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故事。”劳伦娜直板地击碎了他的幻想。
“可是……”
“劳伦娜小姐说得很对,吸引探险者们的是财富,是贪婪而非梦想令这些人前仆后继。”梅蒂莎的声音淡淡地答道,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在我们那个时代,有很多探险者其实与盗墓者是并不分家的,他们的名声并不好。”
“现在也一样。”劳伦娜白了自己的未婚夫一眼。
菲拉斯撇了撇嘴,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些人并不是探险者,对么?”维罗妮卡不用参与年轻人的争论中去,她来到布兰多身边,低声问道。
“他们身上一个样式的甲胄不就说明了一切么。”布兰多回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明知故问的维罗妮卡:“我不信大人你会看不出这一点?”
“他们是军人,但是那一边的?埃鲁因人,还是高地骑士?”
“都不是。”
“都不是?”
“看到这个了么?”布兰多拿起手中的碎布片,晃了晃。
“亚麻布?”维罗妮卡皱起眉头,这位军团长女士似在思考,但一页亚麻似乎很难引起她什么联想,只能将她陷入思维的迷宫之中。
好在布兰多并不打算再多浪费时间,他只是卖个关子就答道:“纶沙亚麻只在银色海湾北面才有种植,它所作的布料早已不是现今的主流,但这的确是一种非常有名的植物。”
他将那片布料放到诗朵双手捧着的书页上,“诗朵小姐,你来回答吧。”
“我……纶沙亚麻出名是因为敏尔人曾经广泛种植它们,用它所作的布料曾经是敏尔人王朝衣料的主材。”诗朵愣了一下,但马上回答了出来。
“敏尔人?”维罗妮卡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布兰多,你是说这些人是敏尔人。”
“敏尔人本来就是人类,现代人类是他们的后裔,无论是克鲁兹人也好,埃鲁因人也好,山民也好,其实从外貌与身高上来说,与敏尔人也无异——如果他们都变成骸骨了的话。”布兰多答道。
“你是说敏尔人曾经来过这里,他们穿过冰川那个传说是真的?”
“谁知道呢……”
布兰多脑子里忽然回忆起之前那个梦,那条巨大的裂峡反复呈现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仿佛触手可及,身穿黑色亚麻长袍的敏尔人在裂峡边上跳着古怪的舞蹈,然后有一队祭祀扛着一口金色的箱子走了上来。
他们在高声吟诵着什么,但声音无法穿透梦境,模模糊糊,最后那些人齐声发出一声高喊,将那口箱子丢下了裂峡谷。
布兰多摇了摇头,才叫这个幻象从自己脑海中驱离。
他本能地感到这些死在这里的敏尔人,可能和自己梦境之中所看到的一切有某种神秘的联系。只是他不愿意考虑太过,沉默了一会,回头问道:“诗朵,你还在这些人身上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他们的铠甲与武器都失去了魔力,还有这个……”学者小姐走过去,从每具尸体身上取下一个小口袋,那些东西应当是他们的钱袋,诗朵一只只将钱袋打开,然后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那是许多小粒的钻石,但黯淡无光,看起来更像是玻璃制品。
“敏尔人用魔力水晶来充当货币,但这些水晶中的魔力早已逸散了。”布兰多看了一眼这些钻石,就明白了诗朵的意思,他答道:“不,这些魔力应当是被吸收了,所以你怀疑——”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冰窟中东一摊、西一摊的银色液体。
诗朵点了点头。
……
第一百一十八幕永恒(二十)
布兰多听完诗朵的话,右手按上哈兰格亚略微有些光滑、冰冷的剑柄,默默将之前收回韧皮剑鞘之中的大地之剑重新拔出来,黑沉沉的剑锋脱鞘而出,隐隐透出一丝如山如川厚重的气息。
他扬起头,将整个冰川下纵横交错的地底世界尽收眼底,在他周围,维罗妮卡、梅菲斯特包括小母龙都作了相同的举动。
冰窟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下,一时间只剩下武器锵然出鞘的声音。
这些敏尔人显然是在黄昏的年代之后来才到这里的,先古之民们皆身亡于此,杀死他们的会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敏尔人尸骸上散失了魔力的装备与水晶亦从侧面证明这一点。
“诗朵,之前那东西在你复活它之前,你确定它是处于休眠状态?”布兰多并未回头,只提了一句,平淡的声音并不高亢,融入冰层,既被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诗朵在他身后点了点头。
皇长子莱纳瑞特右手抽出长剑——剑萼上金色雄鹰的徽记映着火把的光芒,熠熠生辉,他有些黝黑的脸膛上并未有太多多余的神色,眉头低垂,好像是在阐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就是说这冰川下可能还有其他的这类怪物——”
布兰多回过头:“史塔?”
“别看我,我以前可没遇到过这些东西……”史塔胖嘟嘟的脸上眉头紧皱:“我只走过这条路一次,当时我化作龙形,穿过冰层之下,仅仅是因为好奇心驱使而已。我倒是看到过这些尸骸,它们几乎遍布整个冰川之下,但我上一次并未遇到之前那种东西——”
“伯爵大人,我认为这里有个问题。”诗朵忽然插了一句,她之前一直低着头思索什么,此刻才抬起头来看着布兰多与维罗妮卡两人。
布兰多也看着她,“说。”他答道,他心中其实有同样的疑惑: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敏尔人在此地一定与那些怪物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但最终的结果如此——眼前所见的答案未必就真是正确的。
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他看着这位来自代表着克鲁兹帝国最高学术水平的圣埃博松学院的少女,想要从她口中得出那个答案,这位学者小姐虽然有些不诸世事,但在她的专业领域,至少就她之前的表现来看,令人折服,她的智慧,不用旁人过多赘述。
“我与殿下的看法相左,假若这儿还真有其他这类怪物,那么我有些疑惑,它们为什么不动手复活自己的同类,非要等到假手于安列克?我事先检查过那些尸体,敏尔人的尸体上几乎所有与魔法有关的物品上的魔力都被汲取干净,但还有许多霜巨人身上的铠甲与武器上的魔力并未流失,如果它们还活着,为什么不用这些魔法装备上的魔力去复活自己的同类?”
诗朵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但不慌不忙,碧蓝如海水的眸子里闪烁着名为理智的火花,仔细地提出了自己的分析。
布兰多抿了抿嘴,这正是他心中疑惑所在——
不过也并未简单地接口,这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推论而已,这就和解开任务一样,需要一层层抽丝剥茧。布兰多还记得怎么去解开一系列剧情任务,在《琥珀之剑》中任何任务皆没有任务提示一说,一切线索都需要玩家自己去反复推断、锤炼。
这其中的过程他最熟悉不过。
他看了那位克鲁兹人的皇长子一眼,他需要一个人去帮他证伪,但这个来自奥勒利乌斯家的年轻人黝黑的脸上一如既往地缺乏表情,既不斥责,也不赞同,就仿佛诗朵反对的不是他一样。
这位克鲁兹人未来的皇帝陛下还真不是一般人,布兰多心中暗自评价,不过此刻总算有人开口。
提出疑问的是劳伦娜:“它们并不能吸收霜巨人的武器与铠甲上的魔力呢?我是说,这些是黄昏时代的存在吧,霜巨人是它们的死敌,或许有什么方法可以克制他们?”
“不可能,劳伦娜姐姐。”诗朵摇摇头,她忽然微微一笑,看向布兰多:“伯爵大人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吧,我注意到你刚才轻轻摇了摇头,你能不能帮我向他们解释一下,毕竟诗朵一个人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布兰多看到学者小姐冲自己眨了眨眼睛,以及那个善意的、俏皮的笑意,就明白后者的意思:学者小姐想要借助他在维罗妮卡心中的声望来说明这件事,不过布兰多也并不着恼,他看了所有人一眼,问道:“各位有没有注意到那些插在水银之中的武器?”
“那些残破不堪的武器有什么好主意的?”菲拉斯一愣。
但并不是每个人的大脑构造都是一条直线,尤其是劳伦娜回头看了看那些霜巨人与敏尔人的兵刃,随即脸色变了变。
所有插在水银中的武器,都是完全失去了魔力的。
“伯爵大人观察真是仔细,事实上我也作过实验,实验的结果是那些水银对于霜巨人的魔法装备一样可以产生反应,只是这些来自上古时代的魔法装备中残余的魔力不多,一件两件恐怕未必能使它们复活过来——”诗朵出了口气,继续答道:“可惜后来我太过莽撞,不该一下就使用完整的魔法月长石去做下一步测试,不然的话,后面就不会遇上那些麻烦了。”
“如果不遇上那些麻烦,现在我们也未必会提高警惕。”布兰多答道:“这件事先放到一边,听到这里,各位有没什么想法?”
维罗妮卡一直听到此刻,她这样的克鲁兹军人仿佛有一种天赋的沉稳,就像是那位皇子殿下一样,女士点了点银质的剑柄,才开口问道:“一件两件魔法装备不足以使它们复活过来,意思是再多一些就可以了,如果这冰川之下真还有更多类似的生物存在,那么今天我们就不会看到任何还遗留有魔力的魔法装备,你的意思是这样么,诗朵?”
诗朵点了点头。
她继续答道:“事实上我认为我们进入了一个误区,维罗妮卡大人,伯爵大人,我们看到这些敏尔人的尸体,就以为杀死他们的怪物一定还活着。但仔细想想,这个假设并不一定成立,它们完全有可能也被杀死在这里,尸体就是这冰窟之中某一摊银色的液体。”
“等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当年这些敏尔人才是最后的胜利者,眼下我们看到这些尸骸不过是当年与这些怪物同归于尽的战士,而这些怪物也皆尽留在此地——但这怎么可能?”劳伦娜皱着眉头反驳道。
“有可能的,劳伦娜姐姐,我们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些银色的怪物十分可怕,在心中给它强加上一个无敌的印象。但事实并非如此,殿下不就杀死了其中一头么,敏尔人是黄金之民的后裔,为什么不能战胜它们?”诗朵回过头,看了女骑士一眼,条理分明地解释道。
劳伦娜张了张嘴,不禁哑然:“可是……”她停顿了一下,总觉得有那里不对,但考虑了好一会,才勉强地找到一个理由:“可我有些不明白,如果还有敏尔人活着,他们为什么会不收拾自己同伴的尸体,任其曝尸荒野?”
布兰多摇了摇头:“这很正常,因为他们是敏尔人,而不是克鲁兹人,亦或埃鲁因人,敏尔人崇敬英勇的战士,将同伴的尸体留在战场上是对他们的一种尊敬。”
“这么说来当年留下的真是敏尔人了,他们在这儿停留下来了么?我们会遇上他们?”
布兰多亦摇了摇头,同时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关于那个梦境的幻象,那些在绵延闪光的冰川上迤逦而行的敏尔人的队伍画面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闭上眼睛,好像是默默休息了一会,才开口答道:“不,敏尔人虽然号称黄金之民的后代,但他们毕竟不是古代敏尔人,他们也没有如同巨龙一般悠久的生命力。”
“那感情好。”菲拉斯听到这里,终于出了一口气,大声答道:“敏尔人也好,这些怪物也好,既然他们都死完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布兰多看了这大大咧咧的家伙一眼,心想莽撞无知有时真是一种幸福,至少他不会感到紧张与恐惧。但事情真有这么简单么,只怕未必,诗朵的理由说起来符合情理,但他从未忘记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是一个副本——
“菲拉斯,我们所说的也只是推测而已,谁也不知道这冰层下面隐藏着什么危险,如果你就此放松警惕,那可就要大错特错了。”诗朵叹了口气,显然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们这位幸运的骑士先生了。
“小诗朵,你又在吓我了对不对。”菲拉斯打了个哈哈。
“只怕未必。”布兰多的手从一开始就未离开他的剑过,他抬起头看,注视着冰川交错之间那些漆黑一片的阴影之处:“你们有没考虑过一个问题,敏尔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是逃亡么,先王吉尔特他……”诗朵小声答道,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学者小姐看到布兰多轻轻摇了摇头。
布兰多这一次并未回答,只是他脑海之中,敏尔人将那金色的盒子抛入裂谷之中的场景正在反复重现,一遍一遍,仿佛老电影的片断——
狂舞的敏尔人的巫医。
献祭者。
金色的柜子。
裂谷。
不见底的深渊——
他抿起嘴,一种莫名的气势从他的背影上弥漫开来,周围所有人仿佛都不敢再发言,只有维罗妮卡低声问了一句:“布兰多,接下来我们应该往那个方向前进?”
“去吧佩娅叫来,问问她弟弟在哪里。”布兰多头也不回,只是如此答道。
……
第一百一十九幕永恒(二十一)
“布兰多,你察觉到了么?”
猎人少女单薄的身影在沿着前面的峭壁艰难前行,摇摇欲坠,她说过在梦境中看到自己的弟弟穿过一片刀削般陡峭的冰壁,寒风凛冽,周围的环境犹如成百上千冰棱柱构成的迷宫大厅。
众人穿过漫布古代尸骸的冰窟甬道,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正是这样的景象:
地下的冰川好像被突兀地一刀削断,整个断面出现在前方,断面从地底一直延伸到近千尺子上的地表,形成绝壁一样的深渊;站在冰层断面的边缘,向上看去是灰蒙蒙寒风呼啸的天空,向下是无底的深渊,北风裹挟着失序的魔力从数百尺开外尖啸而过,白茫茫一片形同数以万计的幽灵。
就好像神话中为北风女神朱庇斯驾车的凛冬马驹,又或者是一片冰蓝色的川流,如同河涛,奔腾不息。
这一幕正如佩娅之前所描述,当所有人来到这里时,都忍不住怔住了。
用梦境来寻求答案,这听起来匪夷所思,女巫们虽然坚信梦境预示着现实,但大多数人都认为这荒诞不经,即使是支持布兰多的维罗妮卡也不免认为这位年轻的领主的想法有些太过想当然,劳伦娜、诗朵更是抱着小小的怀疑。
帝国的皇长子对此不置可否,好像那冷淡的神色就是他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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