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战吃了一惊,看清楚是燕岚后,脸色有些不好:“你怎么来了?你娘呢?家里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娘很好,娘让我来接你回家。”
旁边走来一个人,听到燕岚的话,惊讶的高声说道:“哟,老燕,没想到你这德行还有个这么俊生的丫头啊!小丫头,你娘怎么不过来?你娘移过来你爹肯定就跟着回家了!”
工人们听到他调侃的话,都跟着起哄的大笑。
燕战黑着脸,绕开燕岚:“你赶紧回家,这里不是你呆的地儿!”
燕岚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我娘让你和我一起回家。”
燕战身体的左侧靠着墙壁,以减轻左腿的压力,然后吸了口气弯下腰抱着重重的大麻袋,使劲儿往肩膀上一送,把位置正了正,才慢慢的站直了身体,一拐一瘸,憋红了一张脸只管往前走。
等到他把麻袋搬上船,才多余的力气说话,看也不看燕岚只管往前走。
燕岚注意到比起一开始他的腿瘸的更厉害了,而且燕战总是无意识的握着拳头,眉毛也无意识的皱着,说明了他一直都在闷声不响的忍耐着痛苦。
他这次扛麻袋的时候,麻袋没到肩膀上就掉了下来,整个人也不由的往左侧倒,幸好还有一堵墙壁支撑着他才没摔倒在地上。
燕岚心有不忍:“我娘很想你。”
燕战的动作顿了一下,抓着麻袋的手紧了紧,另一个工人走过来:“不干活别挡道,死瘸子吃白饭啊!”劈手夺过燕战手中的麻袋,用力扔到自己肩膀上,轻蔑的看了眼燕战,刻薄的吐出两个字,“废物。”
说完嘲弄的笑着从燕岚身边走过,结果“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引的其他人大笑起来,而燕岚则不动声色的把脚收了回去,装作不知道燕战盯着自己的脚看,坚持不懈的说道:“你回家吧,娘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念着你。”
被燕岚绊倒的那人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恼羞成怒的吼:“谁干的啊!谁干的?!”他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燕岚,地面平整,他刚才经过的时候身边只有燕岚一个,是谁干的好事非常明显了,这么多人看着他面子也过不去,撸起袖子骂咧咧的去扯燕岚的衣服,“他娘的臭丫头……”
没等他碰到燕岚,斜里探过来一个拳头挥开他的手,燕战一步走到燕岚身前,赤|裸的上身肌肉结实,并且布满了当初在战场留下的大小疤痕,冷眉冷眼的盯着那人,沉声道:“怎么,想打架。”
平时为了保住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尽管备受压榨和排挤,但他总是一忍再忍,所以尽管他块头看着结实强壮,偶尔冷脸的时候让人心里发虚,可因为他的隐忍和瘸腿,所有的人反而渐渐的忽视了他身上别的东西。
没有人不知道,这个瘸腿的男人曾经上过战场,杀过人,手上沾着人命,他发狠的时候,这些人马上就会意识到,他身上血腥的杀戮气息,并非唬人而已。
那人被惊的倒退一步,听到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咬咬牙,指着燕战说道:“算你狠!给我等着!”然后转身快步跑开了。
燕岚此时才意识到,如果燕战心里真的恨自己,当初就算两个玄逍护着自己,他那双沾过鲜血的大手同样能轻而易举的捏住自己脆弱的小脖子。
她心里对燕战忽然多了一分敬畏……以及,莫名的羞耻和心虚。
“以后别这么干了,你力气再大,也是个丫头片子。”燕战语气冷淡,仿佛是在嘲弄她的不自量力,可细心的燕岚听出了其中的真切的责备,而责备有的时候也代表着关心。
她眨眨眼,看着燕战,“嗯”了一声,燕战的表情有些意外,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听话。
“燕战!我好心用你这个瘸子,你居然敢在我这里捣乱!”还没一会儿这里的老板怒气冲冲的走
了过来,边走边骂,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刚才跑掉的工人,一脸小人得志的幸灾乐祸和得意洋洋,老板几乎指着燕战的鼻子,“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和人斗殴就滚一边去,别在这里耽误老子的正经事,你要是不相干了……”
燕战到边上存放东西的地方拿回自己的衣服穿上,老板愣了一下,更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没听见我跟你说话?”
燕战冷冷的看他一眼,老板倒抽一口冷气,骇然的瞪大眼,燕战逼近他,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个子矮小的老板提的不得不踮起脚尖,唾了一口:“去你娘的!老子不干了!你他娘的再敢叫老子瘸子……”他砰的一声把老板摔在柱子上固定着,一拳打在老板耳边,吓的老板闭着眼睛“哎哟哟”叫唤不停,燕战鄙夷的松开他,对旁边还在发愣的燕岚说道,“愣着干啥,回家!”
燕岚傻乎乎的“哦”了一声,急匆匆的小跑着跟上他:“等一下,咱家的驴子还在那边拴着!”
“刚买的?”燕战问,“哪里来的银子?”
燕岚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很轻快,带着不明显的骄傲:“我卖蘑菇的钱,娘眼睛不方便,这是专门买来给娘骑的,这驴子可聪明了。”
燕战不屑的哼了一声,倒是没说什么,自发的在前面牵着毛驴走。
4444。忠犬
燕岚感觉最深刻的就是:有个爹就是不一样,当然;渣爹除外;她说的是浪子回头小渣变忠犬的老爹。
一个人支撑着真的很累;自从燕战回家之后,各方面都给了燕岚很大的帮助;燕岚觉得身上的担子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特别是燕战现在整个人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但让罗娘来说就是“战哥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以前什么样子?
比如说罗娘无意中说了句肩膀有些酸。
燕战:“肩膀怎么了?都说让你别编绳子了你偏不听;一个姿势坐太久了吧?我来给你捏捏。”然后放下手里的活洗干净手就去给罗娘按摩;罗娘没一点不自在;心安理得的接受,笑着说道;“我除了干这个什么也做不了;闲得慌,打发时间罢了。”
瞬间两口子老夫老妻的模式就打开了,闪瞎姐弟俩的小眼睛。
总之燕战嘴上总是责备罗娘,但对罗娘的好是没话说,垂肩捏腿伺候人洗脸洗脚穿衣服……燕岚就纳闷儿了,要是燕战以前也是这副二十四孝老公的样子,他后来怎么就忽然脑抽变渣了?
对燕小毛,粗声粗气高声吆喝,敲脑袋打屁股都是逗着玩的,支使小家伙干这个干那个,小短腿儿跑起来都没停过,有时候也会让燕小毛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够枣子吃,燕小毛有时候害怕他,有时候会烦他支使自己,但不害怕他的时候越来越多,两个人相处的越来越像父子。
无论如何,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一个好的父亲是成长中必不可少的重要存在,燕战在补偿,在努力,从罗娘越来越多的笑容和燕小毛越来越开朗的性格上就能看得出,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唯独燕岚这里,燕战跟她总是有些别扭,同处一个屋檐下,两人相处的却像互不侵犯的陌生人。
但别扭的只是燕战一个人,燕岚丝毫不在意,只要罗娘和燕小毛开心,她就无所谓的。
天气开始冷起来,燕岚的辛苦看护了几个月的萝卜白菜也到了收获的时候,这个时间段正是白菜萝卜上市的时候,白菜四五文钱一斤,燕岚种植的白菜个大心实,最开始按照每斤四文的价钱批发给小贩,到天气更冷一些,白菜下市的时候,卖光了两亩地的白菜。
那个时候所有的萝卜白菜都收获干净,除了卖掉的剩下的都在挖好的几个大地窖中存储着。
快过年的时候市场上基本没有蔬菜出售,燕岚等待的供不应求的时机已经到来,仅是白菜涨到了每斤九文钱,
没有人像燕岚这样把白菜当正经粮食来种,最重要的是,别人家的白菜每斤九文,她这里的只需要六文,京畿之地,还有周边邻近的村镇城市,没有不知道南阳村燕家大白菜的,小贩商家以及各大酒楼饭店都慕名前来采购,截止大年三十那天,十五亩四五万斤的大白菜卖到只剩下三亩,除去初期投入的成本,再加上上交的税钱,保守估计净赚也有一千两,再加上卖萝卜的……
“两千!”燕战和罗娘震惊了,罗娘不敢相信,小心的问道,“虫儿,你是不是算错了?”
燕岚把树枝扔掉,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炭火盆上烤:“要是算错了,那也是少算了,您要是不信让老头去钱庄问问,看咱前前后后存进去有没有两千两。”
“老头”燕战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算算,眉毛打结,嘀嘀咕咕半晌,算的一脑袋浆糊,最后不怎么确定的说道:“应该没错了……”
因为一家人商量好的,等过了年就搬新家,所以他们住的仍然是又小又老的旧房子,燕战修修补补之后,再挂上厚实的棉窗帘棉门帘保暖,屋里生着火盆,开个通风眼,加上由燕岚指点盘好的山寨版暖炕,一家人盖着棉被坐在暖炕上说话,一点也不冷。
燕小毛躲被窝里,脑袋搁在暖炕边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火盆里埋着的地瓜,时不时的拿着小棍子戳一戳,翻一翻,大人们说什么他全然不关心。
燕岚脱了鞋子,爬上火炕跟罗娘挤一起,眯着眼睛心情舒畅的说道:“哼哼,以前笑话我的现在都躲着哭吧,娘啊,幸好您拦着那谁谁了,要不然他把我的白菜萝卜全给铲平了种粮食,现在咱可都得喝西北风了~怎么唱来着……”
“小白菜呀~~~~”燕小毛扯着嗓子叫,“北风那个吹啊~~~~~”
燕战不声不响的把地瓜从炭火盆里挑出来,放到燕小毛够不到的地方:“唱吧,给老子吃了,没你的份了。”
燕小毛不干,在炕上打滚装哭:“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
燕战:“哼。”
燕小毛怒了:“老头!”
“你个小兔崽子!”燕战作势要打。
燕小毛哇的一声扯开嗓子大哭:“娘,爹打我了——疼——”标准的干打雷不下雨,燕战正要
骂,冷不防他媳妇儿叹口气,埋怨,“战哥,你跟孩子计较个什么?”
燕战焉了,瞪了“小人”得志的小孩一眼,把他的地瓜给扔回火盆里,燕小毛躲他娘怀里,伸长脖子瞅了瞅火盆,确定地瓜还在后,转过头笑嘻嘻的冲燕岚眨眨眼。
燕岚偷乐,姐弟俩挤眉弄眼,燕战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头挑了挑火盆里的炭火,唇边带着笑意:“剩下的先不卖,忙了一个冬天了,该歇一歇了,不能全卖光了,家里也得留些,来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就靠着这些萝卜白菜了,地窖的门锁好了,我打了两把钥匙,一把罗娘留着,一把我留着,丢了就赶紧说出来,好及早换锁。”
大年初一燕岚是被接连不断的爆竹声给吵醒了,她翻了个身把被子拉上去盖住脑袋,被窝里摸到一条肉呼呼的小胳膊,燕小毛早醒了,被燕岚摸了一下嘻嘻哈哈的笑,像虫子一样蠕动着钻到燕岚被窝里闹腾。
“姐姐,我们起来放炮吧?”
燕岚迷迷糊糊的:“嗯……”
“穿新衣裳了,姐姐!”
燕岚气若游丝:“嗯。”
“姐姐,我悄悄告诉你,你别告诉爹和娘。”燕小毛把被子掀开一条缝,脸朝外透了透气,然后又钻进来,趴到燕岚枕头边上小声的说道,“我尿床了……你闻闻,姐姐,臭的。”
燕岚口齿不清:“哼,尿床……”
燕岚猛地睁开眼:“燕小毛!你尿哪儿了?!”她裹着被子坐起来,紧张的在炕上找“地图”,燕小毛赤条条的暴露在空气里,哇啊尖叫一声嗖的往燕岚被窝里窜,燕岚赶紧裹住他,危险的眯着眼睛,“燕小毛,你尿哪儿了?说!”
燕小毛嘿嘿嘿的坏笑,捂着脸从指缝里偷瞧燕岚,燕岚狐疑的看着他,半晌才琢磨过来味儿,感情又被这小子给耍了!
这么一通闹,睡又睡不着,躺下去恐怕就暖和的起不来了,燕岚一层层的穿好衣服,她注意到放在炕上的不是自己昨天晚上脱下来的棉衣棉裤,而是一整套以明艳的红色为主的新衣服,上衣的领口和袖口居然还缝制着一簇洁白的鹅毛,燕岚闻了闻,貌似有那么点味道,不过不明显。
棉裤比她昨天穿的薄一些,但她看到棉裤旁边还放着一条红色毛绒边的棉裙子,也是和上衣一样缝制着鹅毛。
燕岚有些不确定,这些都是给自己的呀?娘准备的?燕小毛的也是一套新衣服。
她穿上衣服裙子,站在炕上,低头往胸口一瞧,对上衣襟后胸前正好组成一个金灿灿的“福”字,祥云环绕,还挺好看的。
“虫儿,起了没?”罗娘掀帘子走进来,听到燕岚穿鞋子下炕的动静后,笑了一下,问,“放在炕上的衣裳你穿了吧?好看吗?”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的笑着小声说道,“你爹早就给你买好的,又拿到裁缝店里让人家给了改了一下,原本是要缝兔毛的,我告诉你爹你忌讳这个,他就给你换成了鹅毛,还有‘福’字也是你爹特意多花了银子让绣娘绣上的,他说见过大户家的小姐身上有这个花样,怪好看的,特意画了下来让人用金线绣的……可惜娘看不到。”
燕岚震惊了:“娘,真是他给买的啊?”
“我还能骗你?”罗娘咳嗽一声,“不过你千万别当着他的面讲,也别去问他,问了他不但不会承认,背地里肯定要怪娘多嘴,你爹其实皮薄的很。”
罗娘没注意自己对燕岚用了“你爹”,燕岚只当做没听到,神态自若,摸了摸裙子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没办法想象燕战这样的男人居然也有这样温柔细心的一面,就是脾气挺别扭的,看燕小毛就知道,这样的爹不发抽的话其实很幸福,但燕战跟自己之间的结恐怕一辈子都解不开。
她踢了踢裙子,心里第一次因为这件事感到了失落和遗憾。
燕小毛急吼吼的自己穿好了衣服,从暖炕上爬下来穿上棉鞋,使劲儿拽了拽正跟罗娘说话的燕岚:“姐姐,放炮!”
“去吧,今天大年初一,家务活你爹一手包了,娘手把手教他出不了错的,你就放开了玩去吧,鞭炮在墙头挂好了,你跟小毛去点着它,小心点,别叫鞭炮给崩到手了。”
燕岚心想忙活大半年了,也该什么都不管的痛痛快快玩儿一场了,她笑嘻嘻的问:“娘,还有压岁钱呢!”
“在这儿!”燕小毛兴冲冲的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红包,然后搬开燕岚的枕头,下面果然也有一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