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一时间一片极境。
“不。”哈鲁泽忽然斩钉截铁地打破了这沉寂。
他皱起好看的眉头,使劲摇着头:“姐姐,老师他不是那样的人,埃鲁因需要的是信念与目标,不是复杂的利益,马卡罗先生与利伍兹先生他们所做的,不证明了这一点吗?”
精灵少女猛地回过头来,盯着自己的弟弟,银色的眸子都有些发亮:“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哈鲁泽?”
“我……”哈鲁泽脸红了红:“我、我、我说不太上来,可是我认为我们不能那么做,姐姐,我……我不是不支持你和老师,可是我觉得如果我们那么做的话,会伤了老师的心的。”
格里菲因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她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己唯一的弟弟,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狠狠地戳了戳对方的额头:“哼,人小鬼大,我什么时候那么说过了?那是奥内森那家伙的意思而已,看起来你在你的老师哪里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满脑子龌龊思想。”
“……”哈鲁泽眼泪汪汪地捂住自己的额头,虽然很想分辨老师大人并没有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自己,不过一看到自己的姐姐瞄向自己的佩剑,他立刻乖乖闭上了嘴巴。
如果那么说了的话,姐姐肯定要借口考察他的剑术然后教训他的,从小到大他可是上够了当。
“哈鲁泽,这些日子以来,你的剑术……”但看起来格里菲因并不打算放过他。
“姐、姐姐……”
“怎么,不想说这个?”
哈鲁泽连忙点头如捣蒜,比起剑术来,他的确是更喜欢布兰多教导他的魔法知识,不过老师说过回到埃鲁因之后,今后可能就要由安蒂缇娜小姐来教导他了,这叫他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比起一板一眼的幕僚小姐来,在老师身边学习要有意思得多了,而且可以去很多地方,增长很多新得知识与见闻。
这段日子以来的旅行,比起他过去在王宫中十年的经历学到的东西还要多。
“也好,今天放过你好了。”长公主殿下今天却格外好说话,她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道:“不过我听说,从克鲁兹回来的卫兵们之间在流传着关于一位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福莎公主的传说,哈鲁泽,这位公主殿下……”
“噗——”
哈鲁泽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脸蛋顿时红得像是熟透了苹果,他瞪着自己得姐姐,忽然之间不知道从那里找来的勇气,大声喊道:“我的剑术已经很出色了,姐姐!”
半个钟头之后——
小王子殿下鼻青脸肿地从练习室中走出来,将自己的练习用佩剑交给一旁的侍女,直接无视了周围走廊上神色忍俊不禁的骑士们。
“我们未来的国王陛下至少是勇气可嘉的。”
“是啊是啊。”
“听说这一次哈鲁泽殿下是主动挑衅呢。”
“玛莎在上啊……”
“可怜可怜我们未来的国王陛下吧。”
毫发无伤的、好整以暇的、穿着骑士武装服一身利落的公主殿下尾随而出,没好气地扫视了这些家伙一眼,她伸手将绾在脑后的绳子拆开,一头耀眼的银发好似瀑布一般散开,然后赶紧追了上去。
“哈鲁泽,你没事吧?”
“姐姐……你不用安慰我了,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相信您了……”
“呵呵,剑术可是男子汉必须掌握的一门技艺,想一想你的老师布兰多阁下,哈鲁泽你还差得很远呢。”
哈鲁泽想到自己得老师,不禁有些出神,他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门,外面是一座悬空的露台,和风从外面一涌而入,带来了下城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他趴在露台的扶手上,看着云层之上的舰队,这是老师的舰队,也是埃鲁因人的舰队,在云层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现在已经可以分辨出哪里是格尔斯,哪里是敏泰,哪里是冷杉堡。
一眼望去,平坦的大地之上,起伏的丘陵之间,绵延成片的田野正在染上深秋的金色,秋风之中似乎也正孕育着丰收的气息。
这里就是托尼格尔,老师一手建立起的国度。
在三年之前,还是更近的时间?这里还曾是一片不毛之地,而今天呢?它已经成为了南境最富庶的土地之一。乡野之间的酒吧中诗人们传唱的是老师杀死那个格鲁丁男爵的故事,他不止一次听过那个故事,每一次都可以让他感到热血沸腾。
当初姐姐让自己来到老师身边学习,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故事,自己才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吧?
他还记得自己才开始学剑的时候,每一次都被那根与自己陪练的树藤摔了个鼻青脸肿,可是他一句怨言都没有,只为了成为老师那样可以行侠仗义的剑客。
可他心中渐渐地明白了过来,那并不是属于自己的命运。
成为埃鲁因的国王?
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并不是完全懵懂无知,在和老师一起旅行的日子里,他想得很多,在克鲁兹的见闻,还有与那位皇长子的相处,也让他懂得了许多东西。
或许是该作出决定了。
这是托尼格尔丰收的季节,在这片土地的北方,让德内尔、弗拉达·佩斯乃至于安培瑟尔的很多地区,甚至包括安列克,战争的伤痕都在一点点消失。
在北境,贵族们也在偃旗息鼓,战争的阴云奇迹般的散去了,在奥内森殿下的主导下,埃鲁因竟也重新看到一丝和平的曙光。
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土地与人民都在复苏,仿佛短短的时间之内,因为一只手的原因,这个失去秩序的王国被生生地拉了回来,前路不再是一片黑暗。
虽然布罗曼陀的黑玫瑰仍旧在这片土地上肆虐着,但埃鲁因人至少不会再失去希望了,人们可以重拾信念,去保卫他们共同的家园。
“姐姐。”哈鲁泽忽然开口打破这沉寂:“奥内森殿下那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格里菲因正在整理自己头发的手停住了。
这一刻,她仿佛真的感到了哈鲁泽的成长,低下头来,用银色的眸子看着前者的背影:“你想到了什么……?”
“列文哥哥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他比我更明白这个王国未来会走向何方,姐姐。”
“哈鲁泽,你在说什么?”
哈鲁泽回过头来,对自己的姐姐微微一笑,他用手画了一个圈子,指着脚下这片土地问道:“我会是它的国王吗,姐姐?”
“当然,你身体中流淌着科尔科瓦家族的血,你是那顶王冠天然的主人。”格里菲因有些严肃地答道:“可你必须要足够优秀,才使自己能够配得上它,哈鲁泽。”
“那我能决定它的命运吗?”
格里菲因摇了摇头:“没有人可以轻率地决定它的命运,因为埃鲁因是属于它的人民的,它的命运,与千千万万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我也是那么想的,姐姐,我不可以,您也不可以,这片土地需要的是真正能够明白它的声音的人。”
“我想等老师回来,将它交给一个真正可以领到它的子民们走向光明的人,那个人可能是老师,也可能是列文哥哥,但不是我,姐姐。”
“哈鲁泽!”
哈鲁泽缩了缩脖子,微微眯起眼睛,好像生怕看到自己姐姐发火的样子。
可这一次,反常地,公主殿下却久久没有出声。
良久,她才微微叹了口气:“你真是那么想的,哈鲁泽?”
“是的,在帝国我看到了很多东西,让我明白了那些原本属于人们的责任,或许我很爱这片土地,但我能给予它的,不是一顶王冠——而是稳定与和平。”
“但愿父王不会怪罪于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哈鲁泽。”
“姐姐。”
“没什么。”格里菲因轻轻搂住他,拍了拍小王子有些单薄的背:“我想我应该去见见一个人了,哈鲁泽。”
她回过头,对不远处的骑士们吩咐道:“让桑德斯先生来见我吧,我会在辉圣大厅会见他。”
……
第一百四十八幕宿命的战争
桑德斯从瓦尔哈拉的夏宫中走出来时,忍不住长吐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那位长公主殿下这么快就同意与列文殿下的会晤,虽然会面的地点还有其他一些细节尚需要讨论,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
为此西法赫家族会派出一个专门的代表团来讨论这个问题,但那就不是他的职权范围了。桑德斯站在林荫郁郁的广场上时,目光穿过瓦尔哈拉外围重重叠叠的枝干看去,托尼格尔一带的丘陵风光远远近近地落入他眼中,忽然之间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只是匆匆的一瞥,但敏泰丘陵的美丽风光还是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中,这是一片奇特的土地,它正蓬勃生长着,表现出了现如今在埃鲁因其他地方所无法见到的活力。
人们讨论着文明疆域之外的拓荒,黑森林的开辟与冒险,垦殖,矿产,还有来年的期许,无数人的奋斗史汇聚成一首沉甸甸的诗,农夫的儿子、工匠与学徒,如今竟也拥有了骑士的头衔。
在其他贵族眼中离经叛道的事情,在这片边荒之地却如此理所当然,当他看到那些打着飘扬的燕尾旗的骑士侍从与他们刚刚授勋的主人开进那片幽深的莽林之内时,内心中感到的是深深的震撼。
开拓骑士——
在蛙鸣之年还是在芒焰之年后,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到王国的开拓骑士了?
并非仅仅在埃鲁因,人类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踏足黑森林之外了?然而托尼格尔却在短短三年内扩大了三分之一,铺就它的是无数的英魂与鲜血,然而这片被称之为沃恩德的土地又何尝不是?
桑德斯仿佛看到一个新生贵族阶层的诞生,就和埃鲁因的先古诸贤一样,而他们身上的荣光与那个时代的埃鲁因丝毫不逊。
那是一个犹如存在于往昔时光中的,生机勃勃的王国。
他不由得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如果是殿下而非那位长公主先遇到他多好,他们一定会有志同道合的语言的,比起有些过于保守的科尔科瓦家族,他还是认为或许另一个选择会更好。
但眼下,一切都还混沌未明,王国的未来仍系于这次至关重要的会面之上,紧迫的使命感令他不得不收起情绪:
“去找一匹快马来,把这份文件送到格里斯港。”
“好咧,交给我吧,老爷。”
来自于巴尔塔的随从双手接过那封信,拍着胸脯打着包票,浑然不知自己手上这封信正维系着一个王国,两个家族,数十个贵族传承,无数人的命运。
安蒂缇娜看了不远处那个特使一眼,她知道对方刚刚从瓦尔哈拉夏宫之中出来,想必是公主殿下同意了对方的会见请求,这个人先前被晾在瓦尔哈拉已有半个月之久,要不是每天光灵都会向她汇报这些“外来者”的情况——当然,这也是她的要求——她几乎都以为这个人已经离开了。
不过对方真是好耐性,竟然真让他给等到了,或许是因为哈鲁泽回来了的原因,或者仅仅是因为公主殿下心情变好了。她并不奇怪灰山伯爵的特使出现在这个时间点上的原因,灰山伯爵与科尔科瓦王室拥有天然的亲近关系,一场战争并不能改变什么,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一点,虽然对方嗅觉敏锐让她略微感到有些意外。
王国围绕着王座与权力绵延不断的斗争史从来没有断绝过,虽然发展到内战的情况不多,但西法赫王朝落幕之前,埃鲁因也一样纷争不断,家族渊源给了安蒂缇娜一颗敏锐可以分辨出眼下局势的心,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必须这么做。
“虽然领主大人不愿意插足王国内部的纷争,但这些事情并非是一厢情愿可以躲得开的,大人不愿意沾染上这层污浊,我们身为他的幕僚就不应当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情妇也好,屠夫也罢,我都并不在乎。”
“这还是我头一次听到你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在领主大人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的改变也很大啊,安蒂缇娜。”
“夏尔先生,不管外人是怎么说的,但我们都明白,大人前往帝国是为了什么原因。他珍惜我们每一个人,不管是茜小姐也好,还是其他所有人也好,这可能有些天真,但是……”
安蒂缇娜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很珍惜啊,这样的情感,大家在一起,彼此之间互相守候着……”
“所以在大人不在的时候,我必须帮他管好这个家,才能对得起这份信任。任何人胆染指,我不会介意让那个名号更令人畏惧一些——”
“冷杉堡那个冷血的女主人吗?”
“女主人还算不上。”
“但愿玛莎大人庇佑罗曼小姐,还有梅蒂莎小姐和领主大人。”夏尔祷告了一句。
两人坐在瓦尔哈月之广场的回廊中,树藤构成的拱廊上开满了如雪一般的花簇,纵是九月之后,仍旧怒放着,风吹过广场时,花叶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安蒂缇娜从广场另一头收回目光,问道:“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夏尔先生?”
“我可能会去前线,在月亮塔的第三期学员毕业之后,我会带他们一起前往玛诺威尔地区。”
“是吗,我本以为你会去一个人去寻找领主大人的下落,既然如此的话,我倒不用再劝你了。”
“你原本打算劝我?”
安蒂缇娜点了点头:“这场战争关系到埃鲁因的未来,领主大人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们再明白不过。这场战争的胜利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些遥远,但至少我们不能输得太多,托尼格尔需要时间,只需要二十年,甚至是十年,我们便有与玛达拉正面一战的能力了。”
“这也正是我心中的想法,我也不愿看到布兰多他的心血白费。但在那之后可能就不能帮你开发魔导装置了,不过我会给你留足够的人手,不会将所有人带走的。”
“没关系,反正已经只剩下最后的收尾工作了,虽然问题还很多,但我想它应当是能赶得上这一次战争的。”
夏尔停了一下:“你的老师,趋奇者加尔洛克最近与尼古拉斯一起南下了,他可能会来看你,他在魔导装置方面很有造诣,或许可以在最后一步上帮到你的忙。”
听到这个名字,安蒂缇娜皱了皱眉。
“怎么?”夏尔敏锐地注意到幕僚小姐情绪的变化。
“没什么,和我父亲有些关系。”
“他认识令尊么?”
“……有那么一点儿关系。”安蒂缇娜换了个话题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