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多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个时候姬恩伯爵事实上比他更为焦虑。
这位帝国伯爵已经真的快疯了——
这场南方贵族与那个来自于埃鲁因的乡巴佬的恩怨,时至今日已经吸引了整个帝国的目光,上到王国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甚至连帝国的那些真正掌握至高权力的人也从那两场正在发生而又暂时沉寂的圣战上移开目光,来看他们的好戏。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无论是他,还是奥尔康斯伯爵,都绝对不能退缩半步,否则就会沦为不知道多少人的笑柄,他们的背后是帕鲁特家族,帕鲁特公爵也会因为连带失去不少威望和颜面,这笔账,最终自然也要算到他们头上。
因此他才和奥尔康斯伯爵定下约定,务必要在浮云丘陵拦住这位埃鲁因来的伯爵大人,不求将对方彻底击败——他们还算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手下军队的战斗力毕竟不如帝国边境军团,甚至都不是夏至骑士团的对手——但至少也要让对方感到棘手,如果能救回对方手上那些贵族人质,那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为此,他们几乎召集了整个南境几乎所有站在帕鲁特家族一方的地方贵族,其中就包括四个历史悠久的家族与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领主与骑士,这支军队虽然良莠不齐,但汇聚到一起少说也有上万人规模,在他们看来,对付一支人数不过数百人的使节团应当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就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最后时刻,就在这一天早上,他却遇到了一个从来没有预料到的问题。
姬恩伯爵好像忽然之间失去了与其他所有同盟者的联系,这些同盟者本应当驻扎在这一地区附近各个聚居点或者城镇附近,甚至明明还在前一天,他才一一派人去和他们联络过。
但就现在,这些人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这位伯爵大人现在已经是满脑门的冷汗,他首先想到就是自己是不是被这些该死的家伙给背叛了,但这个念头只不过像是本能一样存在了一瞬间,随即被他自己给否决。他明白其他任何人都有可能对他出尔反尔,但奥尔康斯伯爵绝对不可能,他们两是站在一条船上的,如果他不小心翻船了,那么要面对帕鲁特公爵的雷霆怒火的,绝对不止是他一个人。
那么接下来的可能,就只有可能是,他的那些盟友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被他对面那位可怕的埃鲁因人给干掉了。
本来这个想法是十分荒谬的,几百人的使节团要悄无声息地干掉方圆数十英里内驻扎的上万贵族私军,还要叫他们彼此互不知情,这听起来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但这会儿这位伯爵大人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先前并没有真正和布兰多打过任何交道,虽然布兰多抓了他手下不少贵族,甚至还有一个是他的外甥,但那之前的冲突事实上都是这些地方贵族与布兰多私下的冲突,要不是布兰多非要抓着这些人质不放,来打他和奥尔康斯伯爵的脸,甚至是进而打他们身后那位大人物的脸的话,他才不想和这种疯子打交道。
但虽然他没见过那位王国的伯爵大人,但关于布兰多的传闻可听得多,其中最清楚明白的就是关于他进攻帝国要塞的那一部分,那可是整整一支军团,都被对方治得服服帖帖的,甚至既不是击败、也不是击溃,而是被彻彻底底的收押起来,并且还不得不按对方的意愿办事。
姬恩伯爵想到这里,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办了一件蠢事,他竟然觉得自己有可能战胜这么一位可怕的人物,就算他手下有上万人马,可能比得上罗哲里亚人的边境军团么?
这个时候这位伯爵大人已经满脑子胡思乱想,他一边打发自己的手下继续往自己盟友驻扎的方向进发,去探查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不能在路上遇到他们,那么至少去他们之前的营地去,如果他们真不在那里,或者发现了战斗之后的痕迹,姬恩伯爵想了想,仿佛在犹豫怎么给自己安排一条安全的后路。
但没多久,他派出去的斥候骑手们终于骑着马赶了回来。
这些骑手虽然看起来风尘仆仆,而且一个个气喘吁吁累得够呛,但身上没有血污,也没有人有受伤的迹象。这说明他们没有受到拦截,这个发现让姬恩伯爵稍微松了一口气,连忙问道:“摩尔、沃克和库珀家的人呢?还有奥尔康斯伯爵呢?你们有没有找到他们?”
他像是连珠炮一样问出心中的问题,但还没说到两句,就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这些手下,正用一种诡异之极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毛骨悚然。
“究竟怎么了?”他下意识地感到问题可能有些严重,甚至出乎自己的预料。
那些斥候骑手中最为年长的一个,舔了舔嘴唇,忍不住用有些干涩的声音答道:“领主大人,奥尔康斯伯爵他们……”
“他们怎么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好像是活见了鬼一样,好吧,就算是真的有亡灵,你们又不是没和那些玩意打过交道?”姬恩伯爵皱了皱眉头,极为不满地看着自己这些部下,他们之所以收留他们,正是因为看中这些老兵们的经验,但这些人在过去从没有表现得这么吞吞吐吐过,他们就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也没表现出这么一副样子。
但正是这个时候,忽然一名传令兵战战兢兢地从前面跑了回来,他脸色惨白,一边跑还一边喊:“天哪,大人,是埃鲁因人,他们来了!”
姬恩伯爵吓了一跳,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连忙回过头看着那家伙:“你说什么,什么埃鲁因人来了,是埃鲁因人的使节团吗?”
但那个传令兵一个劲地摇头:“不是,是那些什么龙!蓝色的,青色的,好多,漫天都是,你快来看看吧,大人!”
这家伙的声音几乎是在哀嚎了。
……
在又等待了漫长的一个小时之后,布兰多终于发现自己对面的那支古怪的帝国贵族军队似乎还是不打算动弹的样子,但这个时候,他终于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他虽然早就设想过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情况,但眼下这一种显然例外。
而他显然不可能在这里无休止地配这位伯爵大人耗下去,如果那位伯爵大人这么做是想要激他主动出击的话,那么他不得不说对方做到了。
好在这个问题对于布兰多来说不算是特别复杂的问题。
进攻还是不进攻虽然不取决于他,但怎么进攻的选择权却在他手中,他当然不可能首先就将自己的意图暴露在对方眼中,既然对方想要看看他有什么手段,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夏尔指挥以太龙去试试深浅。
于是他也确实这么干了。
但最终的结果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预料。
事实上也出乎了尼玫西丝、夏尔甚至是梅蒂莎小公主的预料。
夏尔才刚刚让以太龙进入战场,对面的姬恩伯爵的军队中就飞快地跑出一个人来。
布兰多确信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那个人手上正举着一张白旗——
那一刻,就连他也忍不住深深地迷惑了。
“莫非这位伯爵大人来这里就是为了向他投降的?”
“克鲁兹人都是这样打仗的吗?”
第七十三幕千年的重合(三)
大冰川——
这是一个冰封永冻的世界,纵横交错的冰川,像是堆叠在一起的玻璃,所构成的晶莹的世界。凛冽寒风终年卷挟着冰雪,犹如锋利刺骨的利刃,在光滑的冰面上刻下深深的伤痕,日复一日,形成此地崎岖诡异的地貌。然而在如此严苛险恶的环境之中,仍然有外来者的身影,一名穿着银色长袍的老巫师正在雪地之中艰难潜行,他一只手持象牙法杖,一只手按在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走的尖尖巫师帽上,雪白的胡子在凛冽浸骨的冰风中张狂地飞舞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近齐膝的雪中,他手中那支法杖名为“Tir”,意为知识,布加人拥有三柄通往真理的钥匙——知识、智慧与理性,然而这支神器此刻却被用来当作手杖一般的用途。
老巫师沿着山谷缓慢地前进,渺小得像是一只蚂蚁,他穿过蓝色的冰面,来到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山谷,黑色的岩石从积雪之下突起,形成四周险峻的山峰,山峰之间,风雪也变小了许多。老巫师看着四周,山谷中有一座人工的建筑,那原本应当是一座悬浮于半空之中的高塔,它有点像是那种漂亮的方尖塔,通体雪白,高达数百尺,但此刻早已支离破碎,坠毁在山谷之中,它的残骸一部分已经被掩埋在积雪之下,原本布满神秘花纹的表面也被冰封,显然损毁的时间并非是在近期。
“第三座。”老巫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一般,寒风之中竟然传来一声轻蔑的冷哼,那是一位女性的嗓音,低声沙哑,但却充满了威严与力量:“威廉,我早说过你们还会回到这里,如何,你应该已经察觉了,秩序的边界正在加速消退,脆弱的法则日渐崩溃瓦解,一切都像预言中描述那样,而你们可笑努力根本就是徒劳无功,这一次,可再也没有那个笨蛋来救你们了——”
老巫师——或者站在这个世界巅峰的至高者之一,银色十二环中的一位,卡奈奇的主人,时间与空间之王——他面不改色,甚至微微一笑:“尊敬的芙西娅凯丝大人,或者说我应当称呼您为七极龙王,还是邪龙芙西娅,或者说达拉斯泰尔,风暴与时间的主宰之龙的女儿?”
“哼!”
这声冷哼仿佛化为风暴,让山谷中扬起漫天冰风。那个女人的声音冷冷地答道:“你们若真对我如此尊敬,又怎么会把我囚禁在这个地方,我的目光看透了三个千年之久,自从你们选择背叛之后,我就在这里等待着,等着你们自尝苦果,而今,你又回到这里,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芙西娅凯丝大人,可从没有人后悔过。”威廉面对着凛冽的雪与风,朗声答道。
“你看到魔力之海上掀起的波澜了么,威廉,你不妨猜一猜,表面的平静之下孕育的究竟是什么?”那个声音讥屑道。
威廉微微扬了扬眉毛:“我明白你知道,芙西娅凯丝大人,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要向你询问,你看到,东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正感受到Tiamat的法则正在以千年未有速度发生着改变,我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魔力之潮正日复一日地变得高涨,魔力之月的倒映反应出另一个世界的海面开始变得动荡不安,但我们却无法找到这背后的原因。”
“你们看到了什么?”芙西娅凯丝问道。
“在短短的一个月内,我们失去了三十个观测点,诚如你所说,秩序的边境正在加速消退,仅仅是在大冰川中,我们就失去了三座圣塔。”
女人的声音轻蔑地一笑:“我亲眼看到火种熄灭,我就明白你们一定会到这里来。”
“那么告诉我,你们还看到了什么?”
“在丰收之月,我们的巫师观察到了黑色之月——”
“黑色之月。”芙西娅凯丝轻笑一声:“第十三轮月亮,她终于出现了,如何,很美吧?”
“她摧毁了卡莱塔,当日在那里的人们观察到了异景。”
“是怎样的异景?”
“高塔,仿佛沉浸在黑色的夜下。”威廉答道。
“Babel的倒影。”芙西娅凯丝答道:“但这仍不是你来这里的根本原因与目的。”
威廉抬头盯着这座山谷四周的群山,然后才答道:“我感到整个东境所有的观测点都在同一刻产生了偏移——”
“你怀疑是我动的手脚?”
威廉没有答话。
“可笑。”芙西娅凯丝嗤笑一声:“我给你一句忠告吧,威廉。”
“月亮,失去了——”
……
即使是在冬日,这一天的气温却高得有些不正常,太阳在半空中远远的,但越过了中间线之后,明晃晃地直射在地面上,使所有人都在等待中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姬恩伯爵与他手下的军队一齐缴械投降已经有一阵子,起先布兰多以为这是一个陷阱,不过经过试探之后却发现对方好像是诚心诚意的。虽然不知道这些克鲁兹贵族在搞什么名堂,不过他还是顺利地下了他们的武器,将这支贵族军队暂时看押在红松林地那边,他现在只想龙清楚一件事——对面那位伯爵大人究竟吃错了什么药。
不过姬恩伯爵不愿意亲自见他,他只好让玛格达尔公主与夏尔代劳,他等了好一阵,才终于等到夏尔从红松林那边赶回来,而这位年轻的巫师侍从带给他的第一句话是:“领主大人,已经查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布兰多看向他,脸色平静并没有急匆匆地开口,虽然这是他早就想要的答案。
夏尔这才答道:“摩尔和库珀家、沃克家,还有奥尔康斯伯爵,他们都没有埋伏在这附近,事实上从今天早上,不,从昨天晚上开始,姬恩伯爵就联系不上他们了。”
“什么意思?”这个回答使布兰多一时间没有理解过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反问道。
“不清楚,姬恩伯爵也说不清楚,按照他的描述那些人就像是失踪了,他以为是我们干的,所以才被迫向我们投降。”夏尔有些好笑地答道,那位伯爵大人在他看来显然早已是吓破了胆。
“失踪了?”
布兰多几乎是怔了片刻,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摩尔和库珀家的军队在三天前开始一直到昨天还驻扎在铁杉镇,沃克家的军队停留在瓦尔格斯镇,奥尔康斯伯爵驻扎在林叶大道附近,但现在这几支军队都失踪了,至少姬恩伯爵他联系不上他们了。”夏尔答道。
“这可能吗?”布兰多觉得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确定这不会是一个陷阱,我们的石像鬼有没有仔细搜索过附近地区?”
他问这句话其实是一句废话,早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把附近地区搜索了好几遍,确信没有发现敌人的踪影,才敢出来接受姬恩伯爵的投降。何况这就算是一个陷阱,对面那位伯爵大人肯定也会想办法说一个至少符合常识一点的谎言,而不是编造这么天方夜谭的故事,对方吧事情描述得越离谱,事实上反而证明他说的话的可靠性。
果然,夏尔轻轻摇了摇头:“看样子不是说谎,你没看到那位伯爵大人的样子,他好像真是被吓坏了,他不愿意见你,多半是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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