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和素同时一惊,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表情中尽是惊疑。一直以来,卫洛都太不显眼,怎么会有人突然点名唤她?
卫洛回过头去,她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殿门口的是一个胖胖的太监。他正向卫洛等人看来,见没有人回答,又尖着声音叫道:“卫洛何在?”
卫洛连忙上前一步,叉手行礼道:“卫洛在此。”
那太监瞟了卫洛一眼,他背着光,卫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公子着你进殿。”……“诺。”
此时此刻,卫洛真是咽中发紧,倒是一旁的素听到了是泾陵公子令她入内,秀美的脸上马上喜笑颜开,他快乐地对着卫洛咧嘴笑道:“善!大善!卫洛,如得富贵,请勿相忘。”
卫洛勉强朝他挤了一个笑容,她低着头跟上了那太监的脚步。
宴席虽散,殿中依然灯火通时,酒肉飘香。卫洛低着头,走过一个又一个腰佩长剑的剑客。
走了约五六分钟后,卫洛不由暗暗奇道:怎地这些剑客都站到殿中来了?
此时此刻,大殿中足足站了二三百名剑客,卫洛随着那太监,一直来到大殿的主台前。她刚刚站稳,还没有来得及抬头,那个熟悉的,低沉的,磁性的声音已淡淡传来,“卫洛?”
“然。”
卫洛低着头,叉手应道。
“抬起头来。”
“……然。”
卫洛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一抬头,便对上主座上那张俊美得如雕塑而成的面孔。他穿着黑色为底,红色和金色交织为花边的长袍,乌黑的长发被玉冠束起,明亮的灯火照耀下,越发显得威严慑人。卫洛只是看了一眼,便被泾陵公子的华光所慑,她慌忙低下头去。
“勿慌,且再抬头。”
“然。”
卫洛再次抬起了头。灯火中,她秋水般的双眼定定的与泾陵公子相对。泾陵公子跪坐在主座上,嘴角上扬,似乎带有笑意。可他纵使是笑,也可以令得空气沉凝。这样看着他,卫洛发现自己呼吸有点困难。
泾陵公子定定地打量了她两眼,片刻后,他移开目光,转向卫洛的身后,“如此黑丑小儿,剑师怎地念念不忘?”
卫洛一惊,她很想回头看看是谁在泾陵公子面前提到了自己。
这时,成奚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这声音有点迟疑,有点不自然地高昂,“禀公子。此儿,此儿……”他结结巴巴地说到这里,蓦地声音一高,“此儿亦是眉主车队中人!”
成奚这时显然不紧张了,他上前一步与卫洛并排,双手一叉,朗朗地说道:“公子,此儿本也是眉主车队中人,他与我等同时被公子借用。此番我等剑客就要归队,小人实是不忍弃之,故才斗胆向公子请求。”
这一下,卫洛可完全明白了。怪不得自己引起了泾陵公子的注意了,原来是这个成奚向他提起了自己。也对,如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如没有人特意提起,只怕会就此在泾陵公子府中度日。
成奚说完那句话后,便眼巴巴地瞅着泾陵公子,等着他的回答。不知不觉中,他已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这时候,殿中的其他人是不以为然的,如卫洛这等小儿,怎值得惊动泾陵公子?成奚原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刚向泾陵府中的管事开口提到卫洛的名字,泾陵公子便接过了话头,显出一副有点兴趣的样子,这让他的心中好生不安。
安静中,泾陵公子再次转过头来看向卫洛,他深如子夜的双眸很深很深,看不出情绪来。
第四十七章 我是礼物?
泾陵公子打量了卫洛片刻后,他嘴角再次微微一勾,低沉地说道:“此儿甚善。”
他居然说‘此儿甚善!’
嗖嗖嗖嗖,几乎是一瞬间,大殿内数百双目光都向卫洛看来。每一个人都在对着她上下打量,都是满脸不解:眼前这个小儿又干又黑又瘦,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泾陵公子‘甚善’的评语?
成奚张着大嘴,脸色有点难看,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在一阵低语中,泾陵公子挥了挥手,有点疲惫,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既是眉姬之人,领回可也。”
他这句话一吐出,卫洛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长气,她刚才可是一直屏着呼吸着。
卫洛修习呼吸之法也有半年了,对于气息的控制也有了些经验,她吐出的这一口长气虽然是不由自主发出的,声音其实很微小,很不显眼。
可是,她刚刚做完这个动作,便看到泾陵公子微微侧头,深如子夜的双眸在她的脸上定了定。卫洛刚反应过来,他便已转过头去。直过了良久,卫洛也无法肯定,他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吁气声。
这时,卫洛的衣角被扯了扯,她回头一看,正好对上成奚笑得好不欢快的黑脸。一看到他的笑脸,卫洛便是心中恼火,她狠狠瞪了成奚一眼,快走两步,跟在高轶的身后向殿外走去。
殿外已经冷清多了,广场上,只有百数骏马排在那里打着响鼻。卫洛走了不到十米,一眼看到了素。
素正站在一棵白杨树下,他挑高的身影在灯火中,显得十分冷清。此时此刻,他正睁大眼,傻呼呼地看着卫洛,表情中带着失落,不舍和茫然。在对上卫洛的双眼时,他眼睛眨了眨,一抹泪光迅速地浮出他的眼眶。不过才一出现,素便低下头转过身慢慢离去,有点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看来,他已经知道卫洛要回眉大家的车队的事。要不了几天,卫洛便会随着眉大家的队伍离开新田。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这样的分别便是生离死别,也许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再见的时候。
卫洛望着素单薄的,看起来有点脆弱,也有点孤零的背影,突然之间生出了些许不舍。
众人骑上马车,卫洛是被泾陵公子注意过的人物,因此她也分得了一匹马。
幸好她以前在公园里骑着马玩过,再加上她现在的身手特别轻盈,费力折腾着上了马背后,不一会功夫卫洛便掌握了骑马的决窍。
剑客们策马着出了泾陵公子府,外面的街道中,每过个几十米便插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那些火把与剑师们手中的灯笼相互呼应,照亮了他们身前的天地。
卫洛走在最后,这个时候行走在街道上的,都是她曾经见过的车队中的绸衣剑师。在她的身前五米处,策马缓行的正是高轶。
卫洛看着看着,目光转到了高轶身上。望着他端坐在马背上,笔直而俊挺的身姿,卫洛心下又砰砰地跳了两下,这时刻,因与素分离而产生的不舍已渐渐消去,她的心因靠近高轶而再次鼓躁起来。
成奚坐在马背上,频频地回头望来,每每对上卫洛瞪视的双眼,他便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那白晃晃的牙齿反着光,显得他的笑容是那么的可恶,令得卫洛一看就特别恼火。
夜已深了,众人还要回到车队中交差,因此是策马奔行。不一会功夫卫洛便回到了眉大家所住的院落,回到了高轶分配给她的房间中。当她躺到铺了厚厚干草的石头床上时,还有点精神恍惚。
一夜无梦。
卫洛是在一片吵嚷声中清醒的。她刚一睁开眼,便听得成奚愤怒之极的吼声传来,“卫洛小儿是我中意之人,岂能赠予他人?”
什么?
卫洛大惊,她腾地坐直身子,三下并两下地套上深衣,穿上草鞋,急急地向门口走去。
成奚的吼声刚落,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传来,“你成奚何人也?泾陵公子何人也?咄!来人!将此厮给我看好了!”
“诺!”
两声应诺声中,便是成奚地挣扎声,怒吼声。卫洛这时已走到了门口,她伸手按在激烈跳动的胸口上,慢慢地蹲下身,透过门缝向外面看去。
外面的泥土地上,赫然站着十数名剑师。这些剑师全是麻衣赤足之人,卫洛一个也不识。最后面的三个剑师紧紧地按着挣扎不已的成奚。
在剑师们的前面,是十数个侍女,这些侍女手中捧着陶盆,毛巾,绸缎做成的深衣,玉带等物,正整齐地站在她的门外侯着。
而在侍女和剑师们的中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他下巴上留着浅浅的胡须,方形脸,看人时的表情里带着笑意,显得十分和善的样子。这人正是车队的主管事楼句。
此时此刻,楼句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那绷长的脸上也不见了和善,有的只是一副冷漠和阴沉。
他冷着脸盯着成奚,厌恶地喝道:“成奚,一黑丑小儿,怎值得你用心至此?”
成奚张嘴正在回话,楼句皱眉低喝,“堵上他的嘴!”
“诺。”
按着成奚的一个汉子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布塞到了成奚的嘴里。
楼句大步走到他面前,沉着脸说道:“成奚,一又黑又瘦的小儿怎值你如此?咄,此番事了,你自离去可也!”
他说到这里,有点圆的脸孔上显出了几分善意,人也长叹一声,颇有点语重声长地说道:“泾陵公子何许人也?纵使晋侯也不会对他高声。如此尊贵的人物,能对一不起眼的小儿说一声‘甚善’,实是难得之极!眉主欲把此小儿奉给泾陵公子也是由此之故。成奚,你担心甚么?难不成泾陵公子那样的人物,还会对你的黑瘦小儿动心不成?他此番去了泾陵公子府,终是自由之身。你若有心,还是可以得到小儿的。”
也许是楼句的话起了作用,渐渐的,成奚已不再挣扎。楼句见他脸色和缓了,挥了挥手,示意那三人把他押走带离。
第四十八章 再入泾陵府
成奚一离开,楼句便转头对上卫洛的房门,高声唤道:“卫洛?卫洛!”
卫洛的脑子转得飞快,她在思考着自救的法子,可是她想到现在,都没有想出半个对策来——似乎除了认命地去泾陵公子府,她便再无他策!
严格的话,卫洛只是暂时停留在车队中帮手的,车队中不管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处置她。可事实上,没有人会如此想,身份低微的她,只要呆在车队一天,车队便可以任意处置她。不管是杀了她,还是把她当礼物送走,都无人可以置疑。
卫洛咬着下唇,百般寻思之际,外面的楼句已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向左右喝道:“开门把他带出可也。”
“然。”
两个剑客应了一声,大步向房门走来。
到了这时,卫洛已不能再耽搁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众人同时抬头,看向站在门口处的黑瘦小儿。
楼句朝她上下打量了片刻,眉头困惑地皱起,很显然,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儿,凭什么能引起别人地注意?
卫洛平静地站在房门口,低眉敛目,轻声说道:“大管事,卫洛在此。”
楼句点了点头,微圆的脸孔挤出一抹笑容来。他看着卫洛,徐徐说道:“你叫卫洛?怎地你一越人却是卫姓?”
看来这位大人物已经忘记了他是见过卫洛的。
卫洛平静地抬眼对上他,轻声回道:“卫洛自小离乡,亦不知详情。”
楼句也只是随口问问,见她如此说了,微一点头便不再在此事上纠缠。他声音微提,笑了笑说道:“卫洛,你虽有名姓,实是低贱之民。你有大福,能得泾陵公子记住。眉大家为了你的富贵前程,欲将你送回公子府中。如有富贵,苟不相忘!”
面无表情的卫洛眉心跳了跳,她正想说些什么,楼句已不阴不阳地冷笑起来,“成奚可是你相好?刚才他欲阻拦你就富贵,已被我驱离。卫洛,你应知以你的身份长相,能得到贵人的看重实是万千之喜,何况此贵人还是泾陵公子?望好自为之。”
楼句虽然不相信以卫洛的人才,会真得到泾陵公子的看重,进而获取了富贵。不过为了万全计,他还是说出这番算是很温和,还有点苦口婆心的劝导话来。
说出这一席话后,他也不再看向卫洛,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挥了挥手,淡淡说道:“且侍侯卫洛着衣。”
楼句的声音刚落,卫洛已是朗声说道:“不必了!”
她清朗的声音引得众人侧目时,卫洛脸带温软的浅笑,说道:“以卫洛之容,着华服,围玉带,大张其鼓地送到泾陵公子府中,恐会引得众人哧笑,只怕公子亦有不满,觉得被眉主嘲讽了。”
楼句怔了怔,他定定地看着卫洛,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卫洛这小儿的长相实在不起眼,别说在美人如云的泾陵公子府中,就算走在新田街道上,也不会有半个人对他起心思。这样一个平庸黑丑的小儿,真的大张其鼓地送出,说不定会令得泾陵公子恼火,让他觉得眉主是有意将一丑儿送去耻笑于他。
楼句点了点头,手一挥,对众侍女说道:“都退下。”
“然。”
众侍女同时软声应着,低着头一退下。
楼句转向几个麻衣剑客,温声说道:“还请诸位以马车送此小儿入府。”
几个剑客同时叉手,朗声应道:“诺。”
在剑客们地护送上,稍稍梳洗了一番的卫洛,便带着她的包袱上了马车,向泾陵公子府中驶去。
楼句听了卫洛的话后,不敢把她大张其鼓地送出,却也不敢过于轻忽。因此,她所坐的马车,前后左右各有一个麻衣剑客,同时,楼句自己也坐上了一辆马车,亲自送她前去。
不一会功夫,马车便驶到了泾陵公子府中,经侧门入内后不久,马车便停了下来。那几个剑师守在卫洛的马车外一动不动,而楼句则下了马车,跟着府中的一个侍从向主殿方向走去。
卫洛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中,她现在也不怎么慌乱了,与泾陵公子见过的这几面表明,他压根没有把自己与那个已死的越国公主联系到一起。既然如此,她就没有什么好紧张的了。是了,以后见到他,尽量表现正常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她这一坐,便足足等了二个时辰。眼看着日上中天,楼句才急急地走了回来。
楼句一来到车旁,便用奇怪的目光看向卫洛。马车再次启动,在一个小广场上停下,卫洛还没有下马车,他便大步走到卫洛的马车外,居然深深一揖,笑得极为和善恭敬,“君乃贵人,如得富贵,请勿相忘!”
卫洛掀开车帘,杏眼眨啊眨的,不解地看着前倨后恭的他。
楼句见她一脸迷糊,呵呵一笑,解释道:“泾陵公子听到你的名字后,居然说了个‘善’字,他还命令你前去他的书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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