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致摇头苦笑道:“张兄,你的眼神不会如此差劲吧?如果你是受朱姑娘所托,那你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我躲她还来不及呢!谁去都可以。唯独她去是万万不行。但张兄方才所言也极为稳妥老成,既是如此,我便独自赴约罢了。”
张博虎也不再多说什么,淡淡一笑去向朱灵儿知会他的意思。
杨致从前无论所遇何事。都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慵懒笑意,今日却显得有些反常。自日落黄昏时候起,就如同一尊石雕一般,双手负后痴痴望着远处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刚入夜,杨致就如期等来了前来接他的江城璧:“侯爷。劳您久等了,我家主人已在蓬莱外海恭候大驾。”
杨致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江先生,请。”
江城璧一愣:“侯爷,您这般只身前往?难道就不担心……?”
“不错,就我一个人。”杨致已大步走在了他前头,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担心倒没有,有点紧张是真的。”
沐望身份颇为神秘,在短短数月之内能与纵横海上多年的英娘和熊展分庭抗力还占到上风,足以证明他的实力与才干。但他的排场似乎远不如英娘与熊展那般招摇,停泊在蓬莱外海三四里处的那艘船毫不起眼,而且前后并无其他船只簇拥。若非江城璧指引,杨致很难想到这是沐望前来赴约的座船。
还未登船,就隐约听到有铮铮錝錝的琴声传来。二人上船后,江城璧将杨致引至正舱,向门口一名表情木然的守卫微一颔首,恭敬的道:“侯爷,我家主人业已等候多时,请进。”
时近入冬,海上夜色中尤显寒冷,一踏进船舱却是暖意融融。船舱不大,陈设布置极尽精致典雅。兽炉中燃起了檀香,舱内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相形之下,英娘座船上那间富丽豪奢的大舱倒显得如暴发户一般的俗不可耐了。
杨致向来人情练达脸皮不薄,这番进门却只望着高坐在主位抚琴的年轻人怔怔出神。年轻人身材明显不如杨致高大,样貌普通,属于往街上扔个石头打死十个人里头有九个的那种类型,想必就是令英娘与熊展食不甘味夜难安枕的沐望了。
沐望安坐主位,正在悠然自得的抚琴。一旁坐着两位姿色不俗的歌姬,好奇的打量着杨致,见他神情古怪,忍不住掩嘴轻笑。
沐望竟然也不起身相迎,只遥遥拱手一礼道:“兄台便是名动天下的杨飞虎了?鄙人沐望,久闻飞虎侯大名,今日能得一见,实乃三生有幸。侯爷,请坐。”
杨致盯着他看了片刻,踱至客位安然落座,又泛起了一脸惯有的慵懒笑意:“沐公子客气了,你我不如暂且以兄弟相称吧。沐兄有美人相伴,抚琴迎客,看来还是一位风流雅士?”
第139章笑也依然
杨致每凡与人对敌之时貌似谈笑自若,实则百般警惕。沐望虽两度示好,但此刻敌我尚不分明。杨致今日的举止较之平日的习惯很有些反常,似乎与沐望形同相识已久的故交,二人乍一见面徒生一种难言的默契。
与沐望陈设典雅精致的座舱相匹配的是,客案上同样没有极尽豪奢的珍馐佳肴,唯香茗美酒与一方雪白的面巾而已。
杨致并不精于茶道,也能闻出一股淡淡的龙井清香。落座之后胸前突然涌上一股温热,不由微一皱眉,同时眼神也变得异常复杂起来。略显牵强的笑道:“难得沐兄与杨某一样,也对龙井香茗情有独钟。”
沐望眉角一挑,应道:“是吗?只要侯爷喜欢,我便放心了。传闻侯爷此番现身蓬莱,有一红颜知己时刻追随相伴,不知今日为何没有一同前来?”
杨致苦笑道:“沐兄说的是朱姑娘吧?我想沐兄是误会了。沐兄想必也曾听说过七喜之名,那朱姑娘也名列其中,不过是我新近收的护卫罢了,这什么红颜知己又从何谈起?”
沐望淡然道:“侯爷年少有为名动天下,即便无数怀春少女心中暗引为梦中情郎,那也不足为奇。”
杨致见他口气虽淡,话里的意思却是认定他与朱灵儿关系非同一般。当下懒得再加辩驳,索性放开心胸岔开话题道:“多谢沐兄对我与那朱姑娘的关系如此关心,让沐兄见笑了。我邀沐兄今日前来,既是为我上次的唐突冒犯向沐兄谢罪,也是为沐兄此番不吝出手相助而来致谢,不想倒让沐兄反客为主,当真令我好生惭愧啊!也罢,我本俗人,今日就在沐兄这里沾些雅气吧!不知能有幸得闻沐兄抚琴吟唱一曲否?”
“侯爷文武全才,何出此言?”沐望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也不推辞:“前日江先生带回的那一曲《笑红尘》。便是令人感慨无尽回味无穷的佳作。若不嫌弃,便由我抚琴,由这歌姬唱上一曲,还请侯爷指点一二。”
在如涓涓流水一般古雅清丽的琴声中。靠近杨致这一头的歌姬徐徐唱道:“春雨微,香风少,帘外莺啼声声好。伴孤屏,微语笑,寂对前庭悄悄。当初去向郎道。莫保青娥花容貌。恨惶交,不归早,教妾徒在烦恼。”
这是一首唐代情词《渔歌子》,将一位深闺少妇对情郎既盼又怨的心境勾勒得入木三分。杨致原本对这些软绵绵的词曲没什么兴趣,此时听来却是心头别有一番滋味,眼神也愈显复杂。
“我是个过惯了打打杀杀刀头舔血日子的人,今日听闻此曲,犹如盛夏酷暑之时突遇清风拂面,实在是妙不可言啊!”杨致心念一动,牵过歌姬的纤纤素手。嘻嘻笑道:“沐兄的琴声固然高妙,这位姑娘的歌声也婉转动听之至。”
那歌姬不量他当着沐望的面就这么动手动脚的调笑,当即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将手从杨致手中挣脱出来,慌乱不安的望向沐望。
沐望虽木然不语,但眼中已生出一丝恼意。杨致恍然笑道:“哦,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是一时情不自禁,沐兄应当不会这般小气吧?”
自顾自的斟了杯酒,向沐望举杯道:“若有失礼之处,万望沐兄不要见怪。我借花献佛。敬沐兄一杯。”
沐望愣了片刻,也跟着斟了杯酒,爽快的一饮而尽。轻咳一声道:“承蒙侯爷厚爱,这两名歌姬若是还看得入眼。我稍后定当相赠。我方才已应侯爷所请抚琴吟唱一曲,不知可否能让我见识一下侯爷高才?据传侯爷精通音律,是亲自抚琴而歌?还是即兴赋词?若是即兴赋词,只要词牌相熟,我或可抚琴与侯爷相和。”
杨致摇头笑道:“我只是会唱些俗曲俚歌而已,哪儿说得上什么精通音律?对于抚琴就更是一窍不通了。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今日就班门弄斧,也唱上一曲以谢沐兄。”
拍了拍脑门道:“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佳词妙句,我便为沐兄唱上一曲《笑也依然》吧。这是一首市井俚歌,并无词牌可言,我献丑清唱便可。”
起身清了清嗓子,来回踱步柔声唱道:“突然之间,梦若隐若现。对镜一看,有私心杂念。你的笑颜不远,让爱星火燎原。借情止痛,借衣挡风,何难!就这么罢了罢了,学青鸟躲在云里面。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谁也都不想不看不管,就这么算了算了,忘掉那世外的桃源。等月上弦,梦也依然,笑也依然。”
“醉了双眼,心就暖一点。先许的愿,千里共婵娟。思念变成了串,穿过大雾弥漫。等到了爱,却没被你发现。就这么罢了罢了,学青鸟躲在云里面。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谁也都不想不看不管,就这么算了算了,忘掉那世外的桃源。等月上弦,梦也依然,笑也依然。”
杨致一曲唱罢,回身站定满眼期盼的盯着沐望。沐望与两名歌姬早已听得痴了,连忙避开杨致灼热的目光,又斟了杯酒,略一举杯便自顾自的一口而尽:“此曲饱含万千柔情,当浮一大白!”
韩红的这首《笑也依然》,将两位有情人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的无奈和刻骨的思念可谓演绎得淋漓尽致。
杨致唱得动了真情,眼圈已微微发红。轻叹一声,自颈下取出那块玄黄玉佩,勉强笑道:“沐兄,你可知我方才这首俚歌是为谁而唱么?是为这玉佩的主人。难道沐兄一定要如此这般试我一试才愿意相信,我对这玉佩的主人是日夜思念,不敢片刻有忘么?你真的打算让我就这么一直叫你沐兄么?”
沐望霍地起身疾步向杨致走来,不想还未走近他身边,二人与两名歌姬骤然软软瘫倒在地!
四人虽四肢绵软无力,但开口说话并无阻碍。沐望眼中满是惊骇的喊道:“来人!来人啊!”
应声进来的是舱外那名守卫,不但毫无惊慌之态,而且满脸不可捉摸的笑意,也并不动手相扶。
同样瘫倒在地的杨致叹道:“如果我不是隐隐想到沐望就是我的玲珑,我怎么会只身赴约?玲珑,如果我不是以为你有意惩罚于我,我又怎么会故意喝下那杯酒?”
目光移向那名守卫苦笑道:“看来张兄今日下毒并非出自玲珑授意了,害得我差点误会了我家玲珑。张兄,我说得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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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几天诸事繁杂,没时间也没什么心情埋头码字。诸位看官请放心,断更是不会的,太监的可能性也极小。。。只是不知道能看到玲珑重新出现的看官能有几人?
第140章卧底
所谓沐望不过是以讹传讹,应是杨致与玲珑二人姓名中的“木王”之误。玲珑以此为化名,显然有未嫁而从夫姓表明心志之意。
杨致逃出燕京之夜竟是一语成谶,不久以后玲珑便亲历家国巨变,父亲定北王果然发动兵变谋朝篡位。她虽果敢坚韧又善解人意,骨子里的自尊心极强,且总归是个尚未出嫁的正常女子,也难怪对自己倾心相许的男人身边的女人如此在意。
杨致真情流露的一曲《笑也依然》,唱得玲珑柔情恣肆感慨万千。正欲上前相认之际,却是奇变迭起,与杨致一起中毒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娇丽的容颜可以为易容术遮掩,甜美的嗓音可以刻意改变,但怎么都掩饰不住满眼的惊愕与羞惭。
二人此时双双为人所制,万万不是畅叙离情相思的时候。忠心耿耿的江城璧并未出现,应声进舱之人的真实身份被杨致一口说破,居然是易容充任守卫的张博虎!
玲珑又急又气:“张博虎,你这是何意?还不赶快为我夫君与本郡主解毒!”
“嘿嘿,郡主竟然连夫君都叫上了,杨兄真是好福气啊!”那守卫随手取过一方面巾使劲抹去妆容,可不正是张博虎?
慢条斯理的回身坐下笑道:“郡主还是省些力气,莫要挣扎了。郡主与老江固然精明过人,杨兄的心机智谋更是不在张某之下。为了谨慎起见,今日这下毒之法我已暗自试过多次。以香茗美酒与檀香而论,单是任何一桩都是无毒。如若两样迭加,则会四肢麻痹酸软,至少两个时辰之内无法动弹。杨兄,我早已说过大丈夫斗智不斗力,你纵有一身惊天武技又如何?”
玲珑怒斥道:“我早已立誓此生永为杨家之妇,为何称不得夫君?又关你何事?张博虎,我于你有救命之恩,我家夫君对你也是真心相待。我夫妇自问待你不薄,难道你要做那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么?”
杨致劝道:“我与张兄相处已有些时日,张兄行事果断思虑周密,断然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玲珑。你暂且歇一歇,待我与张兄交心一谈,也免得着了人家的道还妄自糊里糊涂。”
“不错!张某又岂是那等能为言语所动的庸人?若非你二人一个只知道装神弄鬼,一个狂妄自大,今日又怎会落于我手?”
张博虎远远坐在离舱门最近的位置。似乎暂时并不忙于对二人有所不利,傲气毕露的道:“聪明人只有与聪明人打交道,才显得格外有意思。杨兄见事洞察之微与应变之快,足可与张某比肩,实乃我生平仅见。不知杨兄如何看出我是受郡主遣派至蓬莱的细作?”
杨致苦笑道:“说来惭愧啊!我在用人知人这一节上是远远不如秦兄谨慎,张兄脸皮之厚、心肠之黑、智计之高果然大大超出了我最初对你的预计。”
张博虎阴笑道:“当时我受郡主所遣,是因她知道杨兄与秦氏长子秦空云有八拜之交,所以才命我潜入蓬莱伺机接近秦氏,就是为了打探你的消息。不料秦骄阳是个扎实人,扎实人做扎实事也不无好处。我若表现过于平庸无能。他就不会对我感兴趣。若表现太过精明,他又担心无力驾驭。我在他眼皮底下晃悠了近两个月,他始终不敢用我,倒是令我好生头痛。——这话扯得远了,承蒙杨兄谬赞,鄙人深感荣幸,愿闻其详。”
“我在顺州客栈与张兄偶遇的时候,见你身陷困顿却无半分愁苦之态,才一时兴起了动了解囊相助的念头。凭心而论,我真未指望日后会有何回报。后来你主动挑明受我恩惠。毫无迂腐之态且傲气不减,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当时我就感觉,在这乱世之中像张兄这等人物必会有所作为。你我在蓬莱再度相遇后,张兄的处境并无根本改观。加上听秦兄说起他对你既欣赏又忌惮的矛盾心态,其实那时我已存了与秦兄一样的疑惑,只不过没有与人明说。此其一。”
“其二,你自承在蓬莱仅是靠做些抄写之事糊口,在白府门外谈笑间便将三题轻松解出,却又以三年聘用期限太长为由拒绝入白府任事。依你的头脑智计。当不难看出白府并非只是招聘管事先生那么简单。依你之能,日后要获得白小姐青睐成为白府的乘龙快婿,接掌白家的产业成为一方商家大豪,可谓手到拈来。我当时就觉得,你去应聘纯粹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准确的说,本来应该是做给秦兄看,我只是凑巧赶上了而已。所以事后我认定,你滞留蓬莱是另有目的。”
“其三,我欲招揽于你时,你先问明是投夏帝还是投我,我明言是想让你投我后,你答应得实在太过爽快。难道我比一个雄才大略的乱世强国之君更有吸引力?可那时我确实急需用人,而且只是觉得你不对劲,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真正让我意识到你是受人所遣,且这个人极有可能与我有重大关联,是在试航归途中在北长山岛暂留那一日,被江先生赶上截住向我发出邀请。茫茫大海上无从沟通消息,若是没人暗中透露我的身份与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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