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森林中忽然传来一片欢呼。
“怎么了?”
帕拉斯眯起眼睛看过去,他的近卫骑士也同时回过头。欢呼传来的方向竟是法师团所在的营地,那些神神叨叨的家伙似乎是在庆祝什么。
老骑士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好像巫师大人们发现对面营造的森林不全是真的,后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幻境,他们之前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个幻境,刚才终于找到了办法。”一个传令兵立刻回答道。
帕拉斯轻轻哼了一声,堂堂三十人的法师团在之前的战斗中几乎完全没发挥出什么作用,让他手下优秀的年轻人多损失了不知多少;虽然那些穿袍子的家伙曾解释说这是因为他们一直在与对方阵营之中一个强大远超过他们的巫师对抗,不过老骑士一直认为这不过是个托词,比他们更强大的巫师那岂不是黄金阶的巫师?叛军之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才存在?
果然那些神神叨叨的家伙都不可信,他忍不住这样想到。不过对方这个时候对方毕竟还是在干正事,虽然有分功劳的嫌疑,他倒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没想到巫师们的动作还挺快,下面森林中很快就响起了齐声吟唱的声音,接着一股庞大的魔力波动甚至让森林中的普通士兵都感到汗毛直立起来。
连普通人都可以感应到的魔力波动,自然更逃不过真正专业的施法者的眼睛。事实上让德内尔一方的巫师一施法,夏尔就感应到了对面的动静。不过这位年轻的法师侍从看了看前来请示自己的学徒,只是摇了摇头:
“不用去管它,让他们拆好了。”
“让它们拆?”那学徒有些不解。
“废话,那东西本来就是吓人用的,战争进行到现在还有什么作用?那些蠢货喜欢浪费魔力,你就由他们去好了,你智力要低到什么水平才会和那些蠢货一起去发疯?”夏尔顿时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点了点对方的脑门:“巫师之间的交锋,要多用脑袋,明白了?”
学徒被骂得狗血淋头,赶忙点头。事实上作为导师来说,夏尔绝对不是个最好的选择,至少在耐心一项上,这位年轻的法师侍从连他的主人都不如。
他又看了看下面所有穿着长袍的巫师与巫师学徒,摇了摇头:“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们,多保留点魔力,好为最后一战做准备,我带你们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交代在这里。”
“当然。”夏尔耸了耸肩:“如果一个人非要笨死,那我也只有无可奈何了。”
他话音刚落,森林中又响起了一片大得多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回过头向格里斯河北岸望过去,这一次发出欢呼的是来自让德内尔、帕拉斯、灰熊领以及格鲁士的所有普通士兵,甚至包括山民也都欢呼起来。
因为森林的幻境正在消融。
这对让德内尔大军之内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这仿佛预示着最后胜利的到来,他们的敌人已经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
塔古斯和他的黑骑士近卫像是一道阴影一样立在森林中,血裔特有的金色的瞳孔闪烁着冷漠的光彩,仿佛这场战争的胜负、或者说战争本身都与他们无关似的。在他们身后,是成千上万的亡灵大军,由于不需要呼吸,整支军队沉默得像是一面钢铁之墙。
这位独眼将军的目光落在那些全身披覆着厚厚战甲的穴居人军队身上。
“穴居人冲锋队。”他说道,一边放下铁手套,回过头:“这就是那些人类的底牌了,走吧,我要玛达拉式的胜利——为了皇帝陛下!”
黑骑士们拔出雪亮的弯刀,用低沉的声音应和道:“以水银杖的意志。”
但正是这个时候,森林中又响起了一声号角声。
悠长的、萦绕在树林之间的声音。
塔古斯停了下来。
他仿佛在侧耳倾听。
“是进攻号。”
他们竟然还敢进攻?帕拉斯感到自己忽然之间闭上了嘴,所有正在欢呼之中的让德内尔士兵都闭上了嘴。因为在消融的森林背后,他们竟然看到了一些原本不应该属于那里的东西。
“全军注意!左翼出现了一支陌生的军队!”
“对方没有回应旗语,可能是敌人!”
传令兵此起彼伏的喊声回荡着。
……
布兰多分开眼前层层叠叠树木的枝桠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幕。一排排骑着飞马的精灵射手也从他两边出现了,他回过头,看了奎尼尔一眼:
“你猜他们的大酋长在什么方位?”
“你们人类应该是叫将军吧,我想是在那座山头上。”
“我这么说是为了入乡随俗啊。”布兰多惊讶地看着这位树精灵首领。
“我们也没有大酋长这个说法,你说的那是兽人……”奎尼尔忍不住呲了呲牙。
“差不多吧。”布兰多耸耸肩,他看着前面绵延起伏的森林与其中那条几乎被染成红色的格里斯河:“不过我想帕拉斯还没蠢到把自己暴露到这么明显的地方,那里可能是他手下一个骑士领主的阵地,恩……”
他想了一下:“不过也差不多,作为惊喜的话,我想是够了。”
布兰多再侧过头:“斥候,把敌人的哨子清理干净了吗?”
“已经清理过了。”一个半人马立刻答道:“不过大人……”
“不过?”
“发现了一个猎人小屋……”
“猎人小屋?”
……
第二百三十六幕揍他们
像是在托尼格尔、于松这些偏远的地区,大多数居民其实并不是居住在城市旁边,即使是在沃恩德,越繁华的地区,城市化的程度就越高。大概是因为商业贸易等等原因,城市中聚居着大量的手工业从业者,僧侣,艺人还有市政人员以及他们的亲属,和依托着这些人生活的人。
但在托尼格尔,这样的情况就反过来。野外有许多零星的聚居点,农庄分布在森林的边缘,丘陵中有猎人小屋,半人马们发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屋子里还住这一家人,他们怕那是让德内尔的斥候,所以一并带了过来。
树木叶子发出哗啦啦一阵轻响,半人马战士身高体壮、肌肉褐红、一道道紫白战纹涂满脸颊与肩膀,他们带着瑟瑟发抖的男人和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衣衫褴褛,乌黑的头发油腻虬结,像是逃民。
布兰多看了山下一眼,森林漆黑如墨,不同颜色的旗帜在其中交错,但喊杀声一时静止,整个战场因为他们的出突然现而停滞。他发现离得最近的格鲁士人正在偷偷调整阵形,灰绿色的贵族私兵在森林中若隐若现。
不过他并不在意,回过头:“他们不是斥候,只是逃民而已。”
“大人,我们……”那个男人眼中闪过惊恐。逃民被贵族抓住,多半是要砍头的,从“道林”到“索麦尔”大道边有许多无头尸体,大部分是逃民,小部分是强盗。
“你们是谁!”那个小孩却从母亲苍白的双手之间挣脱出来,大声问道。
……
突然出现在侧翼的军队让帕拉斯感到如芒在背,但听到说对方只有数百人又松了一口气,他的食指敲打着光滑的剑柄,回头问道:“斥候有回应吗?”
“没有。”
帕拉斯点了点头。
区区数百人也敢出现,老骑士听到自己身边的骑士们都在用一种放松的语调讨论着。士兵们似乎是在嘲笑敌人的自不量力,虽然骄兵必败,但没有将军会不喜欢自信的军队。他很满意自己属下的士气状况,敌人的援军一时间似乎成为了一个笑柄。
“那些‘援军’正在驻足不前!”
“哈哈,大概是在考虑是要撤退还是落荒而逃吧。”
“胆小鬼,如果是在才出现的时候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或许还能出其不意,白白浪费了时机。”
“能绕到我们侧翼,也算是他们能耐了。”
“那是格鲁士人太无能。”
帕拉斯忍不住又摇了摇头,哪有为敌人考虑的?自己手下这些小伙子们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一些,他吸了口气,答道:“没有回应就是敌人,让格鲁士人拦住他们,他们丢脸已经丢够了。”
军心可用。
“那就出发吧。”老骑士将面罩拉了下来,从岩石上站起来。早有侍从将他的战马牵来,他左右,骑士们早就整装待发。
战场上的一丁点变数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帕拉斯虽然谨慎,但却拥有作为一位将军的决断。他向侍从点点头,金属环甲摩擦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身穿皮甲的侍从拿起挂在腰际的号角,鼓腮一吹,一声清越地战号穿透森林——
然后无数士兵从森林中走了出来,身披红蓝战袍,头戴铁盔,腰佩长剑,一手持鹫盾,铁护足踩断枯木发出的咔嚓卡擦的声音响成一片。
小队士兵汇聚成洪流,如同填满了树林之间的所有空隙,漫山遍野地出现了。贵族私军排成了几个巨大的方阵,如同徐徐漫过阵地的水流一般,零零散散的箭矢投向其中,即使偶尔有个人倒下了,后面的士兵也会立刻填补上空位。眼前的敌人好像无穷无尽,让人生出一种无力感来。
大军迫近。
森林中还在抵抗的雇佣兵们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弓,上万人的大军同时出现时那种气势足以让大地都战栗起来。
每个人都咽了口唾沫。
梅蒂莎身披银甲,端坐在自己的独角兽上。她的面甲已经封闭起来,只露出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精灵公主抿着唇,抓着自己的长梭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身后是尤塔、弗恩和近千穴居人,穴居人佝偻着腰,笼罩在黑沉沉、带刺的金属甲之下,手持巨矛,像是战争怪兽。
但这样一支军队并没有挡在让德内尔大军的正前方。
梅蒂莎在默默地观战。
对此尤塔很不理解:“我们不上吗?”
“那不是我们的敌人,尤塔,我从没说过我们的目标不是玛达拉。”梅蒂莎看着远处山上,答道。
“这……可他们挡不住!”女佣兵团长略有些紧张地看着逼近的大军。
“领主大人自有安排。”梅蒂莎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冷静的眼神里是毫不质疑的信任:“你太紧张了。”
“领主大人手上也没多少人。”尤塔奇怪地看着梅蒂莎。
“够了。”梅蒂莎说:“我是这支预备队的主将,首先要服从战术安排,领主大人说他能行,我要做的就是相信他的判断。而我们的目标是玛达拉。”
“我觉得我真是疯了。”尤塔摇摇头,嘀咕道。
梅蒂莎却笑了笑:“谢谢你来陪我,尤塔。”
“你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尤塔叹了口气,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她摸了摸自己的佩剑,忽然觉得自己手有点发冷。
……
布兰多看着那个瘦小的男孩。母亲跑过来有些惊恐地护住自己的孩子,抬起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
“领主老爷,敌人动了。”佣兵中这个时候有人说道。
布兰多点了点头,他回过头:“我是你们合法的领主,不管你们是逃民还是我的领民,只要生活在托尼格尔,我就会保护你们。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说完,他扯了扯马缰正准备离开,但这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那个孩子却大声反驳道:“骗人,你们都是坏人!”
“恩?”布兰多一怔,忍不住停了下来。
“爸爸说,如果不是你们在这里的话,就不会打仗了。”
“领主大人……”那个男人一把拉过自己的儿子,神色不安:“他……他……”
布兰多却摇了摇头,他回过头看着自己从黑森林中带出来的所有人。所有人也都看着他,树精灵、半人马、德鲁伊以及那些人类雇佣兵。布兰多向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下马,铮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长剑。
那个可怜的女人顿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但布兰多却走到她身边,按住她骨瘦如柴的手,温和地对她摇了摇头,安抚道:“不要紧的,不用担心。”
女人和男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他回过头,又拍了拍小男孩的脸蛋:“你是个小男子汉,我问你一个问题。”
小男孩瞪着他。
“假如有一天,有人要从你身边夺走你的爸爸妈妈,你会怎么做?”
“他们敢,我打他们!”小男孩理直气壮地答道。
“说得好。”布兰多赞许道:“那我问你,小男子汉,如果有一天有人要从我身边夺走你们,夺走这个国家,你猜我会怎么办?”
小男孩不解地看着他。
“我也揍他们。”布兰多微微一笑。他起身上马,手中长剑向前一指——森林之中,让德内尔大军涌动,但两支军队始终遥遥相望,托尼格尔、乃至整个埃鲁因数月以来的局势风云涌动,此刻似乎都汇聚为这最后的交锋,究竟谁才能改变王国的命运——布兰多目视前方,却侧过头:“所以你们都听到了?”
“揍他们!”雇佣兵们轰然应诺。
“揍他们!”半人马们热血沸腾,这才是他们所追求的生活,追逐着一场场被赋予了荣耀的战斗,直至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或许战争本身毫无意义,但守护信念与希望之间那些最珍贵的东西却永远值得尊敬。
树精灵们将弓放在了自己的胸前,齐声唱起了那些早年之间在人类和精灵之间流传甚广的战歌。
雄鹰张羽,弓弩高扬,光明战胜黑暗,希望守护信念——
那是流传在圣者之战以前年代的古老的歌谣,那个时候大地上的智慧生灵还能联合在一起对抗黑暗之龙,签下神圣而庄严的誓约。但转眼千年,谁又还记得这一切?
布兰多与奎尼尔相视而笑。
“怎么打。”树精灵首领问道。
“你们去拦住让德内尔的大军。”布兰多轻描淡写地答道:“既然帕拉斯想让格鲁士人拦住我,我就去击溃他的左翼给他看看,这些贵族老爷总是喜欢小瞧人,从今往后我希望他们记住这个教训。”
“你一个人?”奎尼尔吃惊地看着他。
“我一个人?”布兰多微笑着摇摇头,他回过头,将食指与拇指放到唇边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口哨声在漆黑的针叶林地之中传出很远很远,让交战双方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森林之中骤然一静。
忽然之间,远远地传来一声狼嚎。然后片刻之后,此起彼伏应和的嚎叫响彻山林,悠远的狼嚎声似乎正以某种惊人的速度在向这边靠近,只不过是片刻,嚎叫声就清晰地仿佛在耳边了。
大地开始战栗,如同万马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