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想拿点钱给村民,没料那胖子喝道:“假慈悲”。拿着木棍正迎头砸下,忽给人叱住:“胖哥,且慢,有话好说。”
冷血一看,愣住了。
来人是那褴褛老者。
老者咳嗽着,走过去,村民也不认得他,不过,老者从苗秧何时下种说到田鼠的脾性,一下子,已经和乡民打成一片,甚是融洽。
而昨晚发生的事,也从这些不经意的对话中,探听得一清二楚。
老者笑着谢过他们,还接受村民的馈赠一些小食品,才拉冷血离开“小滚水”。
路上,老者道:“没想到言氏兄弟竟落得如此下场,这也善恶到头终有报。”
冷血默然地走着。
老者道:“看来,高局主他们已经脱险,不过,仍是往青田镇处去。”
冷血没有说话。
老者笑道:“我可已把那些人平平安安送回家去了,你心里用不着犯嘀咕。”
冷血陡停了下来。
老者笑指着自己:“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冷血冷冷地望定他:“你是谁?”一个咳得行将断气的老人,居然送了一群弱小的人回庄后还可以跟冷血同时赶到“小滚水”,这个老人就绝对不是一个咳嗽的老人那么简单。
老者笑着,又咳,咳着,又呛笑了:“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冷血忽然笑道:“你似乎并不老。”
老者也笑道:“我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些。”
冷血自从笑过之后,整个气氛都缓和了下来。“我本来问你是谁,可是,你也没有问过我是谁。”
老者咳呛道:“谁是谁并不重要,是不是?”
冷血道:“只要谁对谁是没有恶意便够了。”
老者停止咳嗽,眯起眼睛,问:“你看我对你有没有恶意?”
冷血笑道:“我们好像已经是朋友了,是不?”
老者笑,又咳嗽起来。
这时,他们已处身在官道上,忽然背后响起了急促而整齐的步伐声。
冷血眉目一耸。同时间,他感觉到,大量整齐的步伐之外,还有两个无声无息的步履,已贴近背后。
冷血感觉到的同时,那两个飘渺灵动的步履已骤分了开来。
冷血眼角瞥处,两条人影已分一左一右,赶上了他,夹住了他。
这两个人,一贴近冷血左肩,一贴近冷血右肩,两人同时拔剑。
两人锦袍下摆都有一柄镶有明珠宝石的名贵宝剑。
冷血倏然出手,双手按在两人的手背上,两人虽同时握住剑鞘,却拔不出剑来。
但这两人的反应也快到极点,既不吃惊,亦不叱喝,两人仿佛心灵相通,动作一致,空着的手,同时已搭住冷血左右肩上。
这刹那间,冷血要不受制于人,只有放手,但只要一放手,这两人就可以出剑!
冷血如果要应付这两把剑,也只有出剑迎敌一途。
这两人意在一招间,就逼得冷血非出剑不可!
出剑后的情形,难以猜测:——但冷血并没有出剑。
因为一声断喝,自后传来:“住手!”
第六部捕王·冷血·捕快
第一章看剑
这喝声一起,那两人搭在冷血肩上的手,就一齐松开。
冷血也收回搭在两人剑锷上的手。
老者像受到惊吓,一个踉跄,冷血下意识地用手扶住,老者却以疾逾电光的手法各在冷血肩上一拂。
冷血微微一愣,只见那两人已跪倒下去。
这两人锦袍鲜衣,额角高耸,眉清目威,很是俊秀,竟都跪在地上,神情恭敬已极,简直像是在上朝时向九五之尊跪拜一般恭谨。
冷血扶好老者,缓缓回首,只见后面道上,停着一顶轿子,轿前轿后,整齐地分列着超过八十名军士,另外二十名锦衣侍卫。那顶轿子绣金雕红,十分华丽。
垂帘“霍”地一声,一阵动,一只手伸了出来,中指上戴着龙眼大的翡翠玉戒子。
这只手一伸出来,人人都低垂了头,仿佛多看一眼,都会亵渎此人似的。
冷血挺起胸,昂着首,看着轿子。
轿子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高大的人。
茂盛的长髯,在微风中像一把黑色的拂尘;如玉的脸色,像芦苇在秋尽时的容颜。
这人长得像比屋宇还高,小小一顶轿子,百来个侍从,全给比下去了,但认真看去,才知道此人原来不高,只是气势迫人而已。
但气势迫人当中,这人又有一种内敛谦冲的神态。
他背后有一柄剑,剑锷是翠玉制的,很长,身着淡色的袍子,看去雕上上面的花纹,像是活着会动一般。
他缓步走过来,却一下子就到了冷血的面前,端详了冷血一会,“氨了一声温和地笑道:“冷捕头果然功力高深。”
他这句话可谓奇怪已极。
冷血并没有见过他,可是他一眼便认出冷血的身份,这不算奇怪,奇怪的是他不赞冷血的剑法,却去夸赞冷血的功力。
实际上,冷血的功力也并不大好,甚至可以说是他武功上较弱的一环。
冷血微微一揖道:“李大人。”
那人一笑道:“哦?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王大人、张大人或赵大人?”
冷血指了指他背上的剑:“双手神剑三品官,李大人,就算我不认得你的剑,也久仰你的气派风范。”
李鳄泪仰天大笑,道:“人说冷血冷傲坚忍,睥睨武林,如今一见,冷捕头这张口,还胜过朝里多少出使名吏!”
冷血忽道:“李大人,今天敢情是您心情好,出来游山玩水?”
李鳄泪笑道:“你看我带那么多人,像是游乐么?游玩只需像冷捕头这样的一二知音,用不着跟上一班俗人。”
冷血淡淡地一笑,没有答腔。
李鳄泪用一种长辈看年轻人的眼光看冷血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都是为了公事。”
按照道理,冷血应该问他是什么事,有无效劳之处,可是冷血道:“正好我也有公事在身,就此别过。”
他转身就走。
李鳄泪道:“冷捕头。”
冷血止步。
李鳄泪倏然道:“我这件公事,恰好就是京城诸葛先生交给你的事。”
冷血淡淡地道:“世叔并没有要我追逼税银。”
李鳄泪笑道:“冷捕头对这件事似乎很不满?”
冷血缓缓转身道:“税饷不见,应该追贼,怎么反而要百姓多缴一次!”
那两个年青人都变了脸色,李鳄泪却不引以为仵,道:“抓贼上头另派人去干了,朝廷要等各路税饷抵京,用来剿灭乱党反贼,是为急用,我们怎能拖延!”
冷血冷冷地道:“逼人钱财的事,我可不在行。”
李鳄泪扬手制止了那两名青年的拔剑,微笑道:“那是上命,我也不能违抗,犬子之死,冷捕头善于捉拿凶手,可不能不管。”
冷血居然道:“令郎之死,据悉是在公门之内,滥用私刑,残杀犯人所致,这样的案子,我一向都没有承办过。”
李鳄泪笑了一下,笑声清越,他摸摸眼眉,道:“可是……那一幅画,圣上却一定要诸葛先生寻回。”
冷血一震。
李鳄泪趋前一步,道:“冷捕头想必知道那一幅骷髅画罢?”
冷血失声道:“就是这一幅……”
李鳄泪有点神秘地道:“就是那一幅——”然后退了开去,望定冷血。
冷血用手按在剑锷上。他的手一握住了剑锷,整个人才镇定了下来,长吸一口气,道:“这幅画,听说是傅丞相托交令郎编制的……”李鳄泪接道:“可是这幅骷髅画——当然也叫做万寿画——本来是要呈给圣上的,现在犬子被杀,贡画被盗,冷捕头岂可说不是为此事而来!”
冷血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李鳄泪微笑道:“鲁问张已先出发,到了青田镇,安排这件事,这次盗饷的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越狱的是他们,拒捕的也是他们,杀人的也一样是他们,看来‘骷髅画’也一定在他们手上……冷捕头,咱们既然志同道合,何不同行共进?”
冷血断然地摇首:“我这次来,为的是画,缉捕盗画的人,是我的责任,至于盗画的人是不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我还没查清楚,只怕……”李鳄泪依然风度很好:“请直言。”
冷血接道:“……只怕,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一句话下来,人人倏然色变。
李鳄泪抚髯道:“好,好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句话,很多人,曾对傅丞相说过,可是,而今,这些人,好像都……”说到这里,微笑不语。
冷血冷峻地道:“诸葛先生在十年前就对傅大人说过这句话,他如今清健蕊隰。”
李鳄泪扬眉道:“哦?要是诸葛先生没说这句话,恐怕,他劳苦功高,应该早已手握兵权,足可号令天下了罢?”
冷血冷笑道:“有些人,对号令天下并不像某些人那么有兴趣!”
李鳄泪笑道,“是吗?我却知道有些人对管闲事特别有兴趣。”
他笑笑又道:“听我的部下说,你屡次掩护‘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这可是勾结乱党,死罪加一碍…不过,当然,冷捕头忠于朝廷,别人的谗言,我听过就忘,不会上报的,哈哈哈……”私通乱党,翼助叛逆,犯的是通匪大罪,冷血脸色变了变,反问道:“这案子结了么?”
李鳄泪怔了一怔,“什么案子?”
冷血道:“盗响、杀人、抢画的这一件案子,已查明了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所为了?”
李鳄泪道:“犬子确是‘无师门’的人杀的,有言氏兄弟、易映溪、聂千愁为证,画也同时失窃;那笔税饷的确是‘神威镖局’的人监守自盗的。他们局里的镖师就可以证明此事。”
冷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件事像流星自长空划过,刚亮起便熄灭了,再追寻却已无从。冷血却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已没机会再想下去,只说:“黎笑虹?”
李鳄泪似乎微有些错愕,随即道:“便是。这个镖师大义灭亲,勇气可嘉,我已将之严密保护,任谁也不能伤害他。”
冷血哼道:“案子审判了没有?”
李鳄泪一愕道:“这倒还没有。”
冷血紧迫地道:“既然案子尚未定罪,那‘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充其量只能说是嫌疑犯罢了。我协助他们只是为了要方便破案,不能说是纵犯。”
李鳄泪也冷笑道:“冷捕头,万一他们真要是罪犯,你知法犯法可也不轻……你知道,定他们的罪是再轻易不过的事,冷捕头跟他们非亲非故,前程远大,犯不着为他们冒险。”
冷血道:“不过在真相未大白之前,只要一天未审判定罪,我就有责任去追查真相,弄清楚谁才是真凶,谁才是受害人。”
这一句话一下,两人都静了下来。
好一会,李鳄泪才大笑道:“好,好!有种!有志气!”
然后说了一句:“你可知道,傅丞相那儿也来了几位朋友?”
冷血淡淡地道:“有李大人在这儿坐镇,傅丞相还用得着操心吗?”
李鳄泪神神秘秘地笑道:“冷捕头太看得起在下了。傅大人神机妙算,计无遗策,烛见万里,自比我等识见高妙得多了。也许他老人家早已算出这次剿匪的事有阻挠吧,丞相大人体恤军民,特遣身边三名爱侍:‘老、中、青’三位高手过来,披荆斩棘,摧陷廓清一番,看来,这次盗匪可谓劫运难逃了!”
冷血长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自牙缝里吐出来:“老、中、青?”
李鳄泪眼睛闪亮着;“老不死、中间人、青梅竹。”
冷血的手紧握剑柄:“是他们三人?”
李鳄泪人没有笑,眼睛却笑了,笑得满是狡狯之意:“当然,他们三位来意只是杀叛贼、起回贡品、押送税晌,与冷捕头无关。”
冷血抿起了唇,使得他坚忍的五官更加倔然:“这个当然。如果是为冷某而来,李大人和‘福慧双修,以及这里百来位哥儿儿们,已绰绰有余了,何需烦师动众。”
李鳄泪的黑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道:“冷捕头知道就好。”
冷血道:“不过,纵是为了抓拿反贼,护送贡品、保押镖银,出动到‘老中青’三位,也未免小题大作了罢?”
李鳄泪笑道:“这是呈给皇上的贡品,反贼胆敢窃夺,傅丞相处处为皇上效忠,自然派高手平定。”
冷血点点头,道:“如果没有什么吩咐,李大人,在下就告辞了。”
李鳄泪忽道:“冷捕头,传言中你有一柄天下难得之快剑,吾久欲观之,今日得逢一见,不知可否赐下一赏?”
冷血愣了一愣,李鳄泪虽然不是他直属上司,但官位极高,冷血如非分属御封“天下四大名捕”之一,有免死铁券、生杀金牌的话,李鳄泪倒可一语格杀之。
据说冷血的武功,全在剑上。
而今李鳄泪竟提出了一个要求:要看他的剑!
如果冷血没有剑,对方动手,他用什么武器还击?
如果冷血拒绝给他观剑,那么,敌意毕现,李鳄泪一怒之下,下令攻杀他,这局面又如何应付?
冷血刷地拔出了剑。
李福、李慧身子一晃,已掠到李鳄泪身侧,手按剑柄。
李鳄泪微笑依然,神色不变。
冷血托剑平举,剑尖离李鳄泪胸膛仅及一尺,道:“请看。”
李鳄泪缓缓地、缓缓地,用两只手指,夹住剑锋,眼睛盯着剑势,一眨也不眨,笑道:“这样赏剑,未免凶险。”
冷血却一震肘,“福慧双修”锵然拔剑,不料冷血把剑柄已交到李鳄泪手上,道:“李大人厚爱,请拿去观赏便是。”
冷血这种做法,无疑是等于把剑全交到敌人手上。
这连李鳄泪脸上也变了变,李福、李慧两人各望一眼,怔怔收回长剑。
李鳄泪拿着剑,嗤嗤在冷血身前划了两个剑花,只闻剑光犹在剑风之先,李鳄泪道:“好剑,好剑!”
这刹那间,也静到了极点,只有老者惨淡的咳嗽声。只要李鳄泪陡然出手,或一声令下,冷血只怕就难免杀身之祸。
李鳄泪双眼凝视着剑身,剑光映寒了他的脸,他忽将剑递回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