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被人打,痴儿,爹一身本事,寻常十来条汉子近不了身,只有我打人家的,怎么可能被人打?”连老三小声说着,忙将头扭到一边,就看到了吴节。
忙放下陶钵和勺子,拱手:“原来是吴公子,这里又脏又黑的……”
吴节一摆手:“无妨,老连,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的目光落到连老三女儿身上。这个小丫头瘦得跟骷髅一样,也看不出年纪。不过,看她五官倒也周正,年纪应该不大。
也不知道她生的是什么病,大热天的,身上居然还盖着一窗破棉被。
说句老实话,连老三女儿长得跟非洲难民一样,昨天锦衣卫说是要拉她抵帐估计也就是说说,这种女孩子随时都有可能死掉,送都送不出去。
“是。”连老三应了一声,就跟吴节走了出来。
吴节斟酌着语气问:“老连,昨天我看你同那两个人挺熟的,那两人好象是锦衣卫的吧。你一个边军出身的军人,怎么会认识他们?”
连老三道:“原来公子也知道他们是锦衣卫的呀……哎,公子什么身份,那可是四川第一名士,场面上的人物自然都是认识的。那两人一个叫况贵,一个叫牛立春。以前在陕西时曾经在我们边军办过案子,勾留了半年,同我认识。后来被派到成都府,也不是什么官。”
“哦,这样啊,听他们的话中意思,你好象欠了他们的钱,欠了多少?”
连老三立即满面通红,低声道:“也不多,就十两。前阵子小人去松潘卫投奔老上司,手头窘迫,只能求到这二人头上。反正他们是放印子钱的,借谁都是借。本以为只要到了地头,以小人同上司的香火情分,告借个几十两把这债还上也容易。可谁曾想,我那老上官却病死了……只能,只能又转回了成都府。到如今,借况贵他们的钱利滚利,已经变成了三十两。”
弄明白连胜和两个锦衣卫探子的关系之后,吴节却没再问下去,又道:“老连,你也是一身武艺,怎么如此潦倒?看你年纪,也是在军队里干了一辈子的,怎么着也能积些战功,左右也能得个官职啊。”
连老三:“公子,真若有军功,上官自己就抢去了,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这些小人物?小人口舌笨拙,又不会讨好人,所以……所以……”
“哦,明白了。”吴节又问:“你女儿怎么回事?”
这事触动了连老三的伤心事,眼泪就不住落下:“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前年起就一直瘦下去,郎中说只也活不了几年,只能靠人参吊命,活一天算一天。”
吴节:“可是,好象你已经没钱买药了。”
“谁说不是,可怜我的月儿啊!”连老三哭了一声,大概是怕惊动女儿,死死地咬着嘴唇,有一丝鲜血流了下来。
吴节心中禁不住一阵同情,忍不住想掏钱出来递过去。当然,平白无故地帮连老三,他却不想做这个冤大头。
吴节缓缓地说:“老连,有一事我想请你帮帮忙,当然,工钱是少不了你的。做好了,你女儿半年的药费包在我身上。”
连老三也不说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不住磕头,只磕得额头上全是灰尘。
“你找时间把那况贵和牛立春约出来,至于到时候该说些什么话,我通知你。”吴节蹲下身去,在他耳边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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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大动静
安排好一切之后,吴节递给连胜一两银子,让他给女儿买药,又让客栈小二给这父女找了间干净的房间。
连老三大高手一个,却丝毫没有高手所具备的傲气。这年头,文官治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武人军户的地位比农民还低。
连老三是个老实人,得了吴节的雪中送炭,感激得不住流泪,千恩万谢,不表。
吴节对锦衣卫盯上自己一事心中疑惑,细想了想,锦衣卫肯定是为杨宗之著书一事而来。不过,自己同这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却被牵连进去,实在让人担心。因此,他决定让连老三去约那两人,顺便探探口风。
可惜第二天连老三就说况贵和牛立春有公事外出,至于去什么地方,又做什么,锦衣卫办案,一般人自然不会知道。
如此,又过了几日,眼见着明日就该进考场了。
院试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只要被考官录取,就能获得秀才功名,享受一系列免税、免除徭役的优惠政策,初步挤进了明帝国的统治阶级,主流社会。
不但如此,只要得了功名,吴节就可进县学或者府学去做廪生。每月都有六斗米的生活补助可拿,现在的吴节身上有一百多两银子家当,在新津县至少是一个小康人家,不用为未来几年的生活发愁。可是,童子试结束之后,马上就是秋闱,然后就得赶去京城参加进士科。
从四川去北京,千里迢迢,开销极大,也不知道这一百多两银子够不够。做了廪生,就没有后顾之忧,至少心理上也安稳了许多。
关系实在太大,由不得吴节不小心。
如果说,童子试的前两场还可以揣摩考官的口味,甚至走些门路。到这一关,人情面子都没有任何用处。考生的卷子作完之后,官府会另外找人誊录,然后用纸糊住考生的名字,就算考官有意放你一马,也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的卷子。
只有等名次排定之后,撕掉封口,才知道你过没过关。
对于这次考试,吴节志在必得,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光范文就准备了两套,且能倒背如流。
可即便如此,因为被锦衣卫盯上了,吴节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乱。
考试前的头一天,吴节特意没有喝茶,免得失眠,天没黑就上了床,准备养精蓄锐。就在这个时候,连老三却过来说,说那两个锦衣卫已经回了成都,他已经约了他们在芙蓉楼吃酒,说是要还他们的帐。
吴节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不顾蛾子的阻拦,匆忙坐了辆牛车就赶到那里,到二楼找了个角楼,等着况贵和牛立春他们。
芙蓉楼听名字很响亮,其实也很普通。二楼虽说是雅间,却只不过用几道屏风隔着,楼上也没客人。
叫了一壶酒,一盘凉拌鸡片,一碟盐花生米,坐不了片刻,就听到楼板响。
从屏风的缝隙中看出去,就看到连老三钩腰驼背地将况贵和牛立春二人迎了上来,坐到屏风另外一面。
因为只隔着一层屏风,三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
连老三这次约两个锦衣卫来见面,事先已经得了吴节的指点,说是要还他们二人的帐。牛立春和况贵一听有钱可拿,欣然而至。
连老三也不敢落座,站在一边给二人斟了两轮酒,这才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小心道:“况兄,牛兄,这是还你们的银子。”
一看只有区区五两,牛立春的脸就难看起来,一拍桌子:“连老三,怎么才这点,我记得你欠我们三十两了。”
连老三讷讷说:“两位兄弟,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忙了这几天,才凑了这么点,权当是利息。剩下的……剩下的……权宽限几日。”
“看你这个瓜怂模样,也配自称英雄?”牛立春还要骂,况贵一摆手:“算了,连老三你既然想着先还利息,也算乖觉,这次不同你计较了,就宽限你几天也无妨。”
连老三又谢了几句,还是不敢落座,就那么站在旁边。
况贵和牛立春也懒得理睬连老三这个老军汉,旁若无人地吃酒说闲话。
吴节在旁边听了半天,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悄悄看过去。那两老三一脸憨厚地站在一边,只不住地给那二人倒酒。
吴节差点被他气得笑出声来,这家伙实在太老实了,让他办点事都办不好,我还真是瞎了眼睛。
忍无可忍,又不方便去提醒这个笨蛋,吴节在旁边只坐得五内俱焚,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况贵和牛立春都醉了。
那连老三好象突然开了窍,又给况贵倒了一杯酒,道:“况兄,前几日我去卫所寻你们,却没找着人。否则,还能多还你们一两银子的。哎,小女身子实在太弱,每天光吃药就得两三钱银子。”
“我说,你那女儿真真是个赔钱货。别人家养女儿,到了年纪嫁出去,还能得一笔彩礼。你那痨病鬼孩子,倒贴都没人肯要。”况贵听说少得了一两银子,心中不快,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况兄去哪里了?”
“没多远,就在新津,哎,他妈的,早知道提前两日回来了。”牛立春也是非常恼火:“害得我们兄弟在新津呆了那两日,反贴进去了不少房房钱。万千户最近心情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销帐。”
听说他们去了新津,藏在一边的吴节心中一惊,立即竖起了耳朵。
“你急什么,等把案子办下来,以唐家的富贵,咱们兄弟随便伸伸手,就够吃一辈子了。办案嘛,就得办这种大案子。”
大概是说到兴头上,二人也顾不得连老三在旁边。
“况贵,说得简单。的确,那唐家是有油水,可万千户儿子病成那样,他估计也没心思弄这个案子。”牛立春看了看四周,一脸的畏惧:“况贵,这事也就咱们弟兄私下说说,你说,万千户的宝贝儿子是不是得了天花。”
况贵:“这可说不准,据说都被隔离了。万千户这阵子看谁都不顺眼,好几个弟兄都吃了他的打。还有,千户大人请的那个郎中,就是北门沙湾那个什么古大夫,都被千户给打断了腿,没半年下不了床。估计是治不好病,惹恼了大人。”
“那就是了,肯定是天花。”牛立春抽了口冷气,小声嘀咕:“他娘的,我最近手头紧得很,放出去的钱都没收回来,这日脚有些难熬。本以为办了这个案子,可以大发一笔,却不想遇到这糟心事。看样子,万千户的独子这次是挺不过去了。接下来办丧事什么的,又得大半个月……我可熬不过去了,哎,这可如何是好?”
“牛立春你也不要担心,依我看来,这案子是通了天的,抓不抓人,什么时候抓,得上头说了算。或许,这两日就要动手了。”
“这么吓人?”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过去,吴节看到牛立春身体一颤,面上变色:“杨宗之不过是一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虽然名气极大,却不至于搞出这么大动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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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他的事犯了
“你懂个屁。”显然,况贵的消息比牛立春要灵通得多:“表面上看来,杨宗之不过是写了本书。读书人嘛,顺便说什么,也没人敢管,本朝也不以言罪人。不过,此事却同往常不一样,我可是得到了确切消息的。”
“那是,况大哥你是什么人呀!”牛立春一脸讨好:“你是万文明万千户的心腹啊,我们可是知道的,千户大人有什么话都不避着你。”
况贵有些得意,估计是醉得厉害,说话也不避着旁边的连老三。在他的眼中,连老三也就是个芥子一样的人物。
他低声道:“牛立春,我得了个消息,办完这个案子之后,万千户就要去京城高就。四川这边的千户位置就空下来了。嘿嘿,千户大人前一阵子还说过,让我争取一下。”
“啊,难道况大哥要顶替万千户这个位置。”牛立春大吃一惊,连忙讨好:“大哥,往日间咱们也算是铁杆兄弟吧,将来若发达了,可得提携一二。”
“好说,好说。”况贵更是自得,点点头,又接着道:“就说这个案子吧,单就杨宗之的这书来说,也没什么。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提大礼议那事。这可是万岁爷的逆鳞,摸不得的。这次,不但杨宗之,连带唐家也要倒霉了。只是,此事还得上头点头才是,京城到这里,信鸽来往,也得有些日子,我估摸着上头的命令也该下来了,就这两日的工夫。唐家这回是完蛋了。”
如此惊天密闻,不但屏风后面的吴节听得心中震撼,就连那连老三也是面容发白。
正当吴节心中混乱之时,牛立春却突然道:“况大哥,办那唐家对你我都是发财的的大好机会,怕就怕你我整日盯着吴节那穷酸,错过了唐家那头,让卫所里的其他弟兄占了便宜。”
听到自己的名字,吴节这才清醒过来,凝神听过去。
况贵叹息一声:“是啊,成都府虽然是天府之国,可我们锦衣卫卫所的主要职责是监察地方官员,一年到头也办不了几件差,不像京城里的弟兄油水那么大。如今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其他人眼睛可都绿着呢。”
牛立春:“对了,那吴节最近好大名气,怎么牵涉进这案子里去了?他好象同唐家有仇,据说是因为唐家悔婚一事。我说,那吴节也算是运气,若真是娶了唐小姐,这次还真逃不脱。怎么绕去绕来,还是被搭了进去?”
况贵:“这你就不知道了,吴节同杨宗之关系密切。他这次是被人举报了,说是这阵子在杨宗之的宅子里帮忙编书。那书中的很多文章,都是吴节润色代笔。这事因为实在太大,万千户也不敢马虎,这才让你我弟兄亲自出马,探察个究竟。”
“原来如此,听人说,吴节是成都第一才子。文人嘛,谁都不服谁,见了面就要分个输赢,有人嫉恨他的才学也是有的。不过,下此狠手的人,也不知道和他有多大仇恨。”
“听说是吴节的族兄吴论告的密,这鸟人被杨宗之赶出书院之后名声尽毁,已经无望娶唐家小姐,索性一拍两散,大家完蛋,把吴节一起拖下水。”况贵他们锦衣卫对吴节和吴论的过节非常清楚,当下细细说来:“其实,千户大人也懒得理睬这桩案子,咱们锦衣卫只负责盯着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那一干官员就是了,民间的事情就当看不见好了。不过,吴论既然来举报,就不能装着看不见。滋体事大,还是报上去,让上面来处理好了。”
两人醉得厉害,说起话来也满不在乎。
吴节在后面听得遍体冰凉,只想早一点离开这里,好去通知唐家。
以前他也觉得这本书有问题,却没有办法说服杨宗之。如今有了确实的证据,若能尽快将消息传递过去,以杨宗之的智慧,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又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况贵和牛立春这才醉醺醺地走了。
吴节也没离去,让小二拿来纸笔,写了两行字,却见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这个时候,连老三突然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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