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总心中暗道。
他听了那小贩凑过来搭讪,斜眼装作不以为然,言道:“怎么?不就是个道士么!”
“军爷不知么?扬州城里道士不少,有一个却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小贩故作神秘道。
“要说说,不说滚!”把总把眼一瞪。
“便是腰间挂着鱼篓的那位。”小贩满脸赔笑,“人称鱼篓道人的厚道人。”
“厚道人……”把总口中轻轻回了回这个名号,心脏砰砰直跳,惴惴不安:我竟推了厚道人?我竟推了厚道人!
小贩见这军爷眼都直了。连忙退散。他反正也就是来混个眼熟,让这些丘八以后欺压的时候多少留一两分余地罢了。
把总望向钱逸群的背影。心有余悸,正想找人说说话,遣散内中恐惧,却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了。
“道长!”把总一把取过岗哨旁的火把,追了上去,“天暗了,小的给您打个火!”
钱逸群修行之后。耳聪目明,听力极好。这两人在他身后闲话,一字不落地收进了耳中。见他如此巴结。很想嘲笑一句:军爷为何前倨而后恭耶?
等真正看到那张麻饼一般的老脸,钱逸群却又没了调戏老男人的兴致,一言不发地进了观门,让那把总又是担心良久,回营之后整夜都没睡着。
拜会了陈监院闲聊两句,钱逸群便请辞离去,说是要北上。
因为厚道人的关系,整个扬州城里的道士地位都有所提升,故而陈监院是真心实意地舍不得钱逸群走。不过挂单道人来来去去乃是平常,如何能硬留人家?陈监院只好请钱逸群再多住几rì,好为他填写云水参访录。
钱逸群满口答应,却连单房都没回便从侧门去了影园。
一连拜会了郑元勋、郑家老太太,又跟郑翰学应付几句,补充了一下自己的黄金储备,这才轮上徐佛、钱卫等人。
“说来,我们忆盈楼虽然以风尘女子为主,却不一定只做风尘生意。”徐佛静静听完钱逸群讲述玉钩洞天里种种经历,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与师妹再开宗门之后维生手段。
对于她们来说,有的是金主愿意出借金银。然而最大的问题是官府的捐税,还有便是地痞流氓的sāo扰。虽然忆盈楼的姐妹们身手非常,但和气生财,总不能让外人知道她们整rì里舞剑弄刀的。
“便在玉钩洞天里开些客栈、酒楼吧。”钱逸群道,“凡是里面狩猎、挖矿、伐木,赚了银子总也要花出去。到时候打出我的招牌,总能震慑些宵小。”
徐佛正是此意,见钱逸群自己说出来,心下暗喜道:这钱公子阅历愈多,人也是越加老成体贴了。他这么说来,倒是不让我求他。
“若此多谢厚道长了。”徐佛微微欠身。
“你我相交莫逆,有什么好客气的?玉钩洞天里的买卖虽然只能做四年,却也是一笔快钱。只是这饼子怕是还得分出去一些。”钱逸群道。
“道长属意谁家?”徐佛问道。
“忆盈楼是内定了的,墨憨斋的书坊我觉得也大可搬进去做。”钱逸群道。
现在墨憨斋只能出月刊,即便如此也有些吃力。若是搬进玉钩洞天之中,十rì光yīn方才是外间的一rì,如此一来,起码做成双周刊是不费什么力气的。
杂志书刊的知名度往往与它的更新速度有关,故而理论上说来,只要能天长rì久地坚持rì更万字,总会有大批忠实读者的。
钱逸群解说之后,徐佛也深以为然,愿意亲自回苏州与冯老先生商议。不过如此一来,周、文两家也是少不得参与进来的了。
“再加上郑家和他们背后的淮浙商帮,应该是差不多了。”钱逸群道,“若是弄得好了,又是一座金山。”
徐佛脸上泛起一道红霞,显然也是颇为激荡。她见钱逸群盯着她看,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道:“道长见谅,奴家失态了。”
“失态确有之,不过却也更好看了。”钱逸群笑道。
“道长一个出家人,还在乎这红颜皮相么?”徐佛大大方方反调笑道。
“徐妈妈该知道我是半路出家嘛。”钱逸群甩开袖子,“如浮草一般的道心,哪经得住这般美sè挑逗。”
徐佛不知道被触动了那个笑点,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方才平复道:“还有桩大事,差点被道长插科打诨错过了!”
“哦?什么大事?”钱逸群好奇问道。
“我忆盈楼想重振旗鼓,总要有位楼主。”徐佛为难道,“可惜我与贞丽都不愿那顾大姐出任楼主,她也不愿我们来掌事。”
“我当什么大事呢。”钱逸群笑道,“这种事,大家明确个分工,相互制衡不就行了?何必一定要有人当楼主呢?”
“敢问其详。”徐佛认真请教道。
钱逸群当下将后世公司之中,董事会、监事会、高级管理层之间关系解说一遍。这些东西在明朝其实也有,只是更注重人合,而非资合。忆盈楼三条支脉的关系,却更像资本合作,故而更适合先小人后君子的后世管理模式。
徐佛久在商场,自然知道其中关节,暗道:道长所言,尽在“章程”二字,听说海商之中也是如此。看来他平rì不显山露水,见闻还是颇广呢。
她又想起《墨憨斋志异》真能刊行,也是因为这位道长的奇思异想,再钱逸群时,只觉得他身上总是缭绕着一团若有若无的虚雾。
——难怪爱爱那妮子不能自拔……
徐佛心中暗道。
钱逸群见徐佛毫不费力地接受了,心中暗道:难怪说明朝有资本主义萌芽,姑且不看那些玄之又玄的生产力生产关系,光是普通老百姓对资本运作和商业活动的理解,就可见一二了。
“道长什么时候回苏州,让姐姐搭个风如何?”徐佛内中计较妥当,便想借钱逸群缩地术的便利。
钱逸群无不应许,约定明rì便启程回苏州。
徐佛自然应诺,又转去告诉那三个小丫头,让她们兴奋不已。
那rì钱卫前来报信,说钱逸群下了玉钩洞天,三个丫头便多少有些不忿。
杨爱心中难过,好像被遗弃了一般。
顾媚娘嘟着嘴,说妈妈这银子给得冤枉了,那厚道人总是撇开她们不管。
惟独李香君道:“我们剑术不jīng,怕是去了也chéngrén累赘,还不如在这儿好生练剑呢。”
这是中肯之言,那二女听了方才心中好过一些。
听说钱逸群回来了,这三个丫头脸上没什么表示,心中却已经盼得天明,好见见那位不负责任的老师,憋了一肚子的怨气都要一丝不剩地吐出来!
几乎每个女子的心事都是一部书,而今夜,这部书里却是一篇篇草稿,涂涂抹抹,改了又改。最后定稿如何,还是要等明rì见到真人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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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玉钩洞金山初显,忆盈楼才女论首(二)【求支援!】
“老卫,这次玉钩洞天回来,左右不过两件事要做。”钱逸群回到卧房,唤来钱卫。
“道长请吩咐。”钱卫束手侍立,越发有大户人家随从仆役的模样,丝毫不见锦衣卫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一是要回家省亲,”钱逸群懒得解释那星盘的事,又道,“二是要北上京师,看看有什么机会报效国家。”
“是。”钱卫口中应道,心中奇道:倒还是第一回见老爷您如此热心公义,想要报效国家。
“所以呐,”钱逸群转了口气,“回了苏州,就好生找户人家,我看能否用轮回珠度绣娘投胎转世。投胎是门学问啊!”
钱卫登时泪眼满眶。他虽然明知女儿若是转世,就与他彻底没了关系,但仍旧希望女儿的下一站能够走得顺当点。诚如钱逸群说的,投胎是门学问,这事不能自己掌控的时候没办法,一旦有了自己掌控的机会,怎能放过?
“老爷大恩,我没齿难忘!”钱卫跪倒在地,泪珠打落在地上。
钱逸群微微摇头,道:“我对你谈不上什么恩情,只是有时候看到你在身边,就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般。”
钱卫一愣,心中疑惑道:你身来就不愁吃穿,怎么跟我一样?
“我也曾一怒杀人,差点还让你当了替罪白鹅。”钱逸群自嘲笑道,“现在知道老子所谓‘自胜者强’的道理,再回头想来,我们都是一般的弱者啊。”
“老奴是真懦弱,道长是有血xìng。”钱卫由衷不认同钱逸群的说法,反替他辩解道。
“强者只会朝更强者挥拳,弱者却是欺压更弱者。这话我早年听说过,却忘得一干二净,难得现在想起来,咱俩共勉吧。”钱逸群叹了口气。不等钱卫答话,已经坐在了坐垫上,眼帘微闭。
钱卫知道这是厚道人休息了,躬身而退,在外间和衣而卧,一只耳朵竖起听着里间的动静,不敢睡死。
一夜无话,到了卯时。天sè仍旧乌黑一片,钱卫听到里间传来衣衫摩擦的声音,知道是道人起座,连忙跳下床,搓了搓脸,脑子里过了一遍要做的事:得让人准备早餐,再打水来让钱老爷洗漱。
他却没想到,自己如此巴结,更有甚者在外。
顾媚娘捧着铜盆,李香君提着开水。杨爱端着布巾、盐巴,排成一排等着开门。
她们身后跟着徐佛。亲手提着食盒,里面飘出一缕浇足了麻油的馄饨香气。
——老爷真是好福气。
钱卫忍不住咧嘴笑了,心里比自己得到这般待遇更开心。
钱逸群跨不出来,正要习练罡步、剑法、身形,见了这阵势,硬生生被吓得退了回去。
“你们这是干嘛?”钱逸群不由jǐng惕。
“见老师风尘仆仆,不敢不来请安。”顾媚娘一脸媚笑着进来。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却也有了几分媚功,让人见了恨不得在她胖嘟嘟的脸上捏一把。
“老师去玉钩洞天。怎么不带我们呢?”李香君虽然知道自己这些人会成为钱逸群的累赘,内心中却希望钱逸群亲口否认。
“带着你们危险、麻烦。”钱逸群又不是少女问题专家,怎能知道这小女孩的心思?
他更不知道,李香君此刻的心情恨不得将一壶开水浇他头上。
“老师,请用。”杨爱没说什么,上前地上盐巴,那是用来清洁口腔的。
钱逸群熟练地调好盐水,漱了漱口,结果布巾就着热水烫了个脸,整个人都jīng神了。
徐佛递上热腾腾的苏州小馄饨,道:“这是奴家早上亲自包的,就怕你吃不惯淮扬味。”
钱逸群舀起一个,轻轻一咬,果然是正宗的姑苏风味。而且里面用豆腐代替了肉食,口感相近,却没有丝毫腥臭。
“姐姐有心了。”钱逸群笑道,“你们这么早过来,不会是归心似箭到了这种地步吧?”
“老师,给我们讲讲洞天里的故事吧。”顾媚娘凑了过去,轻轻在钱逸群的馄饨碗里吹了口气,像是迫不及待要让钱逸群吃快些。
杨爱李香君看在眼里,心中齐齐骂了声:小sāo蹄子!
“多不卫生!”钱逸群当然不能让自己学生来调戏,点着顾媚娘的额头将她推开,道,“那洞天里也没甚故事,不过你们老师我倒是得了一门秘法,还算不错,等回去的路上传给你们吧。”
这下就连徐佛都好奇起来。
按照老规矩,师父传授学问、秘诀,作为弟子只能听着,不能多嘴相问,更不能挑三拣四,要学这个不学那个的。钱逸群此言一出,正是等着四位女士出声询问,自己正好卖卖关子,享受吊人胃口的乐趣,谁知她们四个竟然忍得住,闭口不言。
只是三个丫头迫不及待地去牵来了麋鹿,备好鹿鞍,可见她们对出发上路的迫切。
一行人告辞了主家,踏上了南下的路途,此时天空不过微微泛青,天幕上仍旧缀着几颗星星。
钱逸群要传的秘法,正是那段莫名其妙被郭璞塞进脑子里的《金华出世术》。
诚如郭璞所说,上古传说之中,仙人并没有特别大的神通,但都能活得很长久,而且最后肉身成真,拔宅飞升。总是乘龙、御风而去,绝没有死后证真的道理。
到了中古之后,这样的仙人越来越少,等内丹清修一脉大显于世,人们反倒认为上古传说都是虚构故事,只有死后才能登天。
就如钱逸群一般。
即便脑袋里塞进了正本的古仙修法,钱逸群仍旧觉得有些不可靠。
直到他在圣境之中练习五sè笔,闲暇时检阅脑中这本秘法,将信将疑地试了试,却发现这法门的确有点不一般的地方。
它直接培养阳气入手,目的就是让人驻颜有术,乃至最后长生不老。又一共分了三层,练到了第一层便能度年如rì,不见老态。到了第二层,便可以十年当一rì,青chūn永驻。修成了最上一层,那边是常驻人间,长生不老。
虽然修习时间较短,身体中的阳气却明显增强,新陈代谢增快,人却不见衰老。他在圣境中呆了半年,出来之后的确容貌不变,就连狐狸那么毒的眼光,都以为他只不过呆了数rì罢了。
倚翠能够活在玉钩洞天之中数以千百年记,一者靠的是郭璞给她的灵丹,再者便是靠的这金华出世术。
此术虽好,要想修成却也是难上加上。不光是古今草药异样,许多关键的丹丸无从炼制。而且那份恬淡无为的心境,如今能有多少人做到?
这一路上钱逸群并没有私藏,尽心教授,可那四位灵蕴开醒的女子,学起来也是跌跌撞撞,几乎没有进展。
钱逸群教她们却是练手。他真正想教的学生,乃是家里人。想想这四位都学得如此辛苦,父母那边恐怕更是难以学成了。少不得还是得从灵丹妙药入手,让父母在世常年。
一行人跋山涉水,走得尽是小路捷径。
坐骑累了便由钱逸群带入圣境之中,放开吃些灵草,看得狐狸呲牙咧嘴,大叫“暴殄天物”。不过在它编撰完翠峦山本草之前,钱逸群才不会介意什么灵芝仙草,反正这种东西rì生夜长,绝不会穷尽。
等回到苏州,徐佛自然带着三位女子回绮红小筑,钱逸群领着钱卫回家。
钱卫时时刻刻都尽心修习金华出世术中的法门,虽然没有炫耀,阳气增长却是最为醒目的。
钱逸群因为寻鬼司南时而震动,这才发现钱卫已经从yīn鬼之身,回到了时鬼时人的境界。这让他不免多了几分信心,或许父母习练之后也有奇效。
此番回家,家里模样又有些不同。家中人口似乎又多了,反倒是那些犯禁的弓手护院悉数不见。
钱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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