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纯一郎丢失了身体的一半——恐怕是被脉冲星的潮汐力撕碎了。不幸中的万幸,“核”弹到了外面。人类的大脑并非集中在一个地方,而是遍布全身。所以,除非被切得粉碎,不然都不会丧失个性。但如果没有“核”,也不可能长时间保持个性。
纯一郎分析周围的环境,没有发现对人类致命的因素。温度也不高,不用担心发生相变。光学传感器调整到与周围的光的波长相适应的范围。首先看到的是在各个方向上伸展开来的湛蓝天空。纯一郎飘浮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天空中到处都飘浮着棉花糖——这是地球上的一种食物——一样的云、巨大的水滴和陨石。放眼望去,这些都延续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纯一郎不禁对于蓝天的辽阔有些不安乃至惶恐。世界到处都是蓝色的,无边无际,仿佛他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忽略的小点。
其实仔细想想就会觉得好笑。这里的天空不管有多辽阔,充其量也就是气体星的一部分而已,而气体星的大小也不过数百万公里。相比之下,纯一郎经过的宇宙空间才是真正的广阔无垠。但是,心里虽然明白,纯一郎仍这个世界的广袤所震慑,他感觉仿佛马上就要被无限的蓝吞下去一般。
在宇宙空间中,一切物体都相隔很远,距离本身也就没有了意义。远处的星星都像是具有同样的距离。纯一郎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个具有固定大小的球壳覆盖。与之相反的是,这个世界中有各种距离。眼前飘浮着雾,数百公里的远方飘浮着大陆规模的云和被云层包裹的小行星大小的浮游岩石——两者之间还飘浮着无数远近不同的物体。有限变化到无限的景象吸引了纯一郎的视线,他就这样呆呆地眺望了不知多少时间。
直到全身的传感器开始报警,提示有生命危险,纯一郎才回过神来。不自主系统虽然在进行基本修复工作,但到底不能面面俱到。纯一郎首先开始再生全身的神经系统。剧痛传遍全身。神经系统的再生导致了痛觉恢复。那是令纯一郎几乎无法思考的剧痛,但他还是忍住了。正因为有痛觉,才能掌握损伤部位。接着,他开始再生循环系统和运动系统。
不论怎么修复,身体有一半损伤总是事实。就算将一切器官的尺寸都缩小一半,材料还是十分匮乏。虽然不会立即死亡,但恐怕也无法形成最低限度的组织,连生命都难以维持。
不过纯一郎没有放弃。他的神经系统实际上也只再生了一半,思考速度有些减缓,不过纯一郎还是注意到飘浮在周围的浮游物体中有一些的运动轨迹并不自然。
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生命也会诞生、繁衍。是的,这个世界是活的。那些生物的体长约为纯一郎的1/5,基本上都是烟卷——地球上的嗜好品——的形状。在它们身体的靠近中间位置长有三枚翅膀,互成120度角。烟卷的一端具有特征性组织,看起来像是那个生物的头。身体和翅膀都密致地长着茶色的毛。一共有十根烟卷。不知道这些生物是不是对纯一郎有兴趣,每一只都将头朝向它,忽而靠近,忽而远离。纯一郎试着剧烈抽搐,它们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远远地退开。
如果它们具有智慧,或者是智慧生命创造的机器人,说不定自己可以得到帮助。虽然这样想,但纯一郎却不知道如何确定它们是否有智慧。当然,如果是妈妈,肯定可以确定它们是否有智慧,而且连相互交流的手段都知道,但纯一郎本来应该在宇宙空间中玩耍,所以妈妈并没有告诉他这些知识。可就算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如果什么都不做,自己肯定会死的。
尝试总不会有损失,不妨试试和它们交流看看。如果它们具有智慧,智慧生命之间相互努力,多少总应该能取得一些沟通。纯一郎下定了决心。
纯一郎停止运动。为了交流,必须进行身体的接触,而如果自己一直在动,对方也许会产生戒心,不敢靠近。
生物们一开始似乎提心吊胆,远远张望,过了几个小时,终于出现了胆大的个体,慢慢靠近过来。纯一郎心里发痒,恨不得马上捕捉,但还是按捺住心情,继续装死。
又过了五个小时,机会终于来了。一个小个体来到几乎就要接触到纯一郎体表的距离。纯一郎的体表射出捕获手,化作鞭子,把这个个体缠住。捕获手上传来钝钝的冲击感,生物身体上被缠住的地方扭曲起来,运动也变慢了。纯一郎无法判断这样的反应到底是正常还是异常,但是好不容易有了接触,自然没有白白放开的道理。其他生物在纯一郎周围飞舞徘徊,向大气放出强烈的疏密波。
这个生物如何与同伴交流,纯一郎毫无头绪。他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尝试下自己通常与人交流的方法。能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当然不能放弃。他生出传导管,尝试插入生物的身体。生物身体中较大的孔洞有两个,一个在头部中间,另一个在最后面。纯一郎认为头部中间那个可能具有某些感觉器官,于是将传导管塞入最后面的孔洞。孔洞比传导管的直径小,插入时候迸裂开来,喷出奇怪的液体。与此同时,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生物又开始激烈地扭动身体。纯一郎搞不清楚液体的意思,只能祈祷那不是坏的征兆。
他稳定自己的情绪,放出信息传导物质。
“您好,我来自外面的世界,我叫木下纯一郎。”
但是生物体内的压力比预想的要强,无法顺利注入信息传导物质。纯一郎提升压力,再度尝试注入。
“我是木下纯一郎!请问您叫什么?!”
生物身体的一部分肿胀起来,剧烈的疏密波从头部的孔洞里发出。到了这时候,纯一郎终于意识到弄不好疏密波才是这种生物的交流手段。也许这种生物对传导物质的回答是用疏密波进行的。话虽如此,反正纯一郎也无法解读疏密波,只能继续注入传导物质。
“能回答我吗?方便的话,您能用传导物质回答我吗?”
生物体不断痉挛,前方的口里吐出泡状物质。纯一郎尝试吸收泡沫,里面似乎并不包含信息。
“我说,能听懂我的话吗?”纯一郎将压力加到最大。
生物的躯体突然再度膨胀、僵硬、不动了。
纯一郎对于这个变化还抱有一丝希望,又努力了一次。
“求您了,我迷路了,来到这个世界……”
生物的头有一半飞了出去。看来是高压的信息传导物质从内部撑破了生物的身体。周围的生物像是发狂了般在纯一郎周围飞舞。纯一郎抓着生物的尸体,无计可施。
怎么办?如果这种生物具有智慧,我就是干了无法挽回的事。
纯一郎自责了半晌,但是仔细想来,事实上除此之外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个样子,为了不让这个生物白白死亡,纯一郎决定自己必须活下去。他把捕获手插入破裂的孔洞,将生物撕扯开来。生物体内溢出大量体液,变成大圆球飘浮在空中。纯一郎观察其体内,了解了大体的构造。生物体前方的孔洞显然是用来摄取食物和气体的,还可以释放出疏密波;后方的孔洞用于排泄和生殖。大致分析了组织结构之后,纯一郎便把生物体内的器官一块块切下来,吸取到自己的体内。这个办法虽然粗暴,但这也是人类为了适应异世界,从很久以前就开始采用的方法。这个世界的土著生物当然能够适应这个世界,具备能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机能,也就是说,纯一郎要将这些器官和机能原封不动继承下来。人类具有免疫控制能力,也能够产生出可以将土著生物的脏器和自身脏器相连的通用缓冲脏器。
手术花费了几个小时。有了土著生物的肺,纯一郎也可以呼吸了。移植中用不到的肌肉、骨骼、皮肤、体毛等都被纯一郎直接吃掉,用他刚获得的消化系统去消化、吸收。这样,死亡生物的躯体就不会白白浪费,纯一郎心灵的创痛也得到了治愈。更重要的是,迫在眉睫的生命危机得以避免,有时间考虑逃脱的方法了。
为了计算逃逸轨道,首先需要确立坐标系。在宇宙空间飞行时,是以恒星位置为基准来决定坐标系,但这里因为有大气的阻碍,观测不到恒星。纯一郎搜索全天范围,寻找可以作为基准的物体。第一个基准很快就找到了。那就是导致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脉冲星。脉冲星正在发射很有规律的强烈气味。而第二个基准是黑洞,可以通过小而稀薄的吸积盘发出的声音定位。
从理论上说,只有两个基准也可以制定坐标系,不过在这两个点的相对位置会发生变化的情况下,最好是还能再有至少一个点来对坐标系进行修正。纯一郎在相距百余公里的宙点发现了这第三个基准。那是由大大小小的陨石集合而成的旋涡。说是旋涡,其实并不是呈螺旋状把陨石吸进去。每一颗陨石差不多以100分钟为周期围绕中心旋转,很有规律。而且不是圆形轨道,是非常扁的椭圆,其短径正对着黑洞的方向。实际上包括纯一郎在内的全部大气都在以那个宙点为中心旋转,不过这也是纯一郎以黑洞和脉冲星为基准之后才发现。这样的现象自然会引发他的好奇,不过眼下最优先的还是回到妈妈身边,不去探查那个旋涡了。纯一郎相信,只要将这一事实告诉妈妈,妈妈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纯一郎继续研究逃逸方法。眼下他感觉不到加速度,基本可以认为自己处在自由下降的状态。换句话说,是在属于黑洞…脉冲星系统的轨道上旋转。不管这个轨道是什么样子,只要有充分的能量源和时间,不断改变轨道,应该可以返回宇宙空间。问题是纯一郎本来应该只在宇宙空间飞行,纯一郎没有关于在两个以上的重力源附近的轨道力学方面的知识,只能不断尝试。总而言之,如果能从气体星中飞出去,前景应该比较乐观。实在不行,不断加速到足够的距离,应该就可以将黑洞…脉冲星系统视为一个重力源。严格的轨道到那时候再分析也不迟吧,纯一郎想。
就在这时,大量疏密波包围了纯一郎。仔细一看,一百多只和刚才一样的生物,在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位围住了纯一郎。每只身上都装有金属棒一样的东西。金属棒的顶端对准了纯一郎。
难道这是要用武器攻击我吗?嗯,一定是因为刚才同伴的死而愤怒了。应该解释刚才是事故吗……可是,怎么解释才好呢?如果用传导管插入的话,对方又会死掉,只会让情况恶化,但是自己又无法理解对方的交流方法……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跑得再远也没关系,记得一定要回来,把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妈妈。”
对,我一定要活下去,要回到妈妈身边。不能坐等他们杀了我。
纯一郎在体内产生出与生物数量相应的天线。生物们拿的金属棒高速旋转着,哇的一声向纯一郎杀来。纯一郎的全身各处都射出针一般细的天线。与刚刚检查过的生物皮肤相比,天线的硬度要大很多。天线一根根刺穿了生物。
“对不起,请原谅,我没办法了……”纯一郎放出的传导物质像雾一样,徒然地飘散。
带着悲伤的心情吃光了生物们的尸体,纯一郎决定沿着与黑洞、脉冲星和旋涡中心三点确定的平面相垂直的方向——也就是旋转轴的方向——前进。应该朝哪个方向前进,其实并无依据,不过沿着这个方向可以俯瞰黑洞和脉冲星,对于下一步计划应该会有利。
纯一郎吸收周围的气体,将之压缩变成推进剂,然后将身体变成尖锐的锥体,开始出发。
由于大气阻力的存在,纯一郎的加速不如预期,不过因为是无重力状态,飞行没有很大的障碍。他的身体前端由于摩擦热而变得温度很高,但因为提升了热传导率,将热泵开到最大,不用担心相变。云朵、陨石和浮游湖逐一掠过、消失在后方,然而周围的模样看不出什么变化。就在纯一郎开始担心这副景象是不是会无休无止继续下去的时候,变化终于逐渐出现了。
在前进了差不多300公里的地方,纯一郎发现大气变得较为稀薄;再到1000公里的地方,气压变成原先的1/200左右。与此同时,纯一郎还清晰感觉到一股将自己拉向原来方向的力。黑洞和脉冲星发出的辐射变得很强,几乎令人痛苦。相反,天空的颜色逐渐变暗,纯一郎不得不多次调整光学传感器的灵敏度和频率特性。周围的云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在后方——准确地说是下方——的广阔蓝色背景上,白色的云飘扬着。
从气体分布的情况看——事实上,气体星的质量遍及数百万公里,但大部分都存在于纯一郎所在的领域——可以推断出存在某种将它们吸引、封闭的存在,所以纯一郎并不是很惊讶。这个引力应该类似于万有引力,其强度应该和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在纯一郎目前的位置之上,直到极其遥远的地方依然有气体延续,不过都非常稀薄。纯一郎认为,自己事实上已经从气体世界逃出来了。
但在超过2000公里的时候,纯一郎发现了奇怪的情况:引力和高度几乎是成比例增大。大气阻力虽然近乎没有,但引力却成了阻碍。然后在高度一万公里附近,引力超过了纯一郎的最大输出。他依靠惯性继续上升了一段,只是速度逐渐减慢,最终还是开始像落叶一样向下坠落。
随着坠落的距离,引力再次减弱。纯一郎重整态势,再度上升。但是,一旦越过一万公里高度,引力又超过了纯一郎的推力,又拉着他开始坠落。
纯一郎还是不肯放弃,反复挑战,直到推进剂终于见底,开始了自由下落。纯一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以极高的速度向蓝色世界冲去。
最终纯一郎以超过时速3万公里的速度冲进了气体世界。一转眼间就因为摩擦而被火焰包围。巨大的热量将他身体外侧的组织全部烧焦,纯一郎的意识熄灭了。
醒过来的时候,纯一郎一刹那以为时间逆转了。他又一次飘浮在蓝天中。一定是和最开始的时候发生了同样的情况。辛辛苦苦修复的组织又变得破碎不堪,纯一郎的身体更小了。
他观察周围,只见距离10公里左右的地方飘浮着肉块,那显然是身体的一部分。纯一郎奋力飞行,接近肉块。那比他现在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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