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忙道“不碍的不碍的”,回过头仍旧赶车,心里只求菩萨保佑,这人可千万别死自己车里。
车辙辚辚,靠车里的青城子突然分外想喝一口杜康酒——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正文 拾玖
时隔七年,颜子睿又来到长安。
十里烟花地,三千软红尘。长安比七年前又繁华富庶了不知多少。
一路上,为了怕青城子被太子的人追上,颜子睿特地留了些破绽,那些人果然一路循着追来,颜子睿出手伤了几个。他在灵妙宫虽然十三天狱学得不错,然而除了和青城子拆招,再没有和别人交过手,故而一再下手留情,未曾夺人性命。
从灵州过歧州,长安在望,算着青城子应该无碍了,颜子睿才换骑鞍马,变了装束,赶到长安城。
长安城暮鼓已响,夜色笼罩下来,在和秦王府隔着一条街时,颜子睿决定下马投店,明日再去不迟,于是便沿街找入眼的客栈。
此时从街东行来两架马车,一个武将装扮的人领着一队玄黑铠甲的士兵护卫左右。颜子睿在一路上听人议论的不少,见那匹乌骓马上的武将面黑如炭,腰间缠金丝单鞭,手执丈八大矛,心道这莫不是酒肆里说书老头儿们常说的那位善于“解避槊”的尉迟敬德?那些说书的老头儿只要一提到这位尉迟将军,必要提到秦王在与窦建德虎牢关大战时,秦王一勇当先刺入敌军腹部,而尉迟将军亲随秦王左右,护得秦王周全的故事。
再看那列士兵,个个神情肃穆、行动有度,再加上玄衣黑甲,必是秦王亲兵“玄甲军”无疑了,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尉迟将军带着一队玄甲军在秦王府外溜达个什么劲。
颜子睿心存疑惑,下了马在街边等这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开过去。
然而就在那些人离颜子睿不到十丈远时,陡然从角落里飞窜出十来个黑衣蒙面的刺客,手里持着明晃晃的匕首,匕首锋刃上反射出暗哑的蓝光,一看便知是淬了剧毒。
电光火石之间,变化陡生。颜子睿想不到甫一进城就遇到这等阵仗,当下有些愕然地想:莫非这便是师父提过的宫廷内斗?
只见尉迟敬德倒也不惊慌,对着那些偷袭的刺客爆喝一声,抡起手里的长矛呼啦啦划了个圈,当下挑飞一个对手。然而那些蒙面刺客看来都是一流高手之列,且事先必定是布置周密了,五六个与尉迟将军缠斗不息,剩下十来个却一起扑向那两辆车架。那些玄甲军本领也都了得,双方立刻激斗起来。
颜子睿对偷袭这等作法颇有些不齿,血性一起,当下提气掠步,一势“青云连纵”扑入战局,与那些刺客拆解起来。尉迟敬德眼角瞥到这一幕,“咦”了一声,然而他此时被五六个人缚住手脚,也顾不得许多。
尉迟敬德惯战沙场,却是枪来刀去硬碰硬的功夫居多,手里一杆长矛舞得虎虎生风水泼不进,这等江湖械斗般讲究身法技巧的却不是他所长,偏偏那五六个人吃准了同伴定能拿下那两架车里的人,只一心缠住他,闪转腾挪轮番进攻,像是张开一张细密的网,尉迟敬德在其中束手束脚,长矛的威力也就大减。
颜子睿看他被那几个人圈在中心,玄甲军暂时能撑住一刻,便翻身一个“浪抬头”跃到尉迟敬德身边,一招“小扣手”擒住一个刺客手腕,同时改扣为抓,真气运转到指尖在刺客腕上内关、神门两穴上狠狠一冲,这两处穴位连着心脉,颜子睿真气醇厚且阴阳相掺,远非寻常高手可匹,那刺客登时受不住,痛呼一声便翻眼晕了。
合围之势稍解,尉迟敬德果然悍将,趁着这一当口长矛一横格开眼前的两个刺客,另一手飞快接下腰间软鞭,这软鞭比长矛灵活得多,当下一个的刺客被当脸抽中,一个眼珠被抽出眼眶,只留下个血肉模糊的血洞。颜子睿见这惨状不禁愣了,尉迟敬德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帮手,嘿然道:“谢谢少侠出手相救,”说话间一个玄甲军的惨叫传来,原来那边已经有好几个玄甲军倒下,一个刺客的匕首眼见就要扎进车架,尉迟敬德不由急道,“我这没事。少侠快去救房、杜两位先生!”
颜子睿一个激灵回神,忙折身回到车架边,他十三天狱功夫精纯,身形看起来飘逸自如,怕伤人性命,使的都是灵妙宫的寻常招数,却也招无虚发,百十来招之内便将十来个刺客尽数放倒在地,却是未伤及一人性命。
尉迟敬德也已经解决了那几个缠斗不休的刺客,眼见着颜子睿的功夫,虽都是寻常的路数,那轻功身法却不寻常,不由皱眉道:“这轻功莫非是十三天狱?你是灵妙宫什么人?”
颜子睿见尉迟敬德解决的几个刺客都横尸当场,对眼前的这人便再无半分好感,冷了脸硬邦邦地道:“青城子是我师父。”
尉迟敬德道:“青城子竟是你师父?他人呢,秦王殿下可找他好苦。”
想到青城子也不知现在到了哪里,颜子睿心中更是烦闷,刚要恶声恶气地顶他两句,却见那几个玄甲军手起刀落解决了那些已无还手之力的刺客,只留一个打脱下颌骨绑了起来。颜子睿何曾见过这样草菅人命,气急喊道:“他娘的有爹教没娘养,砍人比砍柴利索!这人不是畜生,要是你们老子亲娘你们也这么砍?!”
他与青城子一起时性情已平和很多,一时情急却忍不住翻出了要饭时的老底子,说完更想起青城子的禁口令,越加烦闷起来,当下便甩手要。,尉迟敬德是个油锅脾气,听他对自己人满口秽语,一怒之下便要抓他斥责,颜子睿哪还管他,一招“金蝉脱壳”从尉迟敬德手下轻飘飘走脱,尉迟敬德更怒,再不管颜子睿刚助自己御敌,一抖软鞭便要使杀手,颜子睿自是不怕他,撤掌当胸聚起真气便是对打的架势。
这时一架车的门帘掀开,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道:“这位少侠可是颜相时颜公子?”
那人穿着寻常的儒士袍,身体瘦削,面有病色,五官无甚出色之处,然而他神色温文,看着倒十分可亲。颜子睿听他叫自己名讳,奇怪之下反问道:“你是何人?”
颜相时正是颜子睿的名讳,当年和青城子初遇时,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竟会将自己的字“子睿”二字告诉青城子,须知这字一般只有亲近之人才叫得,后来青城子也就一直叫他的字,这“颜相时”三字于他倒有些陌生了。
那青年男子甚是客气地朝颜初拱手道:“在下杜如晦,虚领秦王府属官一职,今日蒙少侠出手解围,感激不尽。敢问少侠可是灵妙宫主青城子高徒颜相时?”
颜初心中一惊,不想这看起来全无脾气之人居然是秦王肱骨之臣、“房谋杜断”中的杜如晦!
这时另一车架里的人也走了出来,那人唇角下弯,面容深刻,眼神精明强干,然而出口却有笑意,他对杜如晦道:“车子有锥子还是你嫌咳不出血来,有人拉着你脖子出来吹风么?”
仿佛应着他的话似的,杜如晦赶着咳了两声,才对着他道:“管家命,你一日不损我便要少二两肉。”
颜子睿看着他俩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房、杜二人在他心里高风亮节的高大形象顷刻碎了一地。
房玄龄这时方看着颜子睿,神色肃然道:“你便是颜子睿罢?”
颜子睿道:“房先生如何知道?”
房玄龄点点头,似乎对颜子睿从容不迫的态度颇为欣赏,道:“你又如何知道我便是房玄龄?”
颜子睿道:“民间传秦王府上有两大肱骨,‘房谋杜断’算无遗策,既然‘杜断’在此,晚生斗胆妄断,先生必是‘房谋’无疑。”说完顺道腹诽一句;而且你看起来与杜如晦如此熟稔,两人唇枪舌剑半斤八两,乌龟对王八,想说不是一伙儿都难。
杜如晦笑道:“英雄出少年,颜少侠果然聪明过人。”
颜初一顶高帽子戴得舒坦,便礼尚往来道:“在下颜相时,受家师所托见秦王殿下有要事相告,见过杜先生,房先生,尉迟将军。”在向尉迟敬德行礼时,颜初的脸仍是臭着的。
杜如晦道:“你师父传信与我说过了,赶早不如赶巧,既然遇上了,这便一起入府罢。”看见颜子睿的眼睛又瞟向地上的死尸,又道,“既然是青城子的高徒,便不是外人,在这里说话不方便,若有什么误会也去了秦王府再行商议,颜少侠意下如何?”
颜子睿心道去便去,我还怕尉迟敬德这炭烧脸不成。主意已定,便执礼甚恭地道:“先生叫我相时即可,相时谨记师嘱,唯二位先生马首是瞻。”
房玄龄道:“哈哈,不愧是青城子的徒弟。既如此,那便走罢。”
听他二人一再提到青城子,颜初便有些黯然,再懒得多说什么,一行人便向秦王府行去。
正文 贰拾
尉迟敬德辔马前行,颜子睿施展十三天狱里的轻功步伐“天霜落梅”与尉迟敬德齐平。尉迟敬德是当朝有名的武将,生性又豁达勇慨,见颜子睿轻功脚步轻灵有度,双袖中真气飘然,若列子御风而行,惜才之心渐起,也就不计较颜子睿的臭脸,道:“你是第一次下灵妙宫罢?江湖争斗可比这凶险多啦,刚才那些都是东宫的死士,我们若不杀他们,一来他们也会自尽,二来他们也会借机杀我们。”
颜子睿在街头厮混数年,岂不懂得赶尽杀绝以防东山再起的道理?只是眼见那么多人血溅当场,数十条人命须臾全成了鬼兵,仍是郁郁。
尉迟敬德见他不语,接着道:“这次是东宫对付我们没成,要是成了,你杀他们不杀?况且这还只是针对房先生和杜先生。你知道去年平阳公主薨,太子请殿下去东宫喝酒,被齐王李元吉下了毒的事么?幸好刘文静看出不对来,那酒只沾了口,却也让殿下生了场大病。”见颜子睿脸色稍好了些,又接着道,“这两方争夺就和打仗一样,都是你死我活。你今天留了活口,明天脑袋说不定就搬家啦!”
颜子睿道:“夺人性命,总是有违天道。”
尉迟敬德见他搬出天道来,一时也不好驳斥,便道:“嘿嘿,我是个武人,辩不过你们这些看书的。等到秦王府让杜先生和你好好说说你就通了。唉……真看不出你是灵妙宫出来的。”
颜子睿不悦道:“灵妙宫怎么了,就该杀人成性么?那是十三天狱走火入魔!”
尉迟敬德看着少年跟斗鸡似的羽毛贲张的警惕劲儿,倒是生龙活虎的,道:“你打仗说不定倒是快好料,要不跟殿下说说,让你进玄甲军罢,历练两年说不定就是个虎贲将。”
颜子睿乜他一眼,心想:过两年老子跟师父闯荡江湖去了,谁陪你们玩宫变!
说话间,秦王府到了。
一进门就有一团石榴红的物事扑将过来,不知是何暗器,颜子睿大惊之下忙跳到一边,那篷石榴红便径直扑到杜如晦的怀抱里,一把水里刚捞出的夏藕般脆生生的音调从杜如晦的怀里传出来:
“杜叔叔可把你们盼来了!”
颜子睿惊魂甫定,这才看出原来那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穿一条石榴红的流金长裙,上身穿杏黄色短褥,梳着双丫髻,脸色白里透红,端得甜美可爱。
杜如晦被她扑得猛咳了两声,却丝毫不以为忤,摸着她的头道:“杜叔叔也想你得很,这阵子可惹你三郎哥哥生气罢?你三郎哥哥现在在哪呢,我和你房叔叔正找他。”
正说着,一个容色秾丽,却穿着素淡的妙龄女子婷婷生莲地走过来,从杜如晦怀里拉过那小丫头道:“阿凤,别浑闹。”说着对房、杜二人施施然行礼道:“宜珂见过两位先生,二位先生一路受累了,秦王殿下在宏文馆快把府里的墙都望穿了,请先生这就跟我移步过去罢。”说完转向尉迟敬德道,“殿下嘱我慰劳将军,说辛苦将军。”
尉迟敬德忙道“谢殿下挂心”之类,那叫“阿凤”的小姑娘却悄悄走近颜子睿,脆生生的声音故意装作老成,故而分外可爱起来:“喂,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颜子睿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就忍不住笑,那阿凤怒道:“喂!我和你说话呢!”
颜子睿看她站在自己身前,明明高不到自己一半,却犹自一股盛气凌人的架势,一看便是宠惯了的千金小姐,便蹲下身笑道:“你看我是哪里冒出来的?”说着伸开手,只听骨节格拉格拉几声,指节竟凭空长了半寸多。
阿凤目瞪口呆地看这颜子睿,樱桃小口里清脆地吐出两个字:“妖怪。”
从此阿凤便管颜子睿叫做颜妖怪或者妖怪哥哥,颜子睿痛不欲生,想自己姓名表字无一不意蕴深刻风流倜傥,却在偌大的秦王府百十来口人前被一个小毛丫头成天妖怪来妖怪去地吆喝,颜面何在,天理何在!由此便悔不当初,但这是后话,暂且放过不提。
那唤作“宜珂”的女子拉起阿凤斥责地看了一眼,阿凤满不在乎地噘嘴。宜珂对颜子睿歉然笑道:“阿凤是在下舍妹,唐突了少侠,还望见谅。在下季宜珂,敢问少侠尊姓讳名?”
颜子睿被她柔婉到极致的笑容微微晃了心思,却不知为何想到青城子在陇州除夕夜下的清浅笑容,愣了一瞬才抱拳道:“在下颜子睿,见过季姑娘。”
阿凤也抱拳:“在下季凤儿,见过颜妖怪。”
颜子睿额头青筋乍现。
在道明来意后,季宜珂便引着房玄龄、杜如晦和颜子睿往宏文官走,一路上阿凤蹦蹦跳跳缠着颜子睿问这问那,对颜子睿一手缩骨功好奇不已。颜子睿无奈万分,他对付流氓混混一套又一套,偏偏碰到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便成了旱地里的癞蛤蟆,干鼓肚没办法。
一直到了宏文馆,季凤儿还死死吊着颜子睿的手臂要学颜子睿那一手“冒出来”的功夫,颜子睿被她磨得两眼发黑——这是十三天狱第七重心法化出来的内家功夫,和江湖上的缩骨功还不是一个路数,且不说能不能外传,就这么个伶牙俐齿又一团天真让人打不得骂不得的毛丫头,让颜子睿如何教得下去?
正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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