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这会儿,南宫锦叹了一口气,看着天边残血,表情变得伤怀起来,幽幽道:“只是当初……当真为了我,倾覆了百里惊鸿的江山,令他被天下人病垢,的确是我之过!”
她表情沉冷,眉宇皱起,眼神也忽然变得很遥远。
天地悠悠,有些情绪,却是时隔几十年,也经久不散。
这件事情澹台凰是听过的,据闻百里惊鸿为南宫锦抛下江山,无条件将南岳并入东陵,才换来她安然,换来相守。有时候澹台凰去客栈吃饭的时候,也会听到一些穷酸的书生,提起前南岳皇,便说他不配为帝,不负责任。
这些话她听见都不舒服,更何况南宫锦?
澹台凰很快看君惊澜一眼,觉得很庆幸,他们这一路虽然千难万难,却终究没有到南宫锦和百里惊鸿那般地步。其实也是有过的,战场之上,恰逢她临盆,他险些为她抛下几十万大军折回。
只是那时候,并未到南宫锦这番地步。所以她逼着他留下。但南宫锦他们……
她正想着,君惊澜笑道:“干娘,你不懂。南岳皇室,从未善待过干爹。当初他登上皇位,也是杀父弑兄。所以与其说南岳对他而言是责任,倒不如说登上那皇位是为了报仇,手刃逼死他母妃、害了他十六年之人!对南岳,他心里并没有什么责任可言。他一生里唯一责任,也就是你而已!”
所以,才会有这般抉择。所以他当初放弃南岳,才能那样洒脱。
他和澹台凰却并不同,所幸,苍天没要他们二选一,这是对他们的眷顾和荣宠!
若真要选,恐怕也当是自己当日那一句:“为她,翻覆了这天下也罢!”
只是,澹台凰心里却明白,这一次已经入了楚国,却就此退兵,何尝不是二选一?在十几年的梦想、男人的野心、对江山领土的掌控,和她心中一隅之地选择。他选了后者!
她和江山,谁更重,她从来不问,但他总在证明给她看。
君惊澜这一番话说完,南宫锦愣住,蹙眉,显然是从来没想到这里来过。
身后传来似有似无的轻叹,风华绝代,清冷孤傲的男子,淡漠开口:“自母妃去世那日,你一夜照顾。自中秋之夜,那一个算不得多好吃,甚至不是你亲手做的月饼……自你对着我怒吼,令我不再披着这一身清冷孤傲的皮,不再如同刺猬一般刺伤身边的人……我心里,便只有你。世人说我不负责任,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懂,我的责任,从来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百里惊鸿很少说话的,甚至比百里瑾宸都不爱搭理人,他今日一下说了这么多,令澹台凰都有点惊奇。
眼见这两人将要开始肉麻,她嬉笑了一声,扯着君惊澜手,抱住他的手臂,使眼色给他,表示他们先走,还是不要留下来看长辈的笑话了。
君惊澜点头,懒洋洋地笑,带着她大步而去。如今瑾宸的安危,已经尘埃落定,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他们也可以回煌墷大陆了。只是没走几步,忽然听见南宫锦逗比的声音传来:“矮油,你忽然讲这种话,让人家多不好意思!”
澹台凰嘴角一抽,君惊澜嘴角一僵。
两人脚步很快的加快了几许,刚才要走,是不好意思看他们的笑话。现下要飞快的走,是因为已经不愿再听到身后丝毫声音。
到了南海附近,楚玉璃没有来相送,但澹台凰也早已听到消息,那个人已经好了。早已没了性命之虞,如今身子虽弱,但已经可以处理朝政。
倒是楚长风和百里如烟来送信,楚长风也是当着澹台凰的面,将一张纸条递给君惊澜,道:“皇兄让我给你的!”
君惊澜收下,刻意避过了澹台凰的眸光,将信件打开,凝眸一扫。
上面的字,温润如玉,而暗藏凌厉。是楚玉璃的亲笔。
上头只有三个字:我输了。
输了。这场情场之战,他输了。
似原本想嘱托君惊澜一句,让他好好待她的,但最终想想,即便自己不嘱托,君惊澜也一定会。所以……也就只有这三个字而已了。
不会有人比对手更了解自己,楚玉璃的心思,君惊澜不必猜,就已经能了然于胸。
他玉如长指微微抬起,那张轻薄的纸条,就在他指尖化作粉末,随了风。飘散在一片海域之中……
楚玉璃的意思,是他即便活着,也不会再跟自己争她,所以从此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名正言顺的对她好。于是,这话,便是一种变相的嘱咐!
澹台凰飞快扭头,也没能看见那纸条上写了什么,心下甚为悲痛。又踮着脚努力的看了几眼,结果变成粉末了,她嘴角一僵。心情开始郁闷,啥玩意儿不能给她瞧见?
但百里如烟和楚长风还在,所以她没有就地发作,待会儿再议。
百里如烟笑笑,开口道:“惊澜哥哥,有空来做客,我也会去看你们的!我那几个侄儿,还不认识我这姑姑呢。嫂嫂也要是记得告诉他们,他们是有个姑姑的!”
澹台凰点头,故作认真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作为姑姑,将来第一次见侄子们,你可千万要把红包准备好,这个是礼节,你心里明白吗?”
这话一说完,百里如烟原本春光灿烂的脸色瞬息下沉,随后干笑几声:“哦呵呵呵……这问题,再议!再议!”
澹台凰看得好笑,故意戳人软肋的感觉倒也还不错,但也没刻意为难,点点头:“嗯,再议!”
话刚刚说完,便看见南宫锦也跟着过来了。
她微微蹙眉,这莫不是又和百里惊鸿吵架了,所以又要跟着他们一起?刚刚他们两个还好好的啊。不过这次她想多了。南宫锦大步过来之后,面色极为坦然,好似方才在门口和百里惊鸿那一段不曾发生过,也不知道这是因为脸皮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过来之后,轻声笑道:“我来之前,所有救治澹台戟的药,已经尽数放入炼丹炉中。还有半个月就该出来了,我这次跟着你们一起回去,正好把这件事情结了!至于百里惊鸿和冷子寒,都还留在夜幕山庄,避免瑾宸再出问题!”
虽然是稳住了,但也总要防止意外。而自己,没有内力,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顺道去把澹台戟的药搞定。
武修篁也在,瑾宸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就是这次多年不现世的武神大人也跟着出来凑热闹了,还当真是有点意思。不过,既然儿子不让她管,那就罢了,反正她也不是个鸡婆的人。
“嗯!”澹台凰点头,但是心里也有点小郁闷!南宫锦这丫的,把药丢药炉里人就跑了,真是……
好吧,人家免费帮助她,她还是不要挑剔这么多了。药没问题就成了!
成千上万的军船,几乎同时开拔。太子爷站在船头,薄唇微微扯着,半丝温和笑意,朱砂泛着淡淡粉嫩,如初绽的樱。看起来极是懒散,似心情也不错。
军船离开,这南海之行,来得狂放,走得洒脱。
……
到这一天,澹台凰的心情终于放晴了,几个大步走到他身边站立,也打了一个哈欠,又伸了一个懒腰。嗯,再无战事,属于他们的幸福,也该来了吧?
然后,她忽然想起来他们家那几个小屁孩,好似这一出来,快一个月没看到他们了。不知道长大了没有,又长大了多少!
小孩子么,从来都是一天一个样,尤其婴儿。说不准她跑回去之后,连孩子们都认不出来了!
呃,她这母亲的确当得很不称职。
君惊澜看她一眼,似能猜透她心中所想,笑道:“船舱里头有孩子们的画像,每日一张,会有人送来!知你会挂心,你便去看看吧!”
倒也不必她亲自去,一只雪白色的不明物体,已经将那卷画叼了出来。
也不算是不明物体,其实就是她家翠花。这还让澹台凰惊奇了一下,以前让这货拿个东西还要讲条件,今日竟然如此自觉,简直令人受宠若惊。
花爷斜瞄了她一眼,哼唧了几声,要不是在有了小翠翠之后,花爷很有了做母亲的感觉,花爷才不会管你这些。嗯,还有,小星星那个杀千刀的要给小翠翠改名字叫小小星,这件事情花爷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因为这想法太离谱!太剥夺花爷作为母亲的权力,所以花爷才拉你当同盟,虽然是有点抬举你了,但是你也不用太感动!是的!
小星星和翠花的家务事儿,澹台凰当然是不晓得的,只是翠花最近每天早上起床,四处飞奔,勤做减肥操,如今已经减肥成功,看起来赏心悦目了很多!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持之以恒,减肥这种事情,听起来很艰难,做起来更艰难,但也不是不能成功的。
她没在意翠花太多,站在船头,将画卷打开。
眼中含着点点笑意,看着一张一张画上的图案,虽说的确是一天一个样,但从这图纸,却不难辨认出这都是谁,比如虎着一张小脸,眉间一点朱砂,看起来很沉稳必然是大儿子。比如翘着脚丫睡得天昏地暗的,必然是不事生产的老三。
比如把手指头含在嘴里的小娃娃,必然是酷爱撒娇的小女儿。至于那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似很在享受人家在画他的,不用说,肯定就是那个对琴棋书画之类的问题特别感兴趣的老二了!
看她面上噙着淡淡笑意,看起来很柔软,不复她一贯凶狠、冷硬。他在边上看着,心中也似微软了一块,原是有点淡淡的酸,慢慢又转化成轻轻的甜。
和孩子们吃醋,虽然很多时候的确是他自己控制不住心情。但到底,这孩子们都是他的,因为她愿意给他生,才有的孩子,要真是计较不休,倒真的显得他太过小气。
当然,太子爷这种认知和不应该小气的看法,也不过就是因为孩子们都不在这里,所以可以大度一番!到了真的又争宠,抢夺她注意的时候,怕又要变卦!他也看了几眼那画卷,狭长魅眸中同样染上淡淡笑意,魅而美。
尤其在看向老三的时候,那神情更为复杂。一种嫌恶中带着宠溺,喜爱中含着无奈,看起来极是有意思。
微微和风,撩动她的发丝。
他如玉长指伸出,极轻的为她别在耳后。唇角噙着点温和笑意,却不是他往常那越是恼怒,越是温和的笑,而是一种偏向于温柔的笑。
澹台凰也回他一笑,又在画卷上流连了半天,方才小心翼翼的收起,也更想见到那几个孩子了。
收好之后,她也没往袖子里揣,直接递给一旁墨初,示意她进屋去放好。要是收入袖子里,一副过于珍重的模样,那结果一定是引发君惊澜这货对孩子们的仇恨!
果然,见她没亲自收起画卷,反而让人拿下去了。他唇角扯出满意的笑,偏头看向大海中滚滚的波涛,白浪喧嚣,冲天而起,一下一下,在浩瀚的海中激荡,敲打出来的,不是如烈火般燎燎的狂傲之心,反而有种淡淡宁静。
澹台凰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扭头询问:“对了,刚才楚玉璃给你信件里面写什么了?”
她可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任何秘密,而且她真的好奇!楚玉璃不给信件她,却是给他。难不成是挑衅君惊澜再回去攻打楚国不成?但楚玉璃也不会是那样无聊的人,所以澹台凰觉得甚为疑惑。
太子爷听她这一问,微微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懒洋洋地问:“想知道?”
“废话!”不想知道她问个啥!明知故问也不待这样的吧?
他又看她一眼,“这番想知道,是关心这件事,还是因为对方是楚玉璃,才关心?”
她知道他丧心病狂的小肚鸡肠病又犯了!眉头嫌恶的皱起,相当不耐烦地道:“这有啥区别吗?貌似不管是谁神神秘秘的给你一封信,我也会想看吧?”
真是的!
她这般一说,他似回忆了一下,印象之中也的确如此。随后他道:“嗯,楚玉璃的信件,只有几句话,但我觉得你还是不听为好,也许会影响你的心情!”
澹台凰皱眉,难不成楚玉璃还能说她哪里不好不成?
但,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她从来是宁可被捅一刀子,也不愿意瞎猜,所以楚玉璃的信件就算影响她的心情,她也还是听听好了,省的天天奇怪。
于是,她道:“我不在意这些!你直接告诉我就成了!”
太子爷幽幽一叹,好似是对她的“冥顽不灵”,很是无奈。但还是更加无奈地道:“楚玉璃说,情场之战他输了,但这未必不好。至少以后不必成日对着你,也许梦子汐才是他命中之人,那样的女子才更加适合他。这或许是老天对他的成全,所以让我也不要太过得意。岂知他这输就不是赢?”
对于诬告情敌这种事情,太子爷做起来从来是得心应手,不择手段。泼脏水他基本都已经泼出不少经验来,所以这会儿,都没有过多的编排澹台凰一句不是,否则她定然能看出端倪。
但这没明面上说她的不是,却一字一句,衬托意味浓重。令澹台凰的脸色极为难看!以后就不必成日对着她了?
呵呵!
这到底是楚玉璃的信件,还是他君惊澜的心声?
她扭过头,杀人般的眼神注视着他的侧颜,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君惊澜,以后成日对着我,真是辛苦你了!”
太子爷没偏头,所以没看到她母大虫一般的神情。倒还认真点头道:“爷很愿意如此辛苦,太子妃不必太感动!楚玉璃他不愿以后每日对着你,这单单只是因为他忍耐度不够。但你放心,爷的忍耐度很足,下半辈子,一定将你照顾得十分妥帖。尽管你再凶狠……”
嗯,气氛已经有点不对了。
弹簧一样,用力过大,就该反弹了。
果然,澹台凰一只绣花鞋对着他的门面飞奔而至,破口大骂:“贱人!”
只是这鞋子甩出去之后,她忽然又觉得一阵头晕,极熟悉的头晕之感,君惊澜只当她是甩了鞋子没站稳,并未多想。她同样也没太在意,因为这会儿太是生气,她估计自己是被他气得头晕!
到底是他委屈的容忍她的凶狠,还是她歹命的忍受他的嘴贱?这说得清吗?混蛋!
鞋子被他卷起,接住。在她面前,他似什么洁癖都没有了,好心情的笑笑,弯腰为她穿鞋。但船舱之内的小星星童鞋,此刻正嫉妒的对着澹台凰龇牙咧嘴:“嗷呜!嗷呜呜!”
它待在船舱里,一动不动,似都不敢出来。
澹台凰有点惊奇,这动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通常情况下,看见君惊澜和她这么亲密,不是应该飞奔出来,比爪画蹄,一张狼嘴上下翻飞表示咒骂,或者干脆破坏吗?
细细的回忆一下,忽然记起来这家伙从某次出海之后,再上船就一直躲在船舱里头,从来没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