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永死不承认,没说两句就借口溜了。
这次北上,除了大爷裴临一家子留守,老二老三老五都来了。裴大老爷心中是想着,这三个无论哪个过继给堂弟都好,长子嫡孙却不能给人,又怕裴临不小心得了堂弟青眼,反倒多生事端,就特意将他留下了。自然,裴临也有衙门的公务在身,难以腾出时间的原因在里头,因而乐的避开这一趟。
整条大运河长达几千公里,贯穿南北无数湖泊河流,共有七段水路,不过从岐州到京都主要行经北运河这一截,大约是七百多公里。
这一路风景独好不在话下。
月芍着实跟裴珩甜甜蜜蜜了一阵子,裴珩还起意教她读书识字,满足每个读书人都有的红袖添香的幻想。
月芍乖乖的做起学生来,她以前天天跟着裴珩时认了一些字,只是不会写。裴珩见她孺子可教,大喜,另外又开始教她对对子,希冀哪一天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吟诗作对。
这一日,裴珩拿着折扇,在耿英特意给他留的一间书房里教月芍。他道:“红梅点点。”
月芍心内苦不堪言,她真的不知道裴珩当老师会这样较真,不是夫妻耍花腔的“严厉”,是一本正经的严厉。
比如她写小半个时辰的字,手腕累了,就自然的放下笔准备去休息。她以为这正常的,毕竟她又不是真的读书人,结果裴珩会不悦的拦住她,告诫她“做人最不得取的就是半途而废,大凡成功之人,都是意志坚定之辈……”之类的话,还语重心长的把他小时候苦练大字的悲惨经历告诉她。
最后委婉的警告她,说一些诸如虽然他是她夫君,但如今也是她老师,不允许她用“不庄重”的撒娇来躲避功课,要“尊师重道”老老实实完成他布置的任务。
月芍彻底傻眼,很是错乱。
她真的不知道跟裴珩学几个字,会惹来这样的麻烦。她其实很满足自己现在的字量,已经可以看懂账本契书,李妙琼一个小姐还大字不识一个呢,她不贪心。
比起认识更多的字,她更想去厨房带着研究做菜,或者拿针线做女红,甚至去裴心慧那干坐着听她们聊家常也比读书有意思。
她不是读书的料,通过这几天她已经认识到了。只看如今,她已经被对对子整的头昏脑涨。憋着一肚子对读书的不耐烦,月芍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小脑袋略略前倾,试探的说:“雪花片片?”
裴珩淡扫她一眼,“对对子,不仅仅要对形,还要对意境,不过红梅配雪花也算可以,春意融融更好些。”
又被鄙视了,月芍有些没劲的低着头。
裴珩又指着外头的浩浩汤汤大河,道:“三江春水。”
这个好,外头现成的大山来配,月芍眉开眼笑,“两岸青峰?”
裴珩不置可否,道:“嗯,也可说五岳青松。”
说了几个简单的,裴珩开始来长的,“芳草接天涯,几重山,几重水。”
月芍完全没办法反应过来,她脑子想的几乎发热,芳草可以对春花,也可以对秋实,但是后面怎么接?
她很想说我不会!
但是她知道自己说了会后悔,她不想看到裴珩失望的眼神,她喜欢裴珩总是温柔的宠溺的看着她。
越是这样焦急,月芍越是混乱,突然一阵反胃,将午时吃的粥点给呕出来了。
裴珩亲自倒茶给月芍,轻轻抚摸她的背,“是不是晕船了,我让明祺给你拿晕船药来。”
船上各人都带了一些治疗晕船和小疾的药丸或药锭子,裴珩和月芍都以为吃了会好,结果月芍晕的更厉害,这一日起竟然吃什么吐什么,把裴珩急的再想不起叫她读书,月芍也是因祸得福,边吐边乐。
她情愿胃不舒服,也不要脑子痛……
裴家有一位大夫随行侍候,只是跟着老太太在另一艘船上。好容易等到一日停泊入港补充粮食清水,裴珩让人请大夫过来,结果一按脉,不是晕船,是有喜了。
裴珩高兴极了,让明祺准备一个大封酬谢大夫,请他开安胎药。
他终于也要有孩子了,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总不用再暗里看着小侄子、侄女偷羡。
☆、第36章 阴差阳错
与裴珩纯然的欢喜相比;月芍有些反应不过来。
真的有孩子了吗?
她拿手摸肚子,有不真实的感觉;无法相信明年会有一个小小的、软软的、会哭的、她的孩子。
知道喜讯的其他人忙过来道喜。
除了裴湛跟着老太太,裴家第三代都在这艘床上,这些子女眷从一开始的兴奋;到现在看厌了河上风光;巴不得出些什么新鲜事儿热闹热闹。
知道月芍怀孕,裴心慧毕竟关心弟弟;生怕月芍年纪小不懂事,日日过来指点她一些注意事项;还让身边一位姓丁的老嬷嬷暂时过来照料她。
裴心慧人缘好;她来了,倒把其他几位奶奶小姐都引过来了。
是以接下来几日;众人都挤在月芍屋子里,也不管以前明里暗里说过的嘲笑话;都仿若无事一般;喜气盈盈的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孩子的事;甚至在月芍屋子里打起叶子牌来。
连这一路不肯正眼看月芍的方玉蓉也来了。
裴珩见女眷如此多,只好搬去书房住,将屋子留给她们热闹。他还挺高兴,原来怕月芍无聊,如今看来不必担心。
这一日裴心慧带着两个妹妹和方玉蓉在月芍屋子里,三个小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坐着,讨论荷包花色。裴心慧拉了月芍坐在榻上,低声问她:“你有了身子,这几日里谁侍候珩哥?”
月芍想到硬跟上来的芙蓉,不过裴珩不肯打理她,所以林嬷嬷带着芙蓉在另一艘床上,不过就是芙蓉在,裴珩也不会要她侍候的。
而且她心里也不乐意裴珩亲近旁的人,便含糊着道:“雀儿侍候着。”
裴心慧想了一想,惊讶道:“那不过是没留头的小丫头,怎么能侍候……”而后才想到月芍是误会她说的“侍候”了,不由有些尴尬,不过她大了裴珩七岁,很有长姐入母的范儿,按捺住不自在,还是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你不懂,你有身子,爷们房里得添个人。”然后举例说了她自己当初怀全哥时,怎样物色了两个老实的丫头给姑爷做房里人等等之事……
月芍本来就是懂装不懂,想要糊弄过去,没想到裴心慧如此坚持,心里闷闷的,还要陪笑听着,乖乖的点头称是。
裴心慧叹气:“……只是如今在船上,你身边没个合适的丫头,我身边的丫头么……”她想着,这次带出来的都是心腹丫头,有两个已经是丈夫的房里人,还有一个已经准备配人,她不好改口再给兄弟。
想了想,她也只能无奈道:“你年纪太小了些,又是这样的出身,也不怪你什么都不懂,只是委屈了珩哥。”心中想着一定要好好将月芍教导成贤妇,本来她出身已经配不上珩哥,若是如李妙琼一般爱妒不容人,珩哥岂不是吃亏死。
月芍对付裴心慧的策略是一律应是,做不做再说。裴心慧以为她真老实听话,倒渐渐改观,认为她孺子可教。
一直低着头,竖着耳朵偷听的方玉蓉咬着下唇思索。
原来表哥最近都睡在书房……
知道这个消息后,方玉蓉就派珠儿每日注意书房的动静,终于叫她等到一个好机会。
**
船上的日子平静无事,耿英虽然身上领了命来护送英王,但他身为公主之子,英王的外甥,谁还真让他做实事,全将他供的高高的,忙累的都是另外的王府属官。
是以耿英除了偶尔留在英王的船上问安说话,其余时间回来都喜欢找裴珩喝酒谈天。
这一夜说的畅快,不小心就喝多了,耿英晕乎乎的将书房的床榻霸占。裴珩本也是要睡这的,只是爱洁,见耿英一身汗味酒味,才躺下就消受不住的爬起来,想了想,摸着黑回月芍的屋子。
子时,夜深,雾浓,船上除了甲板上巡逻的下人和里侧守夜的婆子,再没有一点动静。
方玉蓉穿着绣鞋的小脚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悄悄的避过打瞌睡的婆子,来到书房门口。
一推,她松了一口气,万幸没有锁。
足不沾地的钻了进去,她心里鼓鼓直跳。
这是第二次了,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失败。
屋里太黑了,她几次撞到不知道是书案,还是高几、椅子之类的,忍着痛不吭声,终于摸到床榻,以及床榻上的男人。
方玉蓉深吸一口气,脱了绣鞋和外衣,仅着着肚兜、月白中裤上床,小心翼翼的依偎到男人怀中。
只要这样睡一觉,明天一早珠儿引来慧姐姐……
她盘算着,心跳如鼓。
夜半将近天明之时,方玉蓉才累极合眼,半睡过去。而这时耿英倒是醒了酒,朦胧胧间,些微神智复苏,只是毕竟不甚清醒。他摸到一具软香温玉,只当身在春梦之中,一个翻身压了上去。
方玉蓉是被一阵奇异的剧痛惊醒的,她毕竟是个清白女儿家,胆子大,心机深,遇到这种事儿还是有些羞怕,又疼得紧,不由带着泣音求饶,“珩哥,轻一些……”
耿英迷迷蒙蒙的,觉得这个春梦好不真实,道:“娇娇儿,爷快了。”
他这一声,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将方玉蓉炸的心魂俱丧。
这不是表哥的声音,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是谁。
反应过来,方玉蓉吓得惊魂失措,用力的去推男人。
她哪里推得动一个大男人,最后绝望的任男人为所欲为,而在最后,天际第一道霞光射入,她看清了男人的样子。
是曾经远远瞥见的那个耿将军!
耿英后来自然也醒了,又不是死人,他反应过来这般真实的感受肯定不是做梦,只是事办到一半,停不下来,且错已经铸成,只能装醉把事儿办完了。
完了事,他故意翻过身,继续睡,只最后那一眼,已将女子的容貌记在心里,不甚美,却眉清目秀富含书卷味。
方玉蓉忍着泪和痛,爬下床去穿衣服,回屋子阻拦正要出门去寻裴心慧的珠儿。
这事叫两个当事人瞒下,神不知鬼不觉,唯有收拾书房的雀儿发觉被子上沾了点点血渍,不解极了。
又过了几日,月芍已经不吐了,嫌闷,求裴珩带她去甲板上看看河上风景。
不想到了甲板上,见一群人围成一团,有舵手,有小厮,也有粗使婆子,裴珩见状,对月芍道:“不知道什么事,人杂,你先回房去,下回清了甲板再带来看风景。”
正回身,那边有个婆子跑上来报:“老爷,方才水里打捞起一个女子,没死,还有气,可怎生处置?”
如今裴珩有着功名,不是近身的人,一律喊他老爷。
裴珩让留着照顾,等醒了问清来历再说。
等第二日,就有婆子带着那个醒转过来的女子来磕头道谢。虽然是裴珩让留下的,但是是个女子,婆子就自作主张送到月芍这处来。
那女子低眉顺目,十分懂规矩,一直低着头,月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因何落水的,家人又在何处?”
那女子听到月芍的声音,不由抬起头来看月芍,顿时眼睛睁大,惊呼:“小姐,你还活着……”
月芍见她十六七岁的样子,银盘脸儿,圆眼睛,丰厚的嘴唇,十分可喜的样子,心下起了好感,只是不解她为何喊她“小姐”。
那婆子在旁道:“这是我们四奶奶,你可别晃眼认错了。”见女子呆呆的,怕得罪了月芍,就上前一步道:“这姑娘叫石榴,说来可怜,跟着她家小姐路遇歹人,她家小姐死了,她跳河,好在命大叫我们给救上来,不然也去见龙王爷。”
月芍儿听了心生怜悯,道:“我这里有点银子,等船靠岸,你拿着银子去好生过活,也别想不开,去庙里给你家小姐念几卷经为她来世积福,也比你跟着去了的好。”
那石榴一错不错的盯着月芍,听月芍如此说,她的眼睛蓄满泪,低声喃喃:“这不是小姐,不是……”
婆子见她神智不是十分清醒的样子,怕惊扰了月芍,忙替她道谢,然后拉着她去了。
月芍只以为这事过去了,不料婆子第二日满面为难的过来回报:“那姑娘怎么都不肯走,说要留下来服侍四奶奶。”
裴心慧、心柔、心荷今日都在,个个都听说船上救了个跳水的姑娘,皆好奇不已,此时听了皆笑道:“这不是戏文里唱的,偶行一善得忠婢,只不知道来日这女子是否真能忠心护主。”
不过大家都觉得有趣,都劝说月芍把人收下。
裴心慧靠谱些,招了石榴过来看,问了几句话,说也奇怪,昨日里石榴还前言不对后语,今日在裴心慧面前倒是有条有理的,叫裴心慧暗暗点头,也开口让月芍将人留下。
其他人还可,裴心慧开口,月芍是要给她面子的,就笑着应了,石榴是丫头出身,十分懂规矩,马上上来给月芍磕头来定主仆名分。
裴珩回来知道了,责备月芍,“她说的是真是假也无从证实,品行如何一两天又看不出来,这么随便就收人,做事不稳重。”
月芍叫他说的瘪嘴,待要说裴心慧她们劝着收的,又好像小孩子挨骂了推卸责任一般,不由低下头去,默默领训。
她怀着孩子呢,裴珩怎么舍得重口说她,见她认错一般乖乖束手站着,心里又不满她行事随意,又觉得她这副样子可爱的紧,这教育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裴珩吩咐雀儿和老嬷嬷都注意石榴,暂时不许她到屋里侍候。不过石榴确实是个好姑娘,又勤快又懂规矩,很快连裴心慧都赞了,月芍身边本就缺人,自然而然的就叫石榴占了一席之地。
☆、第37章 祸源
李家最近出了一件大事;大太太陶氏气得差点将一个婆子打死。
原来陶氏身边一个管事妈妈骇然发现后院守门的婆子竟然私下放了外男来私会丫头;通告了陶氏;将婆子抓起来;结果竟然问出了七八个有私情的丫头和媳妇来。
陶氏将这些丫头通通交给人牙子去卖了。
这里头一个丫鬟正是香蝶,李妙琼知道几乎没有气炸肺。一个小姐身边的丫头不干不净;让人知道;还会瞎猜做主子的小姐是不是也是个荡妇。
李妙琼恨得不行;特意吩咐牙婆将香蝶往远处卖;决不许她在岐州甚至岐州附近出现。
但是即使处理了香蝶;李妙琼还是觉得呕心。
上门求亲的越发少;媒婆觉得她眼光高;都不敢替她说亲事,李妙琼的姐姐还特地上来说:“你不要挑剔;趁着年轻嫁了,岁寿添上去;更寻不到好人家。你这样在家里;爹和娘都不爱出门见人了……”
把李妙琼说的憋屈不已。
还有家里大哥大嫂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虽然不至于当面说什么不好听的,可就那眼风,也已经让李妙琼受不住。
陶氏无奈,本来处理家里这件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