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一时之间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沉默。
郑老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敲着地板冲着身后的人大喊:“你们一个个都是瞎子聋子吗?凯悦这么大个人,居然也看不住!你们……你们……”发现郑凯文并不打算回答,郑老爷子突然举起拐杖劈头就要打过来。
“不关凯文的事!”我伸出手臂将郑凯文挡在身后,“这只是一个意外!”
说完这些话,我突然很佩服我自己,我简直有江姐就义时的英勇气魄。
可是当我抬起眼皮一看,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郑老爷子举起的拐杖悬在我脑袋上,那叫一个千钧一发。幸而那拐杖终于慢慢地放了下来,郑老爷子眯着眼睛看着我,问:“你是谁?”
原来天长地久不过是谎言一场(2)
“我……”
对啊,我是谁?这个问题如当头一棒,让我一时语塞。我本应先自我介绍,但是现在话都说开了,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
这个时候,我的自我介绍到底应该长还是短,简单还是详细呢?
结果郑老爷子用一声怒吼打断了我纷乱的思绪。他一脸肃杀,上前一步,说:“不管你是谁,你来告诉我,凯悦她到底和谁在一起?”好锐利的目光,简直像切三文鱼片的日本刀。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弹簧门“嘎吱”一声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瞬间都转移到了那扇门上。
“谁是郑凯悦的家人?”
“我,我是他哥哥。”郑凯文飞快上前。
医生的脸色冰冷,没有一丝血色。
“对不起。”他熟练而低调地说出那句话,“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仿佛听到了惊雷的声音。气氛瞬间凝固。
郑老爷子瘫倒在椅子上,几乎是像一堵砖瓦墙,瞬间轰塌。
当真是一阵阵惊雷滚过头顶,连我都是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郑凯文怔怔地向后退了几步,或者说,他根本是向后倒去,要不是背后有堵墙,他一定会摔倒在地上。而我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什么叫感同身受,我现在算是知道了。
“我要杀了那些个浑蛋!”郑老爷子浑身发抖,粗重地喘着气。
周围一片寂静。
与此同时,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一眨眼,郑凯奇出现在了走廊的拐角,他看到我和郑凯文,想也不想地跑过来拉住郑凯文就问:“凯悦怎么样了?”
“啪——”
不等郑凯文开口,郑老爷子将一记耳光打在了郑凯奇的脸上,那么清脆响亮,想必郑凯奇的耳朵瞬间失去了听力。我小时候被愤怒的爷爷打得差一点聋了,想象一下郑老爷子那布满青筋的大巴掌的分量,我就能想象现在郑凯奇有多疼。
“浑小子!妹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郑老爷子突然身子一歪,硬邦邦地倒了下去。幸好这里是医院,一时间大家七手八脚地上前搀扶,试图将他扶到休息室。郑老爷子紧紧地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说了那么几个字:“我一定……不会放过这群王八蛋!”
我的意识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不是一场车祸吗?还是说车祸背后隐藏着我所不知道的巨大而可怕的秘密?
我专注地看着郑凯文,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像是一张绷紧了的皮,更让我心如刀割。如果他痛苦,叫喊,甚至发疯,我都会觉得好受一些。可是他只是默默地走到墙边,然后一拳砸在墙面上,看得我背脊发疼。
那天晚上,我和郑凯文一直守在郑老爷子的病房之外。
我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彻骨伤痛。高中的时候,有位女同学因为突发疾病去世了,她父母到学校来的时候,我眼看着他们瞬间苍老。仿佛上个礼拜家长会的时候我们还在称赞那个女同学的妈妈如何年轻漂亮,但是这一秒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太太。一定是心里承受了无法言喻的伤痛,才会变成这样。
郑老爷子本来就心脏衰弱,这样倒下去,竟然就进了紧急监护室室。人老了,真是受不得一点点打击。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十足为难的神色,似乎是在预告着什么。
我们不是看不懂,而是不愿意看懂。
我坐在郑凯文的身旁,绷紧的神经线像细弱的头发丝,只怕承受不住这重量,会令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然而当我一个冷战惊醒的时候,身边却已空无一人。真是要命,我竟然还想要看住他,却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原来天长地久不过是谎言一场(3)
“凯文……凯文……”我匆忙地站起来,肩膀上的外套顺势滑落,我顾不上去捡,一路沿着走廊向医院大门口跑去。
郑凯文这时候正从医院外回来,我几乎是跑过去抱住他,就像是抱住了一根浮木。
“你去哪儿了?”
“去处理点事情,顺便买了点吃的。”他向我笑笑,眼底浮现的都是疲惫。
我们回到监护室门外的长凳上坐下,他打开那两个袋子,说:“我看你睡着了,所以出去买点吃的东西,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刚才打电话让阿昆安排人过来守着,待会儿我还要去公司一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你早点回去休息,这里还有凯奇在。”
我回过头去看向远处的长凳,郑凯奇正坐在那里。在这短短的几个钟头里,他仿佛一下子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个男人。他沉默寡言,眉头紧锁,十指交错着放在唇边,坚实的身影几乎是可以和他哥哥相重叠。
“我担心你。”我紧紧拉住郑凯文的手。
他微微一怔,眼睛里有闪烁的光,他说:“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我自己,然后我还要照顾你,照顾凯奇,还有爸爸。”
“对,所以你要记住,你一定不可以出事,你还要照顾凯奇、你爸爸,还有我。”我抓着他的手臂,用力地摇了一下说,“要知道我这辈子做梦都想嫁给有钱人,好不容易让我逮到你,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让我宽心了不少。他把刚刚带回来的袋子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粥。
“陪我吃点东西。”他说。
有时候我觉得,也许是我多虑了。
他出身豪门,历经无数商战拼杀,勾心斗角,远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勇敢。反而是我,茫然间踏入这玻璃罩子里面的花花世界,又接二连三地状况不断,弄得我毫无招架之力。我现在竟然还反过来安慰他,想想真是可笑。螳臂当车,飞蛾扑火,但我心甘情愿,一傻到底。
言晓楠知道的话,又要说我不自量力了,她总觉得自己是圣母玛利亚,博爱天下。
其实,我只是爱他。
我端着粥,慢慢地搅着。看他,才一天而已,眼睛都已经凹陷下去了,虽然仍然干净整洁,但已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那依然炯炯有神的双眸,只要细看,就能发现布满了血丝。
他俨然已经不是我初识时的那个郑凯文了。
初见时他意气风发,俨然一副不可一世、君临天下的霸气模样,遥不可及。可现在,他就在我身旁,有血有肉,有泪有痛,会怒也会笑,也会憔悴也会苍老,成了和我一样的普通人,顿时让我觉得他也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在他那个世界里的人都必须有金刚不坏之身,打不死,累不倒,别人一巴掌打过来脸不能红心不乱跳,还要笑脸相迎,柔声细语。
以前言晓楠对我说,这是生存规则,有些人自愿接受,有些人无奈接受。我不信,骂她危言耸听,现在才知道现实更残酷。
这里是升级版的动物世界,弱肉强食,尔虞我诈,胜者为王。
“怎么不吃?”他忽然转过头来看我,我急忙回神,笑了笑说:“在吃呢。”我低头看到身旁还有一个白色的盒饭,就问:“怎么还有?”他说:“给凯奇的,他不喜欢喝粥,我买了点肠粉。”他正说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于是他把粥碗放在长凳上,说了句“你帮我给他”就走到一旁去接听电话了。
两名值班小护士手里拿着今天的报纸从我身旁走过,正在窃窃私语:“太意外了,不知可信不可信。”另一个又说:“听说EMK的大老板根本就是孟军山……难怪生意会做得那么大,敢跟环宇去拼呢。”同伴露出惊异的神色,瞪大了眼睛说:“黑社会……不会吧?”
原来天长地久不过是谎言一场(4)
经过我身旁时,两人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也抬起头来看了看她们,她们却立刻把目光转开了。我无意瞥见了娱乐版头条,急忙追上去说:“等一下,麻烦你让我看一下这个,可以吗?”
她们互看了一眼,将报纸交给我,然后转身匆匆离开了。
好大幅的照片,虽然并不足够清晰,但是人物背影和轮廓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杜泽山。他手挽手,肩并肩地和一个年轻女子从酒店走出来,那女子肩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外套。记者连续抓拍数张。杜泽山为那女子开车门,送她上车,女子抬起头来,粲然一笑……照片分辨率太低,看不清楚五官,但是却能看到脖子上闪闪发光的吊坠,那人不是郑凯悦还能是谁。她竟然对着杜泽山露出这样的微笑……我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与杜泽山在一起。
香港小报多得令人咋舌,不知道这些照片卖了几家报馆,若是让郑老爷子看到,只怕等不到天完全亮,急救室医生就可以直接下班了。
我将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长长地吐出胸中郁结。想我几个月前还在和言晓楠捧着八卦杂志津津乐道,可是今天看到这个劲爆的头版头条居然觉得如此索然无味,甚至有些厌恶。
“这是什么?”一只手从我背后伸过来,直接从垃圾桶里捡起那张报纸。我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郑凯奇已经把报纸打开,并且飞快地扫了一眼,紧接着他把报纸在我眼前一甩,兴师问罪般瞪着我说:“这是什么?凯悦怎么会跟杜泽山在一起?你早就知道?”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震惊,竟然被他一眼看穿。我百口莫辩,不知道应当如何跟他解释,像他那样冲动的性格,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是杜泽山对不对?是他干的?”
“我不知道……”我被他紧紧地抓着,简直要被凌空提起。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撒开手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我被他突然撒手一扔,肩膀撞在墙上,撞得生疼,险些摔倒在地上,待我站稳他已经风一般的冲了出去。我飞快地追了两步,却又想起郑凯文,但是走廊拐角处却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了。等我再回头去看郑凯奇,他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手忙脚乱地抓住一个护士就问:“你看到刚才在这里打电话的人了吗?”
那个护士一脸茫然,指了指门外说:“刚刚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她说的一定是郑凯奇而不是郑凯文,他们兄弟俩长得那么像,旁人一下子怎么分得出来。我匆忙追了出去,玻璃门慢吞吞地打开,我心急火燎,等它开了一条缝就埋头钻了出去,却不料迎面走进来一个人,于是我们狠狠地撞了一个满怀。我满眼直冒火星,只听那个人满是诧异地问:“梁小姐,你去哪儿?”
我一抬头,竟然是阿昆。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的菩萨,拉着他就跳脚道:“快,凯奇跑去找杜泽山了……我真怕他出什么事,你看到凯文了吗?”我语无伦次,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最后他只是说:“你找不到二少爷了?”
“我连三少爷也弄丢了。”我都要火烧眉毛了,他却还搞不清楚状况,急死人了。我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围成一团在飞,终于,我大声命令道,“你留下来,我去找凯奇。把车钥匙给我。”
但是转念一想,香港车道左行,我根本弄不清楚交通规则,还不如直接打车过去。眼看着一辆的士正转弯进来,我丢下一句“我自己去,你看好郑老爷子”后,也不等阿昆回答就飞快地跳上了那辆黄色的士。
原来天长地久不过是谎言一场(5)
车子在路上开着,眼看着天空一层一层地褪去黑暗,终于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灰色。天是阴霾的,飘下无数细密的雨丝,随风狂舞。
我直接搭乘电梯到二十三楼,电梯门刚一打开,我便大步冲了出去,正看到郑凯奇冲在我前面,前台小姐看到这个人阵势不对,立刻上前阻拦,大声喊道:“对不起,先生,请问你找谁?”
郑凯奇没好气地吼回去说:“我找杜泽山。”
“对不起……请问您有预约吗?”
“不需要。”他冷冷对那位小姐吼道,“让开!”
“这位先生,你不可以乱闯……”
我冲上去正要抓住郑凯奇,但是在这个时候,不论是谁出现在他的面前,都会被他推开。我知道那种脑袋*的状态,真的是勇往直前,肆无忌惮。所以当那两个保安来到我面前的时候,郑凯奇只是一字一顿地说:“让开,我今天一定要见到杜泽山。”
几位职员路过的时候,都忍不住看了我们一眼。
保安也显然被凯奇的气势震慑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杜泽山出现了。
他显然是刚刚从会议室走出来,其后有七八个人跟着。我并不认识这些人,也根本不关心。但是觉得杜泽山身旁的那个男人身上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并且他一出现,就将我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杜泽山在别人面前表现得这样低调而温和,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他神情忧伤,低垂着眼睫,眉头微微蹙紧,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看他的表情和步伐,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张扬跋扈,他有心事。
杜泽山忽然抬头看见我们,倒是有几分意外。他身旁那个男人也瞥见了我们,然而当他目光落到郑凯奇身上的时候,嘴角立刻扬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在这种男人面前,郑凯奇简直像个被抢了玩具怒气冲冲的小孩子那样显得幼稚而脆弱。
“苏孝全……”郑凯奇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低声将身边那个男人的名字脱口而出。同时,他的脸上带着惊讶,而惊讶中又少不了畏惧和憎恶的成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个男人有这样深切的感受,大有仇人见面的架势。
“郑家三少,很久没见了。”那个叫苏孝全的男人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低声对杜泽山说,“我先走了,晚点再联系。”说完,他便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带着大队人马扬长而去。
我被这阵势完全压倒,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杜泽山的办公室里?
我感到郑凯奇手臂上的肌肉突然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