的,如今竟然这样了,他有些不能理解。
其实最不能理解的,还是唐时那眼神。
汤涯算计了一会儿,只道:“藏阁两个名额,逆阁一个,道阁却有三个。你恐怕还不知道,东山尹吹雪跟秦溪,已经是被定下来了。名额所剩无几,也不是没人准备吸纳你,只是你太古怪,可能会动摇众人对你的信心。”
唐时倒不知道自己竟然变成了抢手货,他喝了一口酒,便道:“你也别站着了,我穿白的都坐着,你穿一身深色的,也不怕脏了。汤先生,我看你跟那清远道人似乎有点不和。”
这细微的一点竟然也被看出来了,汤涯笑了一声,他过来坐下,便从唐时的手中接过了一坛酒,忽然问道:“这是个什么酒?”
“洗墨阁后面酿的七灵酒,乃是七珠果里面无色的精华果酿造的。”
七珠果有七种颜色,不过偶尔会出现无色的果子,在晏回声师叔静心培育之后,便有了无色七珠果,专门用来酿酒,效果倒是很不错。
现在汤涯一尝这味道,便开始盘算起来,指不定貔貅楼又要多一桩生意了。
他道:“道阁腐朽,不懂变通,自谓道门正统,其实里面的修士们早就坏掉了,那清远其实已经不算是坏了——真正的人渣都在道阁里面的。”
也就是传说之中那种名门正道里面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唐时掂着手中那酒瓶,眼底暗光流转,嘴唇一勾,便继续问道:“那那个阴阁呢?我以前不曾听说四方台会竟然还会有什么魔修出来招人,这一届似乎不一样。”
其实这也是汤涯的疑惑,他道:“我来四方台会目的有三——其一,你;其二,夏妄;其三,阴阁。”
为什么这一届魔修也会参与进来?多半还是看中了什么人的。
汤涯一开始还是很疑惑的,道修之中也有不少半路转成魔修的,可是毕竟不是大多数,更何况是四方台会?现在大荒之中道门八阁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四方台会上,妖修和魔修的势力已经很久没有吸纳过人了,妖修那边甚至前几届似乎都没有派人过来看。
大荒之中的妖修,其补充力量一直来自天隼浮岛,很少有人去修炼妖修的功法——想想若是有人去了,是要将自己修炼成不人不妖的人妖的吧?
唐时忽然笑出声来,他道:“这一次浮云阶上来了个妖修,叫什么巫誉,他是个什么来头?”
这人应该是来寻仇的,唐时能够感觉出对方对自己没有什么善意。
唐时因为那幻境的事儿不大待见汤涯,不过能从对方的嘴里掏出一点消息来,他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