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无奈,本来处理家里这件丑事已经筋疲力尽,还要调和归家女儿和媳妇之间的关系,想着女儿如今亲事老大难的苦境,不由埋怨她:“当初我怎么说的,让你跟珩哥好好过日子,你倔着性子就是不肯,如今归家了再说亲事,你这个不满意,那个不喜欢,难道想要老死在娘家?别怪你嫂子有意见,她自己还有女儿要嫁,有你这个老姑姑挡着,以后亲事要给人背后说道。”
李妙琼早就一百个一千个后悔了,白日里将那些上门提亲的人与裴珩对比,夜里则品尝着悔痛、悲伤的滋味。为此,她甚至上门将马仙姑给骂了,砸了她静室。
可让她嘴上跟谁服软是不可能的,冷笑道:“娘你这会儿说的好听,那日裴珩身世闹出来,不是你领着大哥去给我拉嫁妆的,现在倒好,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们都没错。”
闻言陶氏又头痛,又惭愧,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如今米已成粥,还说这个做什么。”
陶氏可以躲避,但是李妙琼如何逃得过日日夜夜的锥心之痛。
她日日夜夜坐在窗户口发呆,眼见得憔悴了下来。见她这样,陶氏又心疼,问她:“你这是做什么,自己折腾自己就能挽回不成,如今他人不在岐州,看不到你自苦的样子。你呀,从小都叫我给娇宠坏了,心直口快,我当初就是怕你这性子嫁到外头不行,才跟你姑姑商量,将你配给珩哥,谁知道也是一桩孽缘……”
一直呆呆不言语的李妙琼听到这里,开口了,“不是孽缘。”她无神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我跟珩哥,一定不是孽缘。”
陶氏看她的样子不对劲,有些吓到,“琼儿,你听娘的,把珩哥忘了,将就些,嫁了吧。”
李妙琼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幽幽道:“爹是不是要入京去贺圣寿,每年这个时候,宗人府都会开宴招待宗亲……”
陶氏一阵心惊一阵凉,脸都白了,“你打的什么馊主意,赶紧打消,这一回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
李妙琼回过头来,那双大的吓人的眼睛盯着陶氏看,陶氏耐不住这个眼神,正要说话,李妙琼突然展颜一笑,道:“娘,你放心,吃一堑长一智,上一次的教训牢牢刻在我心里,不会忘。”
陶氏听这话像样,点头。
李妙琼接着缓缓道:“娘,我从哪里跌的,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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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婆收了李妙琼的钱,自然忠心办事。
她把这两车的姑娘拉到孟州卖了,因着都不是黄花大闺女,牙婆也没多费事,直接寻上孟州当地的行院青楼之类的地方问价,哪里高就卖哪。
香蝶就被卖入一家中等档次的青楼。
她自是不肯接客,被龟公抓着扔到鸨母面前。
鸨母是个四十几许,打扮风骚,尤有姿色的女人,她高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咬牙切齿一脸愤恨的香蝶,不由吃吃的笑了,道:“哟,这时候来扮贞洁烈妇是不是晚了,你当日在主家里都知道偷人,到我这反清高起来。我还说来了个省事的,大家不必忙,你也不用吃皮肉之苦。如今看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也要尝一尝我们这的‘规矩’才甘心。”
香蝶嘶声大喊:“你们别碰我,三爷会来赎我的……”
鸨母笑眯眯的,道:“到我们这楼里的姑娘,十个里九个是不认命的,不是说家里人会来赎,就是情郎会来,不过呢,我们楼不是善堂,没这个时间等。你来了,就乖乖给我接客,就是你那位有脸面的三爷来了,也看我高兴不高兴放人。”
香蝶眼睛含泪,心里已经被鸨母说的怕了,等三爷赶过来,她已是残花败柳,而且听她口气,竟是有后台不怕的样子……
鸨母眼睛一转,故意叹了口气,道:“我说你们这些年轻的姑娘,个个来了都要闹一闹,前阵子一个自称是官家小姐的,骨头多硬,如今还不是服软,何必呢,倒让我次次做恶人。”
香蝶脸色发白。
这个知道怕……观察完香蝶的面色神情,鸨母很满意。她笑的越发慈祥,对香蝶道:“我呢,也不耐烦唠叨,说干了嘴,你们小姑娘也是不听的。”说罢唤两个龟公近前来,漫不经心的吩咐:“去,好好‘招呼’我们的新姑娘,别伤了她这张小脸儿。”
两个龟公应是,笑嘻嘻的过来拉香蝶。
香蝶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吓得咯咯颤抖,大叫:“我们三爷一定会来的,一定会……”
鸨母浑没把她放心上,这场景她司空见惯,前阵子那个官家小姐才叫她惊讶呢,比之香蝶坚贞能忍多少倍,还不是被她制服了?
果然没有叫鸨母失望,三四天折磨下来,香蝶就哭着服软了。
鸨母给她安排了一个贩布的徽州客商。
接了客,楼里对香蝶的看管就松了许多,香蝶也见到了其他的姑娘,其中就有鸨母说的那位“官家小姐”。
这位官家小姐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那日正好这位小姐在凉亭弹琴,香蝶有些闷闷的,听着这琴音悦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悲凉凄婉和不得意,她一时不由起了共鸣,想自己一生怎么竟归于烟花之地,感怀悲意,不由信步走近去听。
待近前看凉亭中丽人,香蝶不由大震。
良久良久,她嘴里才喃喃道:“月芍,怎么是她!”
☆、第38章 拒绝
十二日的行程;船终于到达京师。
几位六部堂官、有职司的宗亲、勋爵皆来迎接英王,其中就有全宁侯裴昭。
裴博实、裴博裕还排不上号去拜见英王;只能遥遥一拜,在船上目送英王移驾,对耿英道:“此次搭了英王的船,还没能当面拜谢,不知贤侄可能安排一番,也好叫英王不至误会我们是那等不识规矩、礼节的野人。”
耿英笑着应了,道:“有岳父接诸位入城,我身上还有事;先行一步。”他自然要跟着英王入宫拜见圣上。
裴博实等不敢耽误他正事,谢了又谢送他离去。
耿英临走时,目光一扫;落到了远处一个蒙着轻纱的女子身上。
他轻轻一叹,没有任何话,转身去了。
裴昭跟裴家人厮见;又拜见了老太太,将人接到侯府之中,这番热闹自不必说。两位早年不合的老妯娌相见,说起往事,不由都哭了。至于太太辈的相互往来不是十分密切,倒不至于失态,皆客气着。侯府没有儿子,自然没有奶奶辈的人,只有一个未嫁的小女儿裴萱待字闺中,是以二奶奶等人都围着这位侯府小姐说话。
裴博实叫儿子、侄子见过裴侯,裴珩也在此例。裴昭之前收到裴博实的来信,晓得内情,此时倒着意打量裴珩。
这一看,不由心里蓦然一跳。
一是此子形容不凡,丰神朗目,伟岸挺拔,自有少见的风度,叫他讶异。二是他眉目隐隐带着熟悉之感,叫他暗自心惊。
他心中想:人有相似,并不稀奇,那一家的子嗣如何也不可能流落在外,叫二嫂子买了去充儿子,自己是多想了。
不过他心中的想法无人发觉,众人眼里,全宁侯笑容亲切温和,显然十分喜爱几个侄子。
侯府迎接宴席的热闹自不用说,裴心慧吃了半席就告辞归婆家。第三日,侯府已经出嫁的大女儿携夫婿耿英回家。
二太太李氏自打上次病好,就一直有些倦怠,裴博裕曾让她留在岐州,偏她一定要跟过来。来了之后,除了吃第一日的筵席,之后的热闹总托辞不肯参与,叫人略感扫兴。
但当她听说大小姐回来时,马上叫方玉蓉一起来侯府老太太的鸿禧堂。鸿禧堂的堂屋一贯是不用的,老太太日常燕息见人都在西套间。此时两府女眷十几人挤在里头,李氏和方玉蓉还没进去,就已闻笑语喧然,内室其乐融融之景可想而知。
二人走过去,小丫头忙给打帘子并通报,“二太太,方姑娘来了。”
几个小辈起身来迎接问好,李氏目光一扫,落在了裴珍身上。方玉蓉在她身边,发现她的手激动的发颤,忙悄悄扶住她,喊了一声:“姨母,几位姐姐问你好呢。”
众人都有些不解的看着李氏,李氏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收了这副样子,带着笑脸点头,“好,都好。”她将手臂从方玉蓉处抽回来,摸出一枚玉佩递给裴珍,“出来没带好东西,这是大娘给你的见面礼,莫要嫌弃。”
裴珍笑着接过,“谢大娘。” 她只道是长辈意思意思的小礼物,也没准备细看,就想先收起来,偏她小妹裴萱好奇瞄了一眼,惊讶的道:“好润的一块玉。”
裴珍闻言,不由低头去看玉,果然手中美玉无瑕,温润如水,手指略略抚摸,竟有触脂之感。
她讶异的抬头看向这位素不曾谋面的二伯母,随手给小辈就如此大手笔……倒比侯府还豪阔。
裴萱嘟哝,“大娘偏心呢。”给她的不过一直普通的镯子,虽然她也没不把这点子东西放眼里,但哪有这样的。
月芍一直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打量李氏和裴珍,很遗憾的是,裴珍长的太有裴家人特色,她无法从五官中看出一点点像李氏的地方。
虽然裴珍与裴心慧站一起分明就是姐妹的模样,但她们都是随了父族的长相,不能成为证据。
而她昨日再一次细细打量了侯夫人孙氏,见她个子娇小,五官清秀,与裴珩并不相似。
月芍若有所思的抚摸着手上的玉镯子,怎么样可以让李氏说出真相?
偏偏她无钱无势力无心腹,更没有什么门路,不然顺藤摸瓜,查一查当年李氏身边的心腹丫鬟婆子,总能得到点证据。
但无论如何,总算进了侯府见到正主,法子可以慢慢想。
……
耿英这日来拜访过后,没几天就替裴博裕几人传话,去了英王府致谢。
而后英王王世子狩猎野游,裴家诸人都受邀。
月芍在孙夫人安排的院子里,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方玉蓉来找她。
那日之后,方玉蓉一直有些闷闷的,十分迷惘。
她一直认定将来是要跟裴珩的,无论做妻还是做妾,即便是*于别人,这个坚定了七八年的念头,叫她在当时做出的决定是溜走隐瞒。
可她如今这样子,真的还能嫁给裴珩吗?
她以前跟裴珩表过情,可显然对方心中对她丝毫不存男女之情,如今再去说也是枉然。
可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多年的执念,她还想再试一试。
所以她跪在了月芍面前。
月芍惊讶,“表姑娘,你这是何意?”
方玉蓉心中多骄傲,前阵子还对她爱理不理,说笑玩闹故意撇开她,现在竟然跪在她面前……
月芍几疑是在做梦,赶紧去扶她,可方玉蓉如何肯起,死死的抱住她的膝盖,道:“四嫂,求你成全了我吧。”
月芍心中咯噔一下,已经猜到方玉蓉想说什么,故意笑道:“你喜欢我新做的这只荷包?何必行这样大的礼,给你就是了。”只望方玉蓉接了这个梯子走下来,大家面子都好看。
可方玉蓉已经孤注一掷,她死死看着月芍,不搭理她的话,自说自的,“我不跟你争,只求你给我一个位子,以后我一定敬着你,你说一我不说二,我喊你做姐姐,只求求你……”
她说的话毫无条理,可是月芍听的懂,不由脸色笑容淡了,道:“表姑娘,何必呢,小姐的身份非走下流道儿,不光彩。”
这种场面话方玉蓉不想听,“我只问你,你肯不肯?”
月芍微微笑了,道:“实话说给表姑娘听,我不肯。不仅我不肯,你问四爷,也是这个答复。我劝表姑娘一句,闺阁女子,还是娴静贞柔一点为好。安安分分的等二太太为你定一门亲事,你嫁过去当的是正房奶奶,比什么不强,非要这般自甘堕落,叫人瞧不起。”
☆、第39章 云阳郡主
自那日方玉蓉离开;再见到是在孙夫人的寿宴上。
因为不是整寿,便没有大办;不过请了戏班子在院子里唱几场文武戏热闹,上午女眷们先吃过,中午再戏台对面的楼上听戏,下午又吃正宴。
月芍中间更衣时,发现方玉蓉在假山上的梅林中发呆,她不以为意,结果路上又见珠儿引着耿英往那个方向去。
不由留了个心眼,让雀儿悄悄跟过去看看。
她坐下吃席;裴珍笑着问她:“身上不舒服是吗?头几个月要特别小心些。”
裴珍脾气特别好,即便知道月芍的来历,也待之如待二奶奶、三奶奶等人。
月芍笑着点头谢过她。
雀儿很快回来了;小姑娘没有城府,脸色的神情很慌乱,月芍觉着不对;领了她出去问。
雀儿被方才看到的情景吓坏了,说话没条理,“……表姑娘跟府里大姑爷两人说话,靠的很近,表姑娘还哭了。”小姑娘特单纯的问月芍,“四奶奶,表姑娘是不是被欺负了?”
方玉蓉对着耿英哭。
月芍不觉心中一跳,想到了什么。
又觉得不可能,前阵子方玉蓉还喊着一定要嫁给裴珩,转即就搭上耿英,这……也太快了。
且她到底怎么想的,寻来寻去的男人,都是有家室的。
设身处地想,月芍觉得这位表姑娘大可以什么都不做,等着二太太给安排一门婚事,能差到哪里去。这样上蹦下跳的,反而如落泥淖,越挣扎陷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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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一日,裴家诸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纷纷往英王猎场别院而来。
猎场是英王私有的,连绵几座山头,别院就在山脚下。
女眷们就呆在别院中游玩,男人纷纷骑马冲入山林中。
一年之中,春搜、夏苗、秋狩、冬狩以秋狩为佳,入了冬,许多动物都冬眠,不是狩猎的好时机。但山庄的庄头知道英王会入京,早早就养了许多野物,今日为着讨主子的欢喜,悄悄将驯养的鹿,兔,獐子等赶入山林。
裴珩是个打猎的好手,在岐州之时就爱腾空寻人野外骑猎。
他见到那些活动不便,见人不躲的鹿兔,反而收起弓箭,扯了缰绳往林木深深之处寻找真正的野物。
果然叫他见到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在溪水边谨慎的喝水。
他不由惊喜,想着这只狐狸毛可以给月芍做个昭君帽。
马上动作灵敏的弯弓拉弦。
就在他的弓箭射出之际,不远处亦传来破空之声。
他一惊,侧身去看,只听一声娇喝,“哪个不长眼的抢我的狐狸?”
一个红色骑装的女子跃马而出,她的坐骑也是浑身血红的宝马,女子柳眉杏眼,桃腮红唇,明媚娇艳之极,手里拿着鞭子,近前直指裴珩。
她身后两个侍卫下马去看狐狸,只见一只箭射入狐狸身侧的草丛中,一只则是穿过狐狸的脖子。
侍卫看了看地上落空的箭,箭尾有着英王府的印记,不由暗暗喊苦。
裴珩见女子如此蛮横不讲理,不禁升起一股颇为熟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