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裳衣用手一拈,拈住白兰花。
她对花吹了一口气。
花瓣又急旋了起来。
雪又降了,一朵朵,一片片,漫空都是,枝头、瓦上、阶前都是。
“进屋去罢?”
唐肯不知怎样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丁裳衣满意地闭了闭眼睛,仿佛她已了然他心里所思。
“我什么都没想!”唐肯忽然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咆哮道,“别以为我是没有人格的登徒子!你这算什么?!施舍?同情?讥嘲?告诉你,我都不需要!我是堂堂正正的男于汉,不需要你来怜悯!”他大手挥去沾在他身上的雪花。
丁裳衣寒着脸,站了起来。
然后一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本来你是的,男子汉!”丁裳衣像冬风吹进门隙里,“谁同情你、怜悯你?你瞎了么?聋了么?断手断脚了么?!我施舍给你什么?!告诉你,我下来,是觉得我们可以在未知生死前,快快活活的乐一次,我不在乎这些,你会在乎么?我喜欢你,才这样想,才这样说,然而,你自己却把自己当成白痴拐子、残障儿童!”
她冷哼一声,走了。
唐肯怔住了,在庭院里。
雪花开始聚积在他眉上、鼻上、唇上。
他觉得了裳衣转身去后,花都不香了。
他望天,星月映辉,才深觉夜幕已深,雪色分外明亮。
他跺足要追进去,忽一人急步走了出来,几乎撞个满怀。
原来是勇成。
勇二叔道:“吃饭了,一块儿吃顿团圆饭罢。”
*
李玄衣回答李鳄泪问的“怎么样?”是:“我想吃饭。”
李鳄泪一愣。
“如果吃了饭,天寒地冻,打起来,更有气有力。”李玄衣解释道:“菜是气,饭是力。”
李鳄泪笑了,拍了两下手掌,扬声道:“来人呀,给捕王送饭来吧!”
只见四周每一处可以挤得进人的地方,都闪现了持着兵器的人。
李玄衣心里一数,少说也有近百人。
冷血闷哼道:“看来,今晚又要大开杀戒了。”他的伤口疼得厉害,别说百人,就算三四人他也只怕无法对付得了,“奇怪,每次办案,都要我杀个痛快才能完成任务似的。”他自嘲他说。
“这次你谁也不用杀;”李玄衣退守在冷血身前,抢着说,“由我杀。”
冷血用手拨开他,这一移动,感觉到伤口奇痛,伤势显然要比想象中严重,“你一向都不杀人,所以还是应由我杀。”
李玄衣道:“这次我要破戒一次。”
冷血道:“你不必破戒,一个李鳄泪已够你忙的了。”
李玄衣笑道:“好,我杀的不是人,是鳄鱼,吃人不吐骨的老鳄鱼!”
冷血忍痛道:“老鳄鱼够好,但仍不及小鳄鱼狡!”
李玄衣望向伤口也在流血的关小趣,一字一句道:“好个关飞渡关大侠的弟弟!”
“他是关飞渡的弟弟,”李鳄泪笑道,“不过,他一旦知道他哥哥是个通缉犯,不名誉的死人,他为大好前途,早就投靠官府这边了。我叫他充个英雄模样,你们见了,果然叫好,他武功虽然不高,但几乎一出手就能杀了你们,所以脑袋永远比手上功夫重要!”
“你布的确是一步好棋!”李玄衣冷笑道。
李鳄泪笑道:“没有必胜的把握,我是不会亲自出马的。”
李玄衣咳着道:“你还没有全胜!”
冷血接道:“我也还没有死。”
李鳄泪挥手道:“好,就让我全胜,你们死!”
他的手一挥,手下一拥而上。
冷血的剑电硕中灵蛇般的震起,飞噬李鳄泪喉身五处要害!
李鳄泪没料到冷血重伤之余,出剑还如此凌厉迅疾,仓忙间以剑封招,仍被逼退五步!
李玄衣这时也已发动了。
他左掌拍向李鳄泪。
李鳄泪右手剑在应付冷血的急攻,仓碎间以左掌接了李玄衣一掌。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李玄衣的掌力是空的。
他那一掌犹如击在空的墙上。
然而力已发出,“墙”是空的,加上冷血那五剑压力奇大,李鳄泪收势不住,跌撞向左边!
左边是衙府内室。
这内室是押待审重犯之用,处于衙府之咽喉地带,只有一处入口。
李鳄泪跌步往那密室里去。
李玄衣右掌往李鳄泪背后五处要穴拿去!
李鳄泪身于猝然加急,藉势投入室内,避过李玄衣一抓,剑己划出!
室内掠过一道青虹!
跟着一抹血虹。
李玄衣襟上己多了一道血痕!
但他立时抢进!
李鳄泪一到了室里,发现全室四周密封,立时疾退!
李玄衣已在门口。
门口极窄,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
李鳄泪只有硬闯。
李玄衣劈面又是一掌。
李鳄泪硬接一掌,他想硬接二掌之后,以凌厉的剑势先把这个疾病鬼强敌摧毁再说!
可是他决想不到这一掌的威力是如此之巨!
他才接下一掌,只觉血气一阵翻腾,连退三步,强提运气,正待运气反击,但不运气还好,一旦运气,只觉星移斗换,又跄踉退了七步,强自立稳,但双脚似毫不着力似的,上身弹跳而起,倒踩八尺,砰地背部撞在墙上:这一下,李鳄泪总算知道了李玄衣的功力非同小可。
只是李玄衣也挨了他一剑。
李玄衣一步步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他要与李鳄泪作困兽之斗。
外面李鳄泪人多,决不易制之。
若制不住李鳄泪,他们更连半分生机都没有了。
可是他要与李鳄泪分出胜负,至少也需一段时间。
这时间要多久?问题是:冷血能支持得了多久?
李鳄泪也明白这点。
他知道冷血必苦守着门口,而依这地方形势是无法群攻的。
他一定要激励士气,好让手下以排山倒海的车轮阵击毁身负重伤的冷血。
所以他在门未关上前扬声道:“全力攻入,报名杀敌!第一个杀冷血入内的人,日后就是我的副使!”
他的话一说完,外面传来哄哄而壮烈的回应:“遵命!”
这共同浩烈的回应,使得李玄衣感觉到对方士气如虹,而身受重伤的冷血实在无法撑持得住这等镖狠的攻袭。
门己关上。
他面对李鳄泪。
李鳄泪一手持剑,端视着他。
室内没有窗,只有烛,两盏烛光。
室内没有什么摆设,都是砖石砌的墙,墙里有铁枝钢筋。
烛火轻晃,使得整个室内像船映水光一般微微晃漾。
——哪那一恨烛火会先熄灭?
——冷血在外面可应付得了那如狼似虎的攻击?
第四章圣旨
吃过晚饭之后,神威镖局点上了多日已未点燃过的华灯,换上劲装,聚在圆桌前,高风亮分配好一切,目光如炬地道:“我们可以出发了吧?”
唐肯望向丁裳衣。
了裳衣微微笑着,在她身上纵是战阵杀伐也变作了清华贵气。
高风亮道:“好。”转身跟泪光盈目的高夫人说了几句。
那自然是江湖汉子待旦一击前的生语死嘱。
唐肯忽觉衣角被人牵了牵。
他转首见是高晓心。
高晓心前泪未干、新泪又盈。
她温婉地把头依在他肩上:“我知道,刚才,是我不好,唐大哥,就算你待我不好,我还是一样要待你好,我刚才想通了,你当我是妹妹,那还是疼我的,想念我的,我也想念你,我一生一世都想念你。”高晓心语音坚清的说。
唐肯听到她天真烂漫而真挚诚心的声音,觉得自己负了她又欺骗了她,感觉到心里很愧疚。
只见丁裳衣手捧着一炷香,在檐前插上。那风姿从背侧影看去,举手投足都有决绝无依的悲沧。
高风亮拍了拍高夫人抽搐中的肩膀,咳了一声,扬声道:“走吧。”
走,人生总要向一个地方走去。只是此去,还能见否?生死知否?
可悲的是既是人,就不得不继续前行。
*
冷血背贴着门。
如果李鳄泪自门内一剑刺出来,以他现在的姿态就非死不可。
但他更非这样守着不可。
因为李玄衣不能败。
李玄衣如果败了,不但他俩都得死,连同神威镖局的人都会被毁灭,青田县的人也遭殃。
他相信李玄衣决不会让李鳄泪刺出这夺命的一剑。
他守着的地方,只有一处甬道,一个人口。
通通仅七尺。
敌人要攻入密室,就得正面攻来,跨过他的尸身进去。
谁要跨过冷血的尸身,都得付出代价。
酷烈的代价!
可是李鳄泪在门关上之前叫出那一句,无疑极有吸引力。
在李鳄泪身边能升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谁都愿意以性命冒一次险,来换取荣华富贵梦寐以求的代价。
一阵骚乱过后,第一个人大步踏出,手持戒刀,大声道:“‘佛灯戒刀门’卞星文,前来领教。”
冷血点头为礼。
他伤已重,不想多说。
卞星文戒刀一拱,七刀一招,一招七变,招招狠辣毒绝。
冷血剑光挑起,“嗤”地刺入卞星文咽喉,卞星文掩喉倒地。
另一个精壮汉子,手持月牙铲,踏步而出,洪钟般的声音道:“‘移山填海’同伯案,前来讨教。”
冷血以三招间便刺倒了他。
又一个剽悍汉子步出,扬声道:“韦陀门利担山来了!”牛头镗迎头击下。
冷血以五招重创了他,但虎口亦被震裂。
到了第七名挑战者“沉疴教”的上风云被刺杀之时,冷血伤口血流不止,已感支持不祝俟第十一名挑战者西昆仑匕小金之时,冷血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才杀得了他。
冷血本来就伤重,情形是越来越危急。
密室的门,却仍没有打开来。
第十二名挑战者戈大山扬着一杆枪出来时,冷血的脸色愈苍白,戈大山脸上的狞笑愈浓烈。
忽听一人道:“我代你一战又如何?”
声音响自戈大山背后。
戈大山霍然回身,只听一声怒啸。
啸声中,戈大山金枪节节断裂,胁骨一阵格勒勒乱响,已被摔出甬道之外,撞及数人飞跌出去。
来人一头黑发,样子十分矍铄凌厉。
冷血笑道:“你来了。”
聂千愁道:“你受伤了。”
冷血道:“要是决斗,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不。”聂千愁道,“我来的正是时候。”他的声音很温暖,“你使得我的兄弟回心转意,痛改前非,我代你这一战又如何?”
冷血还没有回答,第十三名挑战者已挥舞着酋矛飞刺过来。
聂千愁立时反击。
他在怒啸中出手,那人也在怒啸中毙命。
直至第三十一名挑战者跨出来的时候,聂千愁身上已开始流血。
到第三十九名挑战者倒下时,他已身受七八道伤。
冷血叱道:“让我来。”
聂千愁喘息着笑道:“你又比我好多少!”他一手扭断了来人的脖子,但也吃了对方一脚,足足吐了三大口的血。
第四十一名挑战者持着虎尾鞭攻上。
冷血想替聂千愁挡这一阵,但通道狭窄,无法越过。
忽然间,外面一阵骚动,交手之声不住传来,冷血持剑闯出,聂千愁固守密室。
只见大门的高手正与几名夜行人苦战。
冷血只觉得一种生死同心的喜悦,叫道:“你们来了!”
高风亮挥舞大刀,斫倒一人,也喜叫道:“我们来了!”
高风亮、丁裳衣、唐肯、勇成都来了。
江湖人的快意豪情:虽然心中都有牵挂,但只要与朋友并肩,同甘共苦,纵战死也毫不退却。
李鳄泪带来的有近百名番子。
这近百名番子个中不乏好手。
不过,其中武功最高的聂千愁反戈相向,易映溪、言有信、言有义也先后毙命,连“福慧双修”也死了,使得这干人的阵容大打折扣。
但冷血和聂千愁也已近强弩之末。
对方至少还有五十名好手。
高风亮、丁裳衣和唐肯、勇成等冲杀了一阵,对方至少倒了十人,但是四人也伤得不轻。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浩浩荡荡,一群鲜衣甲胄的官兵走了进来,两旁站开,一人双手奉着一锦盒,堂步踏入。
这人竟是小吏文张。
为首的武官喝道:“住手!接旨!”
皇帝的圣旨比什么都有用,剩下的四十余名番子,全跪了下去。
剩下的冷血、高风亮,聂千愁、丁裳衣、唐肯、勇成面面相觑,但天命难违,都跪了下去接旨。
这样一个昏庸的皇帝,一向草菅人命,这次下的又是什么旨首?
只是除了地上的死人,爬不起来的伤者,还有密室里不知生死的两个决战者之外,所有的人,都得跪在地上接旨。
圣旨只有在承认它的人心目中,才有份量和意义,对一些人来说:譬如死人,化外之民、漠视朝廷的人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就听不到的人来说也一样。
李玄衣和李鳄泪的对决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剧烈。
李玄衣赤手空拳,却专攻对手身上的一些不重要部位及难以御防的地方。
两人战了半个时辰,李鳄泪左耳给扯掉,血流如注,左脚尾趾被踩断,右脚后跟及拇趾被踢碎,右臀被踹了一脚,左手尾指折断,头发也被扯去一大片,鼻尖也给擦伤。
他身上挂彩虽多,但元气未伤。
他的剑本来只有单手执注,无论剑法如何周密、凌厉,总伤不了李玄衣。
可是,当他双手同时执剑之时,情势就全然不同了。
无论李玄衣如何跳走、回避、闪躲、腾跃,都躲不了双手剑的追击。
李玄衣在这重要关头却做了一件事。
他踢翻了桌灯。
室里只剩下一支烛仍亮着。
他扑向那支烛光。
李鳄泪生恐他连最后一支烛火也弄熄,连忙回剑兜截。
剑风凌厉。
李玄衣突然远远闪去。
剑刺空,剑风灭烛。
室内登时一片漆黑。
李鳄泪中了李玄衣的计,自己的剑风替对方灭了烛。
在黑暗里,谁都看不见谁。
李鳄泪一直枯守,但对方毫无声息。
李鳄泪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