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兼西法赫王室的血脉,同时在冷杉领、安培瑟尔、公主与王党的争执以及其后的第二次黑玫瑰战争中坚定地站在传统的南方势力一边,可以正是那个身兼了两方的名望,即列文在信上所说“是一位能够承载两个家族过往恩怨与历史的国王”。
虽然埃鲁因没有女王的先例,但走到眼下这一步大家心中其实都能明白,埃鲁因这个古老的王国是该到了改变传统的时候了。哈鲁泽很优秀,但却并不适合成为一位王者。格里菲因与列文各自代表着南方与北方的势力。而作为布兰多自己来说,首先名不正则言不顺,他在格里菲因身边辅佐公主殿下摄政埃鲁因,身份是一位效忠于科尔科瓦正统血脉身负荣耀的骑士,正因此他才能够获得高地骑士、兰托尼兰以及维埃罗大公一系列好感。但若他按照哈鲁泽的意愿接过埃鲁因的王冠,那他就是卑劣的篡位者,他的名声和荣誉会因此而消失殆尽,甚至于南方原本的同盟也会因此而分崩离析。
或许布兰多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与荣誉,但却不愿意看到南方重新回到安培瑟尔之战前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状态,那对于这个古老的王国来说可以说是一个灾难。
哈鲁泽心地单纯,只考虑了事物好的一面,布兰多相信他在信上提到的禅位一事绝对是出自其真挚的想法。但布兰多也深知人心复杂,贵族们绝不会这么简单地看待这个问题。事实上仅仅是一位权臣的崛起便令传统的贵族势力感到不安——他从出使克鲁兹开始王党的一系列举措都表明,让德内尔与戈兰·埃尔森的贵族正试图使他边缘化,并削弱他在格里菲因公主面前所受的信任——由此他们更不会容忍他以亲王的身份登基。
至于公主殿下,她看得可能比她的弟弟更深远一些,但她同样要面对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那就是否要选择相信布兰多——相信一个自从安列克时代以来,甚至超越了安列克大公权势的权臣。
这绝非空言恫吓,布兰多是托尼格尔领主,但事实上控制着让德内尔、弗拉达·佩斯和安列克南部的大部分丘陵地区,占据着埃鲁因近乎六分之一的土地,同时还掌握着这个古老王国最强大的军事力量。
简单的说,若是第二次黑玫瑰战争布兰多与他所属的力量选择袖手旁观,那么埃鲁因面临的绝境甚至还要超过历史上,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格里菲因公主才会坚定地站在布兰多所代表的瓦尔哈拉的势力一边。
因此格里菲因明知道哈鲁泽的选择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她还是果断地支持了自己的弟弟,一方面确是因为哈鲁泽并不适合成为埃鲁因的国王,而另一方面,她是将这个选择权交到他手上,想看清他的本心。
布兰多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他忽然折叠起列文·奥内森·西法赫的信,又打开哈鲁泽的信,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果然在左下角发现了一枚银百合页的纹饰。
这枚纹饰,与她当日送他的那枚胸针的图案一模一样,正是所属于公主殿下的私人纹章,它同时也能证明这封信的真实性,若是布兰多将这封信拿到埃鲁因的贵族议会上公开,哪怕他最终无法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但科尔科瓦王室也会因为这封信而失去正统性。
布兰多拿着这两封信,一时间竟感到重若千斤,那是两份沉甸甸的信任,一份来自于那位北方的王长子,一份来自于公主殿下。
最终,格里菲因公主将王国的命运,她和她弟弟的命运,毫无保留地交到了他手上。
埃鲁因未来如何,或许就取决于他的下一个念头。
毫无疑问,那位北方的王长子也深深地明白这一点,因此他在自己的信上推辞了一个机会,那可能是西法赫家族自从失去狮心剑的眷顾以来距离埃鲁因王位最近的一刻。
但为了埃鲁因的未来,他将这封信借由公主殿下与芙蕾雅之手,交到了布兰多手上。
布兰多从来不曾了解过这位王长子殿下,在历史上对他的描述甚少,只知道这是一个智慧、富有野心的人,他有远大的理想与抱负,正因此布兰多长久以来都小心地提防着这位王长子殿下的一切举动。
但今天,布兰多忽然明白了这份理想为何,抱负为何。
“看到了吗,公主殿下,学姐,还有大家。”布兰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感到眼睛有些发涩:“我们并非孤身作战,在我们的目光所看不到的地方,也许多人与我们并肩站在一起。”
他抬起头来,眼前仿佛并非阴沉的大厅,而是回到了托尼格尔的丘陵之间,回到了安培瑟尔的河川与平原之上,他看到一片片闪耀的旗帜,与高高举起的长剑。
骑士们齐声誓约:
“愿黑松长青,
愿埃鲁因长存。
愿理想闪耀如初,
愿长剑锋芒如故。”
文明之火在黑暗的荒野上薪火相传,布兰多就像是得到了其中一支火把,在持有火把的两人信任的目光中,火把被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默默地收起两封信,那一刻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芙蕾雅。”他说道。
“怎么了,布兰多?”芙蕾雅不太明白为什么布兰多读信读到一半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那信上莫非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王长子殿下打算对南方动手了?她心中胡思乱想到。
“你知道我让你到这里来的缘故么?”
芙蕾雅摇了摇头。
“主要有两个原因。”布兰多答道:“第一是关于你的女武神印记的传承,我认识了一位女士,她拥有与你相似的力量,可能会知晓你力量的来历与教导你怎么在战斗中去运用它。不过关于这一点,安德莉亚小姐待会会单独告诉你相关的事情,在这里我便不再赘述,以免浪费时间——”
“安德莉亚小姐是——?”
布兰多回过头,目光看向露台方向,站在德尔菲恩身边的安德莉亚连忙向这边招了招手。其实芙蕾雅早就注意到这个少女,赶忙向她点头示意。
“第二呢?”芙蕾雅回过头问道。
“第二,才是我让你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芙蕾雅闻言神色一肃,表情严肃起来。
“埃鲁因与玛达拉的战争已告一段落,但并不是因为我们战胜亡灵,而是因为亡灵与我们正面临着另外一场战争。”
布兰多一边将玛达拉与晶簇的战争,黄昏对沃恩德威胁以及玛达拉女王的计划和盘托出。芙蕾雅仔细听完他的陈述,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后皱着眉答道:“说起来,那些怪物……我在埃鲁因也听过类似的传闻。”
“什么?”布兰多吃了一惊,黄昏之龙的爪牙已经出现在埃鲁因了?
芙蕾雅思索了片刻,答道:“和克鲁兹人有关系,自从殒月之灾后,有许多来自安泽鲁塔的难民从北边边境涌入王国内。难民中有人提及发生在北方的战争,言语之中便有类似的怪物……”
“克鲁兹北方的战争……”布兰多这才明白过来,他想起玛达拉女王的话,问道:“有没有关于那场战争的细节?”
“没有,据说那场战争发生在崇高内海北方,埃鲁因境内来自克鲁兹的难民大多是来自于安泽鲁塔,关于那场战争也只有一些片面的流言而已。”芙蕾雅摇了摇头答道:“布雷森你还记得吗,白狮军团在北方接纳了很多难民,我也是从他们那里听说的这些事情的。”
布兰多记起这个名字来,两年之前,对方还在布契找过自己的麻烦,仿佛是转眼之间,他便与过去有了一层隔阂,关于警备队的一切记忆仿佛都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他顺便问了一句马登队长的境况,在得知对方已经回到了布契,仍旧担任警备队长一职之后,不由得笑了笑。
芙蕾雅继续说起北方那场战争,总体来说似乎情况并不太好,风精灵越过黄金森林向埃鲁因北方靠近,像是在防范什么。但由于王国内部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公主殿下还没来得及排出使节。
布兰多想到了什么,答道:“也好,风精灵们至少紧张起来了,或许这能让我们的计划更容易一些。”
“可是布兰多。”芙蕾雅不那么乐观:“关于埃鲁因与玛达拉结盟这件事,在王国内部意见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统一。你还记得我之前质问你的那个问题吗?在玛诺威尔、卡拉苏、维埃罗与戈兰·埃尔森这些饱受战火的地区,持有相同看法的人不在少数,王党抓住这个机会,已经不止一次在公主殿下面前攻击你,他们不会乐于看到你的影响力在王国内部进一步变大的。”
布兰多冷笑一声,他早已料到这些事情:“跳梁小丑罢了,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不过是癣疥之疾。”
“那么布兰多。”芙蕾雅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再劝阻,在她心中,没有布兰多无法做到的事情,自从他们在里登堡的重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时,她就对于这一点毫无怀疑:“你想让我给公主殿下带回什么样信息?”
……
第二百三十一幕理想
布兰多沉默了片刻。列文·奥内森让他推举安蒂缇娜登基的意思,其实是让南北贵族有一个重新坐下来讨论这个王国的未来与前途的机会。因为安蒂缇娜是西法赫王室遗失在外的血脉,一旦布兰多提出这个提议,首先就必须向贵族议会证明她继承王位的合法性。而作为西法赫王室的一支,北方贵族也有理由参与并见证这一切,并且可能对于一位西法赫王室的后人接过埃鲁因的王位乐见其成。
这样,南方与北方的贵族可能通过议会——而非战争的方式来终结埃鲁因自奥伯古七世离奇身故之后长久以来持续不休的争端。
列文·奥内森深知政客们的秉性,一旦他们坐下来开始争论,那么诉诸刀兵的机会便几近消失了。
但布兰多却不打算这么做。
他先将王长子在信上写给他们的话向芙蕾雅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王长子殿下的办法虽然可以在一时间避免内战与分裂,但如此一来埃鲁因却会回到奥伯古七世所在世的那个时代,尸位素餐的贵族仍旧像是蛀虫一样蛀蚀着王国的根基,我们将它表面裱糊得再好,但难保埃鲁因次次好运,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它会轰然倒塌。”
芙蕾雅点了点头,作为一直以来追寻着公主殿下与布兰多理想前进的人,她最能够理解两人所理想中的埃鲁因是怎么样的——它或许很遥远,但绝非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轻声问道:“那么布兰多,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有一个想法。”布兰多想了一下,答道:“埃鲁因需要的不是某一个强权者一时为它定下的规则与秩序,我今日可以庇护王国前进,但我不可能日日庇护它左右,王国的臣民们也总要自己选择他们的前路与命运。”
“这个古老的王国曾经有许多位国王,西法赫家族与科尔科瓦家族轮流统治了它近千年,两个家族都拥有深厚的威望,今天格里菲因公主与列文殿下都深明大义,既然如此,埃鲁因为什么不可以有两个或者更多的决定它命运的人?”
芙蕾雅吃了一惊,瞪大眼睛道:“布兰多你的意思是……?”
“哈鲁泽无意王位,那就让格里菲因公主、列文殿下和安蒂缇娜联合起来,组成三王议会,再从现在的贵族议会中重新选出议员,共同参与这个议会,他们各自代表三个古老家族的意志,西法赫王室、科尔科瓦王室、地方贵族,王室与贵族们立下神圣的誓约,共同执掌埃鲁因的命运,他们讲彼此守候,若有任何一方有违这个誓言,那么它将为所有人所唾弃。”
“可这样……真的可以吗?”芙蕾雅怔怔地问道,布兰多所提出的这个建议有些超乎她的想象,但仔细想来,似乎也不是不可行。
布兰多没有立即回答,这个议会制是好是坏,今天还未必看得出来。但它首先能够结束埃鲁因长久以来的争端与分裂的危机,更关键的是,是在人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让他们习惯共同讨论决定王国的命运,而不是将王国的未来托庇于某个权势滔天的领主或者国王之下。
而终有一天,这颗种子会在埃鲁因生根发芽,从贵族政治过渡到平民政治,只有到那个时候,先君埃克的理想才算是得到了实现。
当然,布兰多从未想过一蹴而就。至少在当下,埃鲁因的贵族领主与王室仍旧需要强大的力量。只是这种力量不能一家独大,而需要制衡,三方议会甚至四方议会就是最好的制衡手段。只要埃鲁因能够支撑过这场整个沃恩德所共同面对的灾难,那么这个贵族与王室之间的约定就会深入人心。
芙蕾雅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这恐怕没那么容易吧,布兰多……王党们不会同意的,他们经营了许多年,科尔科瓦王室好不容易才掌握了南方,他们要通过王室一展自己抱负,怎么会容许其他人来瓜分蛋糕?”
成为一名合格的指挥官之后,芙蕾雅的见识也今非昔比,一眼便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布兰多不屑地摇了摇头:“王党的抱负曾经很崇高,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如今已经变质了,因为缺乏监督者,除了欧弗韦尔、马卡罗等少数人之外,还有谁在坚持先君埃克的理想?不择手段的人,最终会变得不择手段的贪婪,他们连我都无法容忍,何况三王议会?”
“那……”芙蕾雅不解道。
“没有变革是一番风顺的,芙蕾雅。”布兰多默默地将哈鲁泽与公主殿下的信折起来,然后交到这位女武神手上:“你把我的意思带回去,告诉格里菲因公主,她会明白应当怎么做的。”
已经有无数人为埃鲁因流血牺牲,而今,断头台上终于轮到了王国的贵族们,作为先君埃克所许意带领子民前行的先古贵族们的后代,今天必须用鲜血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改变埃鲁因的命运,也必须是最彻底的一次。”布兰多将信交到芙蕾雅手上时,继续说道:“我给王国留下了变革之后的白狮军团,瓦尔哈拉的舰队,又带回了先君的狮心剑与白狮卫队,埃鲁因未来会向南继续扩张,终有一日,它可能会成就帝国的霸业,我相信它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布兰多?”芙蕾雅吃了一惊:“你要离开我们吗?”
布兰多摇了摇头:“不,我哪也不去,芙蕾雅。只是你要明白,瓦尔哈拉的力量不可能时时刻刻影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