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成是在看九逸,”文蕴和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正好接了话茬参与进来,“他哪敢这么看我和务德?”
“一身怨气,”周正卿点了点头,问钱逸群,“你跟他有过节?”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真容。”钱逸群无辜道。
那张少爷见钱逸群还跟周正卿文蕴和交头接耳,嘴里说的那些大义凛然的话也不顺溜了,直截了当道:“出身未必可靠,在座诸位都知道法脉更加重要,我们何不自报家门,有语焉不详遮遮掩掩的,自然就是jiān细无疑。”
钱逸群和周、文二位公子都是智力过剩的人才,当下就知道这话的矛头是指向师承不明的钱逸群。钱逸群脑子转得更快,那个戴世铭与张家属于战略合作伙伴,现在张家的人渣少爷当众说出这种混淆视听似是而非的话来,多半也是受戴世铭的委托,探明他的虚实。
——好一手借刀杀人,用堂堂皇皇的借口逼得我说出自己的师承啊!
钱逸群心中一叹。
“便从我开始,”张少爷故作出一副豪迈的气势,“我是木渎张家,姓张名文晋,字庆嘉,乃是恺阳公门下,有恺阳公亲赐天命丹为证。”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木质小盒,只有豆腐块大小。
张文晋走到徐佛身边,双手递上木盒。
徐佛接过木盒,转身面对那五位“公认”的高人,轻轻展开盖子。不过一眼,徐佛已经合拢了木盒,转过身对众人宣布道:“的确是恺阳公的天命丹。”
张文晋心满意足收回丹盒,缓步回到自己座位,大咧咧坐下,像是吐了一口大气。
钱逸群一皱眉。他和张文晋都是新面孔,不过人家有明确的师承,还有师门信物,自己这边却什么都没有。现在众人被困在一个庄院里出不去,时间长了一定会失去理智,疑点最大的那人恐怕难逃众怒。
“这小子一石三鸟。”文蕴和面对桌面,像是自言自语道。
张文晋第一个提出切实排查jiān细的手法,先占了一份人望。然后自曝家门,也算正式踏进了这个圈子。最后还顺手坑了一把钱逸群……
“那天命丹什么来头?这么简单就证明他是恺阳公的门人?”钱逸群不甘心问道。
“嘘,”周正卿低声道,“天命丹是兵家至宝,十年出一炉,一炉一百零八粒。天下只有恺阳公的嫡传门徒才有。”
“恺阳公是……”
“帝师孙承宗。”周正卿心道:你处江湖之远,也不至于远得连孙阁老都不知道吧?
“原来是他……”钱逸群心中一颤,孙承宗竟然是兵家?他不是大儒么?不是还中过榜眼么?不过想想也没人规定兵家门徒不能参加科举。
堂上二十来人,大多都是熟人,很多人报了个名字就过去了。后来有懒惰的直接起来朝徐佛等人打个躬,被徐佛等六人点头承认的士子大涨颜面,连自己名字都不报,直接坐下,一副“天下谁人不识我”的拽样。
周正卿、文蕴和自然也是如此。
终于轮到了钱逸群了。
钱逸群有样学样,起身朝徐佛陈象明抱拳拱手,一副理所当然地模样坐了回去。正当他以为计谋得售,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只听一道晴天霹雳在堂中炸起:
“这人是何来历,为何从未见过?”
第三十章御虚照影
张文晋像是跟身边士子聊天随口问的,声音却大得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cāo着苏州口音,却从来未曾在诗会文社中露过面的新人。
周正卿哈哈一笑,道:“庆嘉兄,别来无恙,可还记得小生啊?”
张文晋没想到周正卿竟会跳出来为钱逸群做挡箭牌,脸上不由发烫,连忙起身行了个礼,道:“周公子折煞小弟呢。”
周正卿端坐不动,微笑道:“说起来也是你二人无缘,那rì你刚走,他就来了,正好错过。这位钱兄字九逸,幼年一句‘瘦尽灯花又一宵’,真是不输易安小山啊。”
“原来这句子就是他做的……”
“难怪难怪……”
“原来是得了秘法传承,不屑为这诗词小技了!”
“果然是少年俊杰,天命我吴门大兴!”
……
众士子有听说过这句子的,纷纷赞叹,表示自己博闻强识有品位。不过落在钱逸群耳中,却觉得这帮人是在捧周公子的场面。
钱逸群看了看文蕴和,心道:这文蕴和已经是文家的公子哥了,在这姑苏城里横着走都没问题。在陈象明面前低头那是法脉的关系,为什么在周正卿面前似乎也弱了一筹?这位热情似火的务德兄,到底什么来头?
他细细盘算了一下姑苏城里的周家大户,全然没有能够与文家争锋的人家。
——莫非是借的哪位巨宦的姻亲?
——也不对,文家那样的巨宦名门在江南……乃至天下都是一等一的,还有谁家能比得了?
周正卿再不说话,把张文晋晾在那厢,如站在铁板烧上一般。
“敢问钱兄一句,受业何人门下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当下有不怕周正卿的,为了讨好财大气粗的张文晋自然也要打围救场。
“不便说。”钱逸群惜字如金,三个字吐得字正腔圆斩钉截铁落地生坑。
那人没想到竟有人无礼至此,瞠目结舌,手比剑指,指着钱逸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指指点点多不雅训。”钱逸群瞥了那人一眼,又道,“如今大敌在前,何不想想为何魔教中人要将我们困在这里,困住之后又有何yīn谋。”
——真个百无一用是书生。
钱逸群心中暗道。
徐佛扫了堂上众人一眼,道:“适才冯老先生已经去外面看过了,还是请他说说。”
徐佛身后那年纪最长的清秀老者,看似花甲开外,蓄着一把雪白的胡子,长及胸口。他等徐佛让开,往前踏出一步,拱手作了个圈圈礼,朗声道:“这归家院已经被人设下了御虚照影阵,可进不可出。诸位还是稍安勿躁,集思广益,寻到破阵之法。”
钱逸群心道:这位老大,您不解释一下什么叫御虚照影阵,让人怎么想破解之法?
“在座诸位中,可有用阵的好手?”那老者问道。
徐佛脸上腾起一丝尴尬的笑意,出声道:“冯老,我们哪敢在您面前说用阵?”
“哎,不可如此,不可如此,怎知来者不如今?”冯老先生摆了摆手,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胡须,“不如老朽先来抛砖引玉,这御虚照影阵……”
“只需杀了布阵之人即可。”冯老先生身边一个青衫文士上前一步,冷面冷口,冷声说道。
“朱贤弟说得是,”冯老先生侧了一步,“不过这布阵之人又是谁呢?”
“何必要找到那布阵之人?”那位朱姓文士冷冷道,“只要我们切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即可。”
“这……老朽还是不赞同的。”冯老先生摇了摇头,退到一边。
钱逸群一见这架势,知道是里面争论未果,出来寻求民众意见来了。
“布阵者必用灵官诀,断了无名指就无法捏诀布阵了。朱楚屿是想这个法子胁迫布阵者现身……不现身就只有废掉了。”周正卿借着众人交头接耳的空,低声对钱逸群解释道。
钱逸群也不掩饰自己的无知,回道:“原来如此,周兄真博学。”
“哪里哪里,”周正卿面露得意,“这法子听起来诡异,实际上还真是个最好的法子。”
——好毛线!哥可是专修玄术的,这断了无名指直接就废了我的诀、阵两门绝技,亏大发了!
钱逸群腹诽道。
众人之中也有用诀的,自然出声反对,那位朱先生原目窗外,只当没有听到。
直到堂上议论消散,只听到朱先生叹了口气:“现在更难了。”
外面传来鼎沸人声,原来是在码头上接人的那波仆从回来了。之前那位能说会道的健妇走到大堂门口,朝徐佛微微福了福身。
“你们怎么回来了!”徐佛失声叫道,尺寸大失。
“不是妈妈传命我们回来么?”那健妇一脸茫然。
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外面招徕的锣鼓手、左右来帮忙的乡邻农夫、附近镇子上雇来的帮杂……
这些人一旦混进院子里,要想甄别就难上加难。别的不说,若是布阵之人原本就混在归家院杂役身上,现在只需要换套衣服就可以冒充外面刚进来的这伙人,逃过甄别。
“先去将那些人安顿了,请他们后面用饭。”徐佛道,“务必要安抚好些。”
“真是一箭三雕的毒计啊!”张文晋突然站了起来,“故意诳了这么多人进来,不知院里的口粮能撑几rì?”
徐佛脸sè大变。
这里各个都是人中翘楚,早就有人在心里嘀咕这个问题了。只是谁都不会像张文晋这么大张旗鼓说出来,否则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实际上那些帮杂进来之后,粮食危机就已经摆在了众人面前,那些人可不会练气辟谷……他们只会将一腔怨气发泄在这归家院。
“当宜早图啊!”张文晋摇头晃脑道。
“楚屿先生这法子不够稳妥,”陈象明开口道,“若是那贼人拼着废了修行也不肯现身,最终还是于事无补,白白伤了自家元气。”
“能布下御虚照影阵的人,是说废就肯废的么?”朱楚屿冷冷道。
阵分虚实,讲究的是虚中有实,实中带虚,符合yīn阳相生太极循环之意。只有至人踩yīn阳中道,不偏不倚,创下八大重阵,真正做到了周而复始,循环无停。
御虚照影阵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能布这个阵的人能罕见到什么程度?”钱逸群生怕周正卿无法理解他的意思,补充比喻道,“就像进士之于读书人一般么?”
周正卿会错了意,看了眼陈象明,忍住笑,严肃道:“可说是阁臣之于天下人一般!”
天下一万万五千万人之中不过出六个阁臣,这个比例实在太吓人了。
“这样的宝贝,竟然用在归家院?”钱逸群惊诧莫名。
这样的能人异士,不是应该于朝廷重金聘用,高官厚禄奉养,到时候派去辽东引金人入彀,然后关门打狗永绝后患么!
都要亡国灭种了还在这里内耗!
大明不亡谁亡!
慢着……他们说的魔教是什么教?
钱逸群心中回忆了半天,不记得高考的时候听背过“魔教”,明末的农民起义又不是太平天国……
所谓“有问题,找正卿”,钱逸群当即就对周正卿耳语几句,表达了对魔教的好奇。
“你不知道魔教!”周正卿彻底惊讶了,“你师父竟然没跟你说过魔教!”
“嘘……术业有专攻……你知道金陵十三钗么?不知道吧!快说说魔教。”钱逸群催促道。
周正卿倒是对金陵十三钗更感兴趣,不过还是勉为其难解说道:“后宋高宗绍兴三年,有茅子元创立佛教白莲宗……”
“白莲教!”钱逸群打断周正卿。
周正卿刚鼓起一口气要说个痛快,兀然被钱逸群打断,十分不爽:“你既然知道还问我?”
钱逸群面sè尴尬,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声音大了点,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这桌。
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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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我来求亲
钱逸群干咳一声,想无视众人的瞩目。
徐佛率先打破了冷场,道:“钱公子可有教我?”
钱逸群只觉得头皮发麻,美女如此殷切地看着自己,实在没有脸面说一声“没什么”,然后当缩头乌龟。他清了清喉咙,道:“小可刚才只是在想,为何白莲教要花这么大力气来困住我们呢?”
众人听了钱逸群这一问,不由也纷纷嘀咕。他们知道自己的分量,的确是吴下俊杰,天下种子,但是让一个能够布下御虚照影阵的人来对付自己,实在太不现实了。
换言之,想享受虎头铡伺候也是需要级别的!
“到底是无知小吏!”张文晋大笑一声,“我们若是分散开来,自然不入这位高人的法眼,但是我们如今聚集一堂,正好将我们一网打尽。我等皆是吴下好儿郎,若是不能脱困,江南才气损失大矣!”
钱逸群看了眼张文晋,仔细想了想的确从未见过这个富家子。如今这厮不依不饶死皮赖脸往自己跟前贴,想来一定是因为戴世铭结的仇了。
一念及此,钱逸群也索xìng放开了,大笑道:“说得好!如今我才知道,真有凤凰会看上夜枭的死老鼠!”
“你这是将白莲教比作凤凰,我们都是死老鼠!”张文晋抓住了钱逸群引喻失义,大声叫道。
“当今天下乱象已经昭明如斯,你还说什么吴下才气?白莲教虽是魔教,但是他们动辄聚众以十万数,呼啸天下,其中首脑岂能以寻常贼匪相视?”钱逸群暗暗为自己挽回印象,防止自己被冠上个私通逆匪的罪名。
“钱公子所喻确是不妥……”徐佛作为主人,不能看着宾客吵架,上前插在两人中间,回归正题,“不过公子以为,白莲妖人为何要困住我等呢?”
钱逸群骑虎难下,以退为进,装作认真地问道:“敢问一声,这御虚照影阵所需的材料是否繁杂?”
“咳咳,”冯老先生清了清喉咙,替徐佛道,“到了至人境界,摘花飞叶皆是利器,布下此阵也不需要什么特别东西,或许只是一口口水而已。”
“再多问一句,”钱逸群自己也觉得有些害臊,“至人算是什么境界?”
这话问到冯老先生心坎里去了,脸上明显浮现出“就等你问”的神情,滔滔不绝道:“天下宗门繁杂,各有一套境界说辞,有些秘而不宣,有些又故弄玄虚,还有些借鉴他人却换了顺序,总之谁都不知道名相之下到底此人是何境界,故而我世言堂有个想法,便是弄一套天下通行的定则出来,与各宗门中的修行次第对应,好叫人不再惑于名相。”
“善莫大焉!”钱逸群由衷赞道,“老先生可是已经定好了?”
“哪有那么快……”冯老先生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大体的粗分已经定了,便是借黄、老、庄生之说,定下常人、贤人、真人、至人、圣人五等,待rì后再一一细分。”
“不错不错……那么这个阵就是至人所布?”钱逸群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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