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的大狗在自己脚边蹦蹦跳跳,他冷俊的面容上难得有了一丝温情。
“小米……你想他吗?”公爵伏下身,伸手挠着黑狗的下颌,“想路易吗?”
“汪!”小米扑到公爵身上卖力摇起尾巴,乞求似的望着他。
公爵微微一笑,“我知道,知道。等事情一结束……我会立刻派人去寻他!”其实,雷蒙德自己也不清楚这件‘事’会在何时有个了结。政治风云自古以来就变幻莫测难以操控,他现在只希望局势可以顺利按自己的设想发展下去,并且越快越好——公爵他无法容忍自己在过长的时间内得不到路易的任何信息,比起自己的糟糕处境,他更担心那娃娃会出什么意外。
……
一个月后,正在积极筹备婚礼的沉浸在幸福中的克莱门特小姐,在某个大型舞会的隐秘角落里被一名喝醉酒的蒙面贵族青年强暴。经好事者大力宣扬,克莱门特小姐名誉扫地,婚约就此破裂。据查,此人为当克尔元帅幼子,大法官先生在盛怒之下判其绞刑,处死于喷泉广场,为三人联盟划上了一个休止符。此后,大法官退出政治舞台,红衣主教与当克尔元帅两分天下。
秋末,野心勃勃的当克尔元帅向陛下敬献了一名美貌多情的舞蹈演员,从此内廷夜夜笙歌……君王沉溺于美色,再无法分辨是非,坐看元帅排挤红衣主教,并且任其逐步染指军队……
初冬,军队中当克尔元帅的反对派在舒亚泽内侯爵的暗示下组织了几场小规模暴动,以此抗议国王陛下对元帅的过度信任,国王下令血腥镇压,一时间怨声四起,当克尔元帅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在陛下的庇佑下,他却愈见嚣张,甚至不屑于向王太子妃殿下行礼……
眨眼,隆冬将至,正值壮年的国王陛下陡然一病不起。由元帅进献的那名女舞蹈演员带来的末期梅毒,像是一朵朵娇艳的红梅瞬间开遍了君王全身。显而易见,如同国王的脆弱生命一般,当克尔元帅曾经辉煌一时的政治生涯也即将走向尽头……
在冬末的一场纷飞大雪中,雷蒙德·德·贝尔曼公爵应国王的再三请求下启程返回宫廷。半年多以前,公爵悄然离开省城一路上只有贴身侍从相伴,如今,当国王病重请他返回省城主持大局时,身边却立刻围满了全宫廷的人!大家都认为陛下活不过一周了,都想在这政权更替之时好好表现一番为将来混个好前程……
公爵冷眼望着这一切,想要发笑却又笑不起来。短短一年足以使他看尽人世冷暖,尽管这冷暖全是由他自己一手策划。他想嘲笑众人痴傻,却发现天地间最傻的人竟是自己。
十八年前,公爵因为自己的生而富贵,总觉得理所应该得到世间的一切,露易丝·赛斐琳的‘背叛’似乎是不可原谅的过失,却不知道在她而言这只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十八年后,当他真切的体验了一次被所有人‘抛弃’的滋味,才恍然明白什么叫做背叛。当重新回到起点,当自己再次位居高处掌控所有事物,雷蒙德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意气风发,洋洋自得……
他觉得自己很傻,傻得甚至足足十几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求些什么。明明渴求着爱,却偏偏要用冰冷的假面具武装自己,还亲手将得之不易的幸福推到门外……其实,公爵根本不稀罕这样的众星捧月,也不屑于应酬那些溜须拍马的人群……他只希望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在此刻能够陪在自己身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回家……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尊敬的国王陛下竟然熬过了无数个寒冷的冬夜,撑到了初春尚未驾甭!密谋反对公爵的人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使得他大为头痛。雷蒙德并不担心自己的地位会就此产生动摇,只是被这一牵制,他就不敢派人去寻找他心爱的路易,怕将他暴露在危机中,怕他被俘变成那些人的筹码……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三月底,英明神武的国王陛下终于在众望所归中离开了人世。弥留之时,他指定公爵摄政以辅佐自己年幼的儿子……军政大权就此再一次完完全全的掌控在雷蒙德·德·贝尔曼·奥尔良公爵手中……
“放逐……”舒亚泽内侯爵倚在书桌边,皱眉把玩着手中的公文,“对那个麻烦的当克尔元帅就只是放逐而已?您是认真的?”
“您觉得我像不认真的样子吗?” 雷蒙德·奥尔良公爵没有抬头,继续批阅着文件。一国之主刚刚驾甭,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他这个摄政王处理。
“我以为至少得斩草除根……你几时变得如此仁慈?”舒亚泽内耸了耸肩,看着一身黑衣穿得像个苦修士的公爵,只觉得无法理喻他现在的一切行为举动。
“上帝教导我们要慈悲,”公爵亲吻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缠挂着的那只木刻十字架,沉声回答,“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最近一直梦到路易……他……似乎过得并不好……恩,你不是想去剧院吗?快走吧。我现在没兴趣去那些地方,也没功夫招待你……”他瞬间转换了话题,面无表情的伸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想这样为他积德吗?不可能会有用吧……要信上帝的话该早点行动才对,现在已经迟了,雷蒙德,我们都是会下地狱的人……绝对会。不过,但愿那孩子可以得到幸福。舒亚泽内默然欠身离去。他是要去歌剧院。及时行乐早已成为这个翩翩公子的座右铭——既然死后注定会下地狱,那么,生前就应该好好享受!
……
歌剧院……一个贵胄云集金碧辉煌的场所,一个维维安从小就很想去见识却一直没有机会进入的地方。从记事起,维维安的生活就局限在那个让人恶心的大房子里,局限在那张肮脏的床上,局限在那个小小的窗口和那条双目所及的十几年没有任何改变的街道……
今天,他终于鼓足勇气逃离了那里,连滚带爬的来到了皇家歌剧院门边……心中却涌起了从没有过的胆怯。他要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大贵族,然后拦住这个人,向他求救。
一开始还以为逃跑比较困难,后面就容易了,可是当维维安远远的看到了他朋友所描述的那辆镶着猫眼宝石的金色马车时,他却再也不敢靠近。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本能的觉得坐这辆马车的人,跟他,跟他们根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向他求助……真的可以吗?他看起来好高贵,高贵得不像凡人……维维安呆呆的看着那盛装打扮的年轻爵爷揽着一名花枝招展的漂亮小姐翩然而至,穿着号衣的侍从恭谨的为他们拉开了车门……
要走了……他们要走了!不行,不能再犹豫了……汉克就快死了……这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
“……请等等……侯爵阁下……”维维安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急切的奔向舒亚泽内。
“……”舒亚泽内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孩子,身体不由得晃动了一下——在那最初的一瞬间他把维维安错当成了路易,他们真的很相似。
“阁下,求求您救救汉克!他病了,就要死了!阁下……”他想要扑向侯爵,却被两个高大的侍从拦住了去路。他们在出手拦他的时候甚至都有些犹豫,因为这个小孩实在是太脏了!一身的煤烟黑灰,真不知道是从哪个煤坑或烟囱里钻出来的!
“谁,谁病了?”舒亚泽内静静的看着他,色狼的本性使他在心底悄悄估量着这个小孩洗干净之后会不会耐看点。
“汉克,汉克·赛斐琳!”维维安惊喜的回答,他没想到这个贵得吓死人的贵族会乐意跟自己讲话,他以为汉克有救了……
“汉克·赛斐琳……”好象有点耳熟,但是又没什么印象,侯爵沉思了片刻却用最优雅的语调轻轻说出一句,“抱歉,我不认识。”
“可,可是,他说他认识您……他说他是您的弟弟……”维维安彻底懵了,他没有设想过会有这种情况的出现,他从没有怀疑过汉克对自己说的会是谎话。下一刻,他看着那俊逸非凡的爵爷唇边划过了一个世上最美妙的笑容,然后飘然转身走向了马车。维维安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说出的话是多么的荒谬……如果,如果汉克真是他弟弟,他根本就不可能整整半年待在那个鬼地方任人宰割!他怎么会是这人的弟弟?!
“阁下!不要走!求您发发善心救他一命!救救他吧!……求您可怜可怜我们这样的苦孩子!求求您!”维维安扑到马车前哭喊起来。舒亚泽内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如果寻不到帮助,不止是汉克,连他自己都活不了——老鸨会打死他的!“汉克说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的,可是我记不得了……说不定您是认识他的!求求您去看他一眼吧!求您……”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的名字——他应该告诉过你吧?”舒亚泽内和蔼的看着他,他猜这个小孩只是想诈些钱用,但是看在他跟路易有些相象的份上有不忍心断然拒绝他的请求。
“……”维维安瞠目结舌的傻跪着,他确实不知道这个贵族究竟叫什么。
“给他些钱,打发掉。”侯爵吩咐道。
“雷,雷蒙德……雷蒙德的路易……他是雷蒙德的路易!”人在情急之下总是会突然开窍的,维维安的确不知道舒亚泽内的姓名,可是,他却突然想了这句汉克时常挂在嘴边的梦话……他不知道说出这句话是否会使那个爵爷改变心意,却依然报着试一试的心态高声喊了起来……
……
惨白月色下,六匹骏马一阵风似的急驰而过,那个浑身煤灰的脏小孩正坐在金灿灿的车厢内,领着满面愁容的舒亚泽内侯爵奔赴禁锢了他整整十年的‘红房子’——乔薇娜夫人的娼馆。
“还有多久?”侯爵一面询问,一面极不耐烦的伸出手杖敲击着车厢顶棚,示意车夫继续提速。先前,当他简单打听了路易的近况之后,直气得脸色发青。此刻的舒亚泽内,恨不得自己能长出双翅膀来,好快一点去救那可怜的孩子脱离苦海。
“快了……就快到了!”维维安紧张的绞着手指,第N次回答出这个同样的答案。他为路易紧张,怕自己不在时他会遭遇什么不测,同时,这个在淤泥中挣扎了无数个日夜的少年也为自己的未来感到不安,他隐隐约约觉得舒亚泽内侯爵似乎将是一个改变他命运的人,却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幸运还是不幸……
三层楼的红砖房子……舒亚泽内望着窗外双眼一亮,车尚未停稳他便急匆匆跳了下去,快步走向大门。维维安紧跟在他身后,双眼愣愣的看着那俊拔的身型,镶金的长绒毛披风……
“阁下……走,走正门吗?”他小声的置疑着,想不明白这个爵爷为什么悄悄救人都敢这样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
“当然!难道你想攀墙啊?孩子,快点带路吧。”舒亚泽内回过头瞟了维维安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拎起他衣领便傲然迈进了大门。侯爵向来就是个极注重仪态的体面人,体面到即便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也会时刻衣着光鲜的昂头踱步,区区一个娼馆又算什么?
“哟~~,维维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到煤堆里去旅游了吗?你呀,既然逃了还回来干嘛?!夫人气得要死呢,看她待会儿怎么教训你!”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扭着水蛇腰迎了上来,她浪笑着一把推开维维安,顺势粘在了舒亚泽内身上,“这位绅士好面生呢……第一次来吗?到我房里去喝一杯,怎样?”
浓浓的脂粉气混着劣质香水的古怪味道扑面而至,舒亚泽内侯爵厌恶的皱起了眉头,突然,他注意到不远处的维维安被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架了起来,便赶紧挡开女人的肥腻身体,支使侍从将那孩子拉回了自己手边。他还没见到路易呐,可不能把向导弄丢了!
“先生,您是想选他吗?”娼馆的那两名大汉没什么过激举动,只是抄起双手审视似的看着侯爵,他们此刻的任务就是要好生收拾私逃的维维安,当然,教训他的前提是不能得罪客人,尤其是这种衣饰异常华贵的客人。
“对。我就要他。”舒亚泽内右手一扬,满满一袋闪亮的金币便随之落在了大汉脚边。维维安见状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暗地庆幸自己真是遇到了贵人,既温柔和蔼又豪爽阔气的贵人。他没想到单凭自己的一句话,这个高贵的男子就会跟着到这种地方来救汉克,更没想到他会随随便便抛出这么多钱帮自己!
真好……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维维安抹了抹润湿的眼眶,又忽然记起了自己的任务,匆匆拉起侯爵便上了三楼。
“就是这里了!”他急切的为舒亚泽内推开了那扇低矮的房门……
就是这里吗?……这是……好阴冷的阁楼啊……没有生火吗?怎么连油灯都没点上一盏?舒亚泽内在疑惑中摸索着走进了房间,维维安为他举起了一小截蜡烛头引路,两人在昏暗的烛光下慢慢靠近那张窄小的木床。
“维……维维安……是,是你吗?”迷糊中,路易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声响,他喘息着用那沙哑而有气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轻声询问,猛的,他发觉一双戴着丝线手套的成年男子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不,不是维维安!
“你,你是谁?!”可怜的娃娃一时间又惊又恐,想要坐起身来,无奈四肢疲软丝毫不能动弹,只是无助的颤栗着,哀求着“放,放开我……不要,别碰我……”
“是我呀!路易……你不认识我了吗?!不要怕,是我,我是舒亚泽内!是你的舒亚泽内哥哥……”侯爵凝视着路易那深陷的眼眶,突起的颧骨,干涸的唇,还有那双空洞的没有一丝神采的眸子,只觉得一阵阵的揪心……好端端的一个漂亮孩子怎么就被折磨成这样了?!
“舒亚泽内……?”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路易顿时平静了许多,“……真的,真是您吗?我……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微颤着伸出那双瘦骨嶙峋小手,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触摸着侯爵的脸颊,触摸着他领结上的猫眼宝石……
“是我啊!是维维安领我来的……”舒亚泽内一动不动的坐在床头,任由路易仔细摸索,他不敢再主动碰那孩子,怕他害怕。
“……哥……哥哥……”终于,路易放下心来瘫软着扑到了侯爵怀中,滚烫的眼泪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