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之干不出这种事情,但也不想让我浪费大好光阴在睡觉上。他虽不懂现代公司管理,但深谙激励的作用,苦思冥想了半天,他终于找到一个“好主意”:“要不我们去亭子里坐坐?”
我眼皮抬都不抬:“那天晚上已经坐过瘾了。”
他放下书又是一阵苦思冥想:“那我们去赏赏雪?”
我把脸转到另一边:“冷。”
“那你怎么样才能不睡?”
我好不容易睁开惺忪的睡眼:“……堆雪人?”
“父亲知道会骂的。”
“那你就给我闭嘴!”
安静,灰常的安静。
“那……要不我们晚上悄悄去,你别睡了?”
严衡之居然会主动提出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当然得答应!
是夜,万籁俱寂,花园里两个黑影在交头接耳:
“他们都睡了吧?”
“嗯,都睡了,我们快开始吧。”
虽然X市地处北方,每年的雪也少不了下个三四场,我却从未真正堆过雪人,至多在雪地上用扫帚画过一个巨型笑脸。所以今天第一次玩,不仅新鲜刺激,更笨手笨脚。
“你不能那样子拍它!”
“错了,不是那样的!”
“你那样怎么弄成个球!”
“程子语……”
一阵鸡飞狗跳手忙脚乱加严衡之无奈的口水后,我们的第一个雪人终于成型。嗯,你的丑跟我床头那对有得一拼。
堆完第一个,我还不尽兴,看到花园里的石桌石凳,我想出了个馊主意。
“我们来玩麻将吧?”
“什么?”
“待会我教你,我们现在三缺一,再堆一个。”
等又弄出了一个丑雪人凑齐一桌后,我用雪捏出一副麻将,把规则细细教了衡之,便拉他玩了起来。当然不能真打,就是这么个意思。衡之学得也快,一圈之后,他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两圈之后,已经开始计算怎么联合他的雪人阴我——要不麻将怎么会成为国技呢,就是有这种人存在!
三圈之后,我把雪麻将一推:“不玩了!”
他失笑地看我:“那我们回去?”
我生气不看他,就盯着自己的雪人,越看越觉得少了点什么——哦,她还是裸奔的。褪下身上的披风和帽子,我哈皮地戴到她身上。衡之出声阻止,见我不理,也解开自己的斗篷,要给我披上。我没要,倒不是不冷,只是他要因此感冒的话,严知县那边我铁定吃不了兜着走——身为一个米虫,要有米虫的操守。
他知我执意不肯是担心他受寒生病后,就干脆把斗篷再披回身上,长手一伸,把我搂在怀里:“这下你总没意见了吧。”
他的口气热热的,喷到我耳朵上,嘴唇一开一合里也难免碰到耳根。我不说话,他也沉默。突然起了一阵风,把云吹开,月亮露出脸来。我抬头看着天上的银盘说:“你的诗这么好,今晚的景致也这么好,为何写一首。”
他把下巴搁在我头顶,摇了摇头:“不要,你先来。”
“先来就先来……‘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姜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你想他了?”
“你觉得这首诗怎么样?我第一次看到就很喜欢。”
“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韦子言,你的未婚夫?”
我错愕地回头,他又重新把我的脸扳回去:“我听子缄说的。放心,我会保密。”
“唔……他很帅、很温柔、很有能力、很爱我。他教会我如何独立思考,如何合理分析,告诉我遇事不要急,告诉我很多事情先做就好不必想太多以后、因为以后自会来到。他为我准备好一切,安排好所有。他等了我五年,全然不顾别人对他不婚的种种猜测。他可以为我放弃整个世界,只要我在他身边。”
停了一下,我问他:“那你呢?你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还只是个孩子。大家都说她温柔娴淑、心灵手巧,孝顺听话,还很喜欢我。我爹娘很满意,我也很满意。”
“那就好啊。”
“是啊,的确很好。”
我想起来子缄说过他的婚期本是定在今年秋天的,便又问道:“不是说你秋天就要成亲的吗?怎么现在还不见动静?”
“她的奶奶过世了,她要守孝三年。婚期顺延。”
风把雪人的帽子吹歪了,我要去扶好。他突然亲了一下我耳朵,我的心一阵猛跳。耳边厮磨许久,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把我搂紧在怀里。
“衡之。”
“嗯?”
“有人说幸福就是在对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我们都会幸福的吧?”
“会的。我们都是幸福的。”
第四十章 冬至,又见冬至
更新时间2011211 17:49:21 字数:2060
转眼间,又是一年冬至来到。身处异乡,感伤怀想之类的肯定少不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在长安和子言偷空相拥看雪;而今年一片苍茫里,我们却相隔海角天涯,烽火连城。甚至连子缄都漂在江州,仙女独守长安。蜀黍和阿姨隔着偌大的宫殿,两个高家忙忙碌碌。团圆的时候,这群能证明我的存在、证明我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却都不在,所以我依然不是真正的程子语,只是悲哀的方易,是吗?
看到我突然对着窗外发愣,衡之也放下了手中的书。
“怎么了?”他走到我身边,问。
我回过神,发觉基田和银铃不知何时已不在房内。
“他们被母亲差人来叫,应该是要准备过节的事物。”衡之解释道。我哦了一声,没有接话。
他试探着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再次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想起刚刚脑中的那些念头,心里一阵难受,声音有点像被哽住般出不了口。
他把手放到嘴边,喝暖和了,捂到我脸上:“让我看看,是不是冻傻了?”
本来心里就不好受,他这一来,眼泪不觉就有点在眼眶里打转,我抬起头把泪憋回去,转过了脸。
他把手从我脸上拿开,静默地把我搂入怀中问:“想家了?”
我摇摇头。
“想他了?”是,可是我没有做声。
一时间我忽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于是就问出了口:“衡之,如果有一天,我这个身体里住的不再是我,在你眼里,我还是我吗?”
他有点被绕了进去,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身体里的魂魄易了主,不再是程子语,但身体还是这个身体,我要怎么才能证明,我还存在?”
背后的他听了没有说话,我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太无理取闹,就动了动身子,想从他怀里出来。他的手臂突然使力,重新把我按在他胸膛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来找我,我来证明你就是你,程子语。”
“那……如果是我的魂魄去占了别人的身体呢?”他摸了摸我的头:“只要那个身体不介意,我希望她别介意,只要你站到我跟前,我一定能认出你。”
我忍不住哭出来,又马上忍住。谢谢你。严衡之。
他踌躇了一下,问了一个很诡异的问题:“你喜欢我吗?”
“……”
“……我是说,朋友之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松开手,我也急忙别过头要擦眼泪。但他还没走开,这一转又转到他怀里。我们都没怎么反应过来,一个声音就在外面响起:“郎君,我是梁家娘子的侍女玉儿,娘子能进来吗?”
他不答应,接过我手里的手绢帮我把眼泪擦好,再整理整齐,才走回书桌前说:“娘子请进。”
门无声地被推开,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仪态端方地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话说这个动作到底是怎么实现的)。看到严衡之的时候,女孩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但转眼发现现场还有一个我,一下子有点僵住,随即变得十分紧张。看到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一一呈现出变幻多端的表情,我不禁想起衡之之前的那句话:“她还是个孩子。”
此时,衡之不说话,小姐很紧张,我拿起披风把自己裹紧,准备作壁上观。现场一片安静。最后还是玉儿先找回神智,堆笑着问:“这位娘子是?”
衡之淡淡地答:”长安来的程二娘。”接着他起身绕到书桌前,对着女孩手一让:“娘子,请坐。”
梁小姐微微一颔首,娇媚地说道:“谢谢郎君。你不必见外,唤儿(唐女子自称)梁娘便好。”娇弱无力,吐气如兰,听得我骨头都酥了。但衡之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么着,居然能波澜不惊地保持着他谦谦君子的风度。
衡之的反应让女孩有点失望,我遗憾地瞥了一眼女孩,不意发觉她脸上熟悉的表情,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倒数:三、二、一。
“哎呀。”小姐摔倒了,衡之适时扶住,二人深情对望,狗血的戏码果然永远不过时。
整理一下,本小姐准备给他们腾出二人空间。
没想到未婚妻这个在我看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动作却似乎超出了严衡之的底线。他把梁小姐扶起坐好后,声音变得有点冷:“不知娘子找我何事?”
我打了个冷颤,加快熄灭灯泡的动作,并开始给脚底涂油。
梁小姐不知是不觉还是故意忽略,依旧柔柔地答道:“今日冬至,大人(注:唐对父亲的尊称)叫我送些物事过来。刚刚在前厅,伯母说你在读书,让我过来看看你。”
玉儿适时地拿出一条腰带,一抹红晕飞过梁小姐脸上,声音也更娇媚:“这个是我给郎君绣的,请郎君笑纳。”
衡之点点头,接了过来:“谢谢娘子,有劳了。”说话间一回头看到我要走,又加了一句:“如果没有别的事,天色已晚,路途颠簸,娘子还是早些上路以策安全。”
梁小姐没看见我的动作,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谢谢郎君关心。”
玉儿又加了一句:“郎君,刚刚你家娘子说明府准备了礼物让我们带回给阿郎,但现在还没备好需要等一阵。娘子还说,如果天色太晚,今晚便要我们在这住下罢。”
梁小姐此时的脸已经快烧了起来:“真不好意思,叨扰府上了。”
衡之还想说什么,严知县从门外进了来。看到屋里济济一堂,人多口杂,他的脸色简直能开连锁染料铺。我们起身行礼,他点点头,直接对梁小姐说:“内子请娘子过去,有劳了。”
梁小姐听了一脸遗憾,却又不得不从。施完礼后,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严知县等他们走远,也回过头说:“饭好了自有人通知你们,继续读书吧。”
当屋里再度只剩我们二人时,他用手撑着头,斜睨着我:“刚刚你要走?”我眼睛溜溜转,就是不看他。他扁扁嘴,重新拿起书,闷头说:“以后不必如此。”
第四十一章 突袭
更新时间2011212 1:34:40 字数:2021
冬至一过,年末的味道又渐渐重了起来。所有人开始忙忙碌碌,只有我们仿佛与世隔绝般还是每天在书斋里悠闲地读书聊天,吃茶玩笑。前方不断传来的战事顺利的消息,严知县看我的眼色也更多赞赏。只是子缄自从去了江州后就再无音信,让我不时有点担心。
突然有一天,一封信从京城传来:爷爷与外公不日将抵京,速归。
这算是光明正大回长安的理由吗?收到信后,我立刻开始打点行装准备上路。银铃和基田脸上写满不舍,衡之则完全没有表示。他依然每天准时去书斋读书,对任何事不闻不问。直到一切收拾妥当,明日就要启程,我又去了一趟书斋,想亲自和他说一声告别。
重新踏进那个地方,一切都没有变。但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来,再也不会像前些日子那样无忧无虑地和这些人读书过日,我就觉得眼前熟悉的书斋都蒙上了一层伤感。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房间,希望能把这里的每一处景象都印在心里,连同那些回忆放到记忆中最显眼的位置,让我在以后分别的岁月里依然能时刻记得苏州、吴县、严府、这里。
基田见了我,正要打招呼,衡之朝他挥挥手,他便行了个小礼,直接出去了。
衡之示意我坐下,却不出声。我干坐了一会,实在受不了沉闷的气氛,就想出一个恶作剧。我当着他的面走到他身后,慢条斯理地掏出随身的小梳子,解开他的幞头,开始梳起他的头发来:“儿啊,为娘要走了,知道你快成亲,就先帮你梳个头。一梳白发齐眉,二梳子孙满堂,三……”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别再说了。”
我偷笑着重新帮他把幞头扎好,手撑着他双肩把脸伸到前面说:“舍得跟我说话啦?”
他别开脸,闷闷地问:“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我可能无法参加明年的春闱。如果后年再去,还能在长安见到你吗?”
之前没有听他提过延迟春闱的事,银铃那边也不见有消息。突然听到这个,我担心是出了什么问题,忙来到他侧旁,追问缘由。
他侧着头看我,半晌扯起嘴角笑笑,不说话。我的担心更甚,拽住了他的袖角,示意他赶快说话。他突然站起身来,解下腰间一枚玉佩,挂到了我腰带上:“你曾经说过,幸福就是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这块石头有人叫它三生石,我希望你能带着它,在对的时间里找到你的幸福。”
听到如此韩剧、如此跳脱、如此没有前因后果的台词,未谙世事时便深受棒子国电视剧荼毒的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韩剧的通用桥段。我小心地猜测:“你的健康难道出了什么问题?”他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的话我听着有点像临终遗言。”
衡之哭笑不得,继续低头帮我整理腰间一众物品。当所有东西都调整到他满意的角度后,他才抬起头说道:“我只是舍不得你而已。过去的日子是我经历过的最快乐的时光,但恐怕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你回到长安,我留在吴县;你要和他成亲,我要与她拜堂。然后从此天各一方,陌路殊途。纵使他日能够再见,那时的我们,也断不会再是如今模样。我想你幸福,只想你幸福。”
我捏住他的脸:“那你呢?就快要成亲了,难道结了婚就不需要幸福?”他的双手盖住我的手,凝视着我,说:“即使时间不对,认识你仍是我一生的荣幸。如果有来生,请允许我在对的时间遇上你。”
我愣了,不知该如何猜测他话里的意思,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银铃此时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娃娃,一边在嘴里说道:“二娘,明府娘子有请。”
我应了一声,瞅着她手里的东西好奇地问:“你拿着什么物事?”
银铃不太高兴地撇撇嘴:“我娘给我送来的,说是要把一男一女凑成对两人才能白头偕老。”
我笑了:“你手上是女的,那个男娃娃呢?”
“在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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