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说那一段?”布兰多一如既往地将自己的幕僚小姐扶上马车,这样的举动使他看起来异于常人。不过布兰多对于那些下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视而不见,而是抬头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有所隐瞒,直觉。”
“直觉?”
“直觉也是一种经验,领主大人。”安蒂缇娜认真地答道。
布兰多想了想,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他回过头,看着另一辆马车。马车上的徽记黑沉沉近乎看不出颜色,他心中亦有同样的疑惑,王长子殿下绝对是他穿越以来见过最沉稳的人,这样的人,不大可能完全说真话。
但关键在于,他隐瞒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再回过头,捏了一下探出头来的罗曼的鼻尖,让后者“唉哟”一声跌了回去。然后他登上马车,向小王子与冷着脸的公主殿下问了声好,才在罗曼身边坐下。
格里菲因公主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在座大约只有布兰多才明白她心中的想法。但他并未多言,只是掀起帘子,看向窗外。窗外安培瑟尔的景色正在逐渐陷入暮色之中。
从今天开始,列文·奥内森·西法赫,既她的那位兄长,就不再是科尔科瓦家族的王储,在公主与圣殿的共同任命之下——他将有一个合法的、崭新的头衔,西法赫家族的新任家族。
这位新任的大公将得到任命整备北方,以应对与狮鬃人的战争,但事实上就是许诺他成为北方之王,所有人都会心知肚明。
虽然这一切还未最终敲定,但布兰多已经可以猜到公主殿下的答复是什么。
这看起来像是王党的妥协。
但只有寥寥数人明白其中的真相。
或许会有人认为公主殿下应当更强硬一些,但或许也有人认为这才是更加成熟的政治手段。但真正让格里菲因感到疑惑的是,自己的兄长看起来信心十足。
没人知道这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但在布兰多看来,结果其实还算不错。埃鲁因需要的不是大义的名分,而恰好正是时间,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有能力挽救这个王国。
而如今王长子给他们的,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北方的贵族不再蠢蠢欲动。公主就能腾出手来收拾南方的乱局了。
更重要的是,三年的和平,三年之后,埃鲁因可以面对的敌人将不再局限眼下这些土鸡瓦狗。
王长子有他的打算,布兰多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瓦尔哈拉就是这一切的基石,他心中无比确信这一点。
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日暮金色,在那个方向上是一线闪光的海滨,仿佛可以透过金色的云层看到信风之环壮观的风景。然后他放下垂帘,不再去思考这些事情。
至于王长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样的历史,就交给未来去判断好了。
至少对于布兰多来说。
……
第十八幕五月,历史与访客
格里菲因公主与布兰多离开伍德宅邸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多其实都已经变得可以被预料。
王长子重新继任西法赫大公之位,仿佛象征着王室向地方的又一次妥协,这样的妥协在这个王国的历史上反复上演,自从雷霆之年以后,地方的力量日益强盛以来,终究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历史好像重演了,不过无论如何,至少在炎之圣殿插手与王长子本人的安抚下,北方蠢蠢欲动的风潮一时间又重新平复了下去,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私下里,据说有贵族在庆祝安培瑟尔大战之后的一次难得的胜利,地方上的乌烟瘴气恍若王国又重回到占星家之年前后那段日子里。地方上盗贼肆掠的现象似乎又有冒头的迹象,商人们怨声载道,但在这一切表面现象之下,暗地里的改变却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布兰多明白,公主殿下不可能坐任列文王子在北方坐大,即使他们之间已有密约,即使对方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但政治上容不得私人感情,何况炎之圣殿也不希望看到埃鲁因南北重新出现分裂的迹象——至少在圣战结束之前,克鲁兹人都希望这个古老的王国能维持表面上的稳定。
也仅仅是表面上而已。
除了这些台面上的理由之外,还有更加直接的利益冲突决定了这一点。因为在北方,除了西法赫家族的固有领地之外,还有科尔科瓦王室本身的领地、还有燕堡与雅尼拉苏诸多地区,对于这些复杂的势力范围,公主一党也不大可能拱手让人。
因此作为交换的一部分,公主殿下如同期望中一样重新夺回了对于白狮军团的控制。但也或许王长子本人也不愿意掌握这么一支并不忠心于他的军队的缘故,自从狮心圣剑重新现世以来,白狮军团内部出现了一股很大的声音倒向公主一方。
这一点,和历史上稍有不同。在另一段历史中直到芙蕾雅完全控制白狮军团之前,白狮军团事实上都不是真正认同王党。
但这一次,连接失去了两位军团长的老白狮,显然已经失去了他原本的锐气。
布雷森、乔科与在安培瑟尔一战中死里逃生的恩罗克得到命令前往北境,去接收这支军团,新的军团长是那头牺牲在安培瑟尔一役中王国雄狮的长孙。不过布兰多知道,这个倒霉蛋在这个位置上只怕坐不了多久。
所有人都明白,只有一个人能够率领这支军团。那就是手持狮心剑的芙蕾雅。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尼玫西丝也将芙蕾雅的名字从原本那份名单中划去——理由是这位来自布契乡下的少女还需要更多的磨练。
这也是布兰多的看法。未来或许她能有这个能力去执掌一支军团,但现在还差得远,白狮军团再他看来将有一段很长时间的蛰伏期,直到卡格里斯手下的军官团成形,他才有能力建立起一只真正重现那个时代光彩的白狮步兵。
那时候,才是女武神发挥作用的时刻。
在此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待这位未来的女武神去完成。
但比起这些事情,发生在台面上的某些大事件更加吸引普通人的目光。尤其是白银之民最终介入到安培瑟尔一战的调查中来。在布加人与银精灵的要求之下,炎之圣殿不得不放弃对于安培瑟尔的控制。
这一切背后的黑手自然是布兰多与某位妖精女士。
一个人类,一个妖精,推动了在一般民众眼中剑之年埃鲁因与克鲁兹之间发生的最重大的一件事件。朔花之月的中旬,从这一天之后,这座港口都市将不再冠以自治的名义而是作为埃鲁因的贸易港口而存在。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就震动了整个沃恩德大陆南部地区。
但无论消息如何流传,只有一个真理永远不会改变。那就是在数个世纪的光阴之后,这座圣白的港口最终还是回到了他古老母亲的怀抱之中。
那一天傍晚,公主殿下破例让布兰多带她上港口的外城墙走了一圈。
半精灵公主在夕阳浸染的金色云层之下眺望遥远的森林边际与海湾,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视线远及天际的尽头,阳光在那里形成一线金色的丝。
她所处的位置,就如同一千年之前她的祖先埃克所处的位置一样。
临下城楼时,公主轻声对布兰多说了一声“谢谢”,那声音如此之轻,如此之细,甚至让布兰多疑似自己产生了幻觉。
不过无论如何,至少他记住了公主殿下在远眺时那闪闪发光的眼神。她一定是很骄傲的,否则那双倒映着云影闪闪发光如同金色的眸子里不会隐藏着激动的神色。
那不是埃鲁因的国王,但却是最深爱着这片土地的公主。
纷纷扰扰的大事围绕着这座港口发出海涛般的喧嚣,以至于一个月以来众生百态都成为修饰它的浮影。
而间插在这些重大的事件之中琐碎的事情,就成为了调剂的插曲。
比方说趋奇者加尔洛克的痊愈,当这位王国的首席法则巫师,安培瑟尔当日的英雄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时一度引起了全城的轰动。毕竟比起籍籍无名的布兰多来,加尔洛克的名字在这个王国里原本就是一个传奇。
那天安培瑟尔举行了为期一天的狂欢,以至于公主殿下都来开布兰多的玩笑问他是不是很嫉妒。
布兰多倒一点也不嫉妒。
他更关心是另一件事,那就是加尔洛克如同他之前所言那样收授安蒂缇娜为学徒。按照这位大法师本人的话来说,如此之高的天赋,如果只甘愿做一个凡人,实在是太可惜了一些。
布兰多对此深表认同。
但比起这个来他更尊重安蒂缇娜本人的意见。好在幕僚小姐并无不满,相反,事实上她很早就有学习魔法的愿望,只是在家族破产之后一来没有机会,二来没有时间而已。
就这样,安蒂缇娜名义上成了加尔洛克唯一的传人。
按照公主殿下的话来说——很可能成为未来的宫廷巫师。
而本月的第三件广为流传的事件,同样与加尔洛克有关。事件起源于一帮年轻人对于这位大法师是如何在战场上逃生的传奇故事的好奇而引起的,但是当事人摆出大师的架子死死不开口,这反倒激发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很快一个荒诞不经的传闻就在市坊之间流传开来——据说加尔洛克当日侥幸逃过一劫,是因为藏身于一堆恶魔的尸体之间。
的确,对于一位宫廷大法师来说,这样的经历实在是令人尴尬的。因此出于某种善意,港口方面很快禁止了类似的传言流传。
只不过有那么一次布兰多在经过重建的安德浮勒大圣殿的前庭时与这位大师相遇,却无意中听到后者一边走一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该死的粪便,这该死的粪便!
时间好像飞快地流逝了。
至少对于布兰多以及他身边的所有人来说,待在安培瑟尔港口内的时间,似乎就在这林林种种的事件之中一晃而过。
温和的朔花之月就像是河流中漂浮的木屑一样打着旋儿穿过指尖从人们的视野中消逝,天气开始一日比一日变得炎热起来。安培瑟尔外海的风暴逐渐平息,山林间的绿意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显现出一种动人心魄的颜色来,好像港口内的人还未曾注意身边细微的改变时,山林间已经繁花盛开,迎来了盛夏。
娜迦与银精灵先后离开了安培瑟尔,港口一时间好像变得冷清起来。布兰多让娜迦带回了来自埃鲁因王国的谢意,想必那位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寒露女王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埃鲁因需要一个同盟,闪光之海下的娜迦们也是一样。
但另一件事就叫布兰多有点牙痛。就像约定中一样,银精灵带走了它们的信物——那枚珍贵的银杏树叶。这个损失大约是布兰多这次战争中最为心痛的一件事情,如果不是为了救回公主殿下,他是说什么也不会浪费这次宝贵的机会的。
上一世有玩家用这东西换回了整整一个龙巢,那里面财宝的价值足够把让德内尔领整个买下来砸烂了再重建一次。而布兰多用他仅仅换回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托尼格尔伯爵的头衔。
虽然公主殿下默认他去进攻让德内尔领,但话又说回来,埃鲁因的权力早晚会集中于中央,既然如此他这个事实上的领主也早晚会被收回权力。
布兰多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是在自找没趣。
不过好在银精灵大约是看在梅蒂莎的面子上,也没给他找太多麻烦。反倒是一开始就坚定地站在他一方,才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炎之圣殿的触手彻底驱离了安培瑟尔港,从这方面来看,也算是值回票价了。
但伴随着银精灵的离开,安培瑟尔港口内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切事务好像一下子都变得轻闲起来。关键是那些因为人类和银精灵的习惯差异而时常产生的纠纷,一时间似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所有事情在进入炎热的夏胧之月以后,好像一下告了一个段落,于是布兰多很快明白,自己在这座港口内,似乎也只剩下一件事没有完成了。
日期在有条不紊地前进着。
就如同一个准确的时间表上所标记的日期刻度一样,预想中的客人也在某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如期抵达。
那是一封插着银色羽毛的信笺,封面上用飞扬的字体写下:
布兰多先生亲启。
同样的信笺也被送到了公主殿下的书桌上。
布加的使节抵达了。
……
“布兰多,布兰多,你看我!”
轻灵的声音穿透林地,像是孩子一样开心。当布兰多抬起头,看到几束阳光从树荫上降下,落在枯叶与青苔上形成错落有致的光斑。在这些犬牙交错的岩石之间,横着一段枯木,而商人大小姐伸平了双手,摇摇晃晃地在上面走着,好像十分得意自己的平衡性。
然后她从枯木上一下跳下来,落到布兰多和安蒂缇娜面前,炫耀道:“怎么样,厉害吗?”
超厉害,布兰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罗曼,你不累的吗?”港口外的森林中闷热中透着一股湿热,就好像是蒸笼里的水雾一样。所有人都大汗淋漓,除了某些精力旺盛的家伙之外。
让他感到有些恼火的是,妖精女士明明告诉他,布加的巫师们专门挑选了一个天气凉爽的阴天。如今看来要不是白银之民对于阴天的理解有些问题,要不就是工匠巫师们的占星术士简直不能靠谱。
布兰多回头看了一眼,茜、芙蕾雅、卡格里斯甚至连燕堡的伯爵小姐都被他叫来了。伯爵小姐在和公主殿下在后面小声交谈着什么,卡格里斯一如既往地和那帮托尼格尔的年轻人在一起,夏尔与虎雀的佣兵团一帮人在外围警戒,只有茜一个人坐在一棵胡杨树下在认真地读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书,她长长的马尾也一直垂到青苔上面。
事实上原本茜认字其实算不上多,只能说是比一般的山民远远超出,当然,你得知道山民大部分都是彻头彻尾的文盲。不过自从安蒂缇娜充当起她的老师以来,这位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山民少女现在好像越来越能从阅读中找到一些安静的乐趣。
只是成天看些骑士小说,让布兰多很担心她最后会变得和罗曼一个样子。
他又回头看了我们的商人大小姐一眼。
商人小姐已经挽着他的胳膊,挨着他坐下来。总算消停了一会,这才让布兰多松了一口气。不过没过多久,前面一片灌木中忽然发出簌簌的响声,所有人抬起头来,看到一身整洁的马卡罗、欧弗韦尔、欧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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