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轻轻拍了拍韩珂的后脑,暖暖笑道:“还好,还不算太笨。”
“舅舅,你算计我?”韩珂挥手便给了他一拳。
少年强忍着喉头的甜意,全全承受了下来,苦涩的扯了扯嘴角道:“舅舅的身子不好,瑶儿难道不愿意代劳吗?”
愿意是愿意,但你也不能眼见着我被黑衣人抓走却见死不救啊。韩珂皱着眉头,在心底小声嘀咕着。
“收拾收拾,明日赵澈遇害的消息就会传开,到時司幽国君主必定宣见我们进宫,免不了一场鸿门宴。你贵为大胤郡主,却琴棋书画不通,着实应该好生准备准备。”少年微微咳了几声,“赵澈没有为你安排房间,今晚你先在舅舅榻上躺一躺。”
“好。”韩珂看似平静地答了声“好”,实则心底早已翻江倒海、兴奋得无以复加。舅舅的意思,是要她与他同床共枕吗?
韩珂闻得,生怕弈凡后悔,立马赖上了弈凡的床榻,侧着身子占了小小的一处角落,留下很大一块地方等着少年躺上来。
少年完全没有看透她的小心思,只是轻声吩咐道:“快些睡,舅舅在外面守着。”
希望落空,韩珂心底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儿,整晚都盯着窗外少年那孤寂落寞的背影发呆。
第二日一早,果然有人来请他们入宫用膳。
萧焱见初瑶从弈凡的屋里子出来,甚是讶异,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哑着嗓子喊道:“丫头,早啊。”
韩珂倒也识趣,知道萧焱这几日一直为了寻找自己没睡上好觉,心底多少是感动的,甜甜地回道:“焱哥哥早。”
姜云歌看到初瑶与弈凡站在一起就觉得心烦,现又看到萧焱与初瑶打招呼,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冷声说:“没時间寒暄了,快进宫?”
感觉到姜云歌的敌意,韩珂扯着弈凡的衣袖,朝他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
大胤的皇宫,韩珂已经呆厌了,司幽国的皇宫还是第一次来。原以为不过是红砖青瓦、高楼林立,却不想司幽国人的宫廷也有别具一格的地方。司幽国少雨水,而整座皇宫却屹立于湖泊之上,非但显示出皇族的尊贵,更是冬暖夏凉,别有一番滋味。
宴会设在青鸾殿,是宠后司徒青鸾的宫殿。司幽国君主不似大胤君主设三宫六院,妃嫔为数不多。皇帝楚梵天共有一后四妃,四妃分别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死去的泽安公主位列淑妃,此次姜云歌和亲司幽国要顶替的便是淑妃的位置。
宴会由皇后一手操办,皇八岁入宫,在宫中已经呆了三十多个年头,资历最深,后宫妃嫔们都要给她几分薄面,三妃及其子女纷纷赶来助兴,皇帝楚梵天与五皇子楚黎却迟迟没有献身。
弈凡、初瑶一行人赶到的時候,青鸾殿早裹了红绸娟花,龙庭金壁辉,红毯渡求凰。满宫串红,今日庭内有是何事,一眼便知。
殿中,那红鸳烙丝金毯上已站了一位妩媚女子,红绸绫罗鸳鸯衫,百灵挽花双鸾髻,西凤眉目染顔、朱唇脂面娇细,轩玉琉璃合凤冠,一裳轩黎朱缨彩,细细端详,只叹是月宫凌霄入尘烟。司徒皇后果不一般,圆润妩媚不输年轻女子。
“贤妃妹妹,这次宫宴是陛下下令举办,怎么不见五皇子前来?”司徒青鸾面露微笑,声音中却藏了几分冷厉,目光似箭一般射向一边看似温软可欺的贤妃。
“楚儿不懂事,望姐姐见谅。”贤妃慌忙倒了一杯茶水赔罪。
砰得一声,茶水洒了一地。
“妹妹未免太不小心。”司徒皇后不理会僵在原地的贤妃,招呼着弈凡等人入座,“贵宾远道而来,公主们准备了些节目,望大家赏脸。”
司徒皇后分明故意要给贤妃难堪,那玉葱般的手指接茶之時,却似有意般地将左手小指勾为弓状,片刻之后方才收回。而站在大殿一角的韩珂,则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一幕。
见韩珂一直怔怔望着自己的手指,司徒青鸾冷哧一声,笑里藏刀:“本宫忘了,以客为先。公主们的节目容后再上,不如请大胤的公主、郡主们先一展身手。”
韩珂心下一惊,舅舅说得不错,她果然被人刁难。
“本公主与皇后娘娘同属陛下妃嫔,由本公主来献艺似乎不合理法。”姜云歌一脸刚烈,对那司徒青鸾根本不屑一顾,“要玩就让瑶儿妹妹陪你们玩好了。”
韩珂狠狠瞪了姜云歌一眼,想不到她竟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
“妹妹说得极是。”司徒皇后淡眉瞥向韩珂,“不如就请司幽国韩珂郡主先奏琴一曲,为大家助兴。二公主琴艺出众,可以一同表演。”
韩珂哪里懂什么古琴,忙挤眉弄眼向身侧的弈凡求助。
少年微微眯了眯眼眸道:“瑶儿前几日奏琴,划伤了手指。”
“奏琴不成就博弈,大公主博弈甚好,二人可以切磋一番。”司徒皇后步步紧逼。
萧焱懒散地叹了口气道:“瑶儿妹妹前几日高烧,眼下不适合用脑。”
司徒皇后又道:“那比书法如何?三公主书画双绝,可以……”
姜云歌大约是看不惯司徒皇后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也跟着帮腔:“不是说了手指划伤了么?自然没法儿写字画画了。”
司徒皇后冷笑着望向韩珂,轻蔑道:“这么说来,韩珂郡主,琴棋书画,没有一样拿得出手咯?”
恰当此時,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空灵澄澈,回荡在青鸾殿上空:“小女子不幸伤了手指,琴棋书画今日是碰不得的,但舞艺尚且说得过去,不知司幽国哪位公主善舞,兴许可以切磋一番。”
是什么人在说话?韩珂好奇地望向四周,却见一群人的目光都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祸从口出,说这话的人恐怕就是自己。可她方才那一刹那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半点意识,怎么可能说出这番中规中矩的话来。更令她担忧的是,她哪里会跳什么舞啊,像她这种肢体不协调的人,哪里跟得上节拍。
“七公主舞艺超群,自然是当仁不让。”司徒皇后冷笑,想不到这初瑶郡主选中的偏偏是自己的女儿最擅长的项目。大公主擅长棋艺,二公主擅长琴艺,三公主擅长书法,四公主擅长绘画,最小的七公主则跳得一手好舞,舞姿翩跹完全将前面四位公主的长项比了下去。
韩珂刚想找借口回绝,却听到那个空灵的女童声音再度响起:“如此甚好,在大胤都找不到一个拿得上台面的对手,素闻司幽国七公主舞艺出众,今日能够一饱眼福,实在是三生有幸。”
天哪?韩珂这一次可以肯定,说话的人一定不是自己,而是心底的一抹灵魂。
弈凡似乎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忙推说:“瑶儿,前几日你不是身子不适么?舅舅想请你跳舞,你都不肯。今日还是不要逞强了?”
萧焱也忙劝阻,“叔父说得不错,瑶儿初来司幽国,水土不服,跳舞那么激烈的项目,她的身子一定受不了?”
韩珂刚想附和,不料熟悉的女童声音再次响起:“瑶儿的身子早就好了,不牢舅舅烦心,焱哥哥也请放心,瑶儿定当不负众望。”
一句话说完,韩珂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断,横死当场算了。
“别担心,有我呢。”心底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你是谁?”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韩珂越发惶恐不安。
“是我啊。我是君初瑶啊,你借用了我的身子到现在都还没有跟我打过招呼呢。”怯怯的童声缓缓解释,两个人在心底交流,旁人都不知晓。rBJo。
“是你,你没有死?”韩珂这才想起来,她穿越到这具身体上的時候,这具身体的主人只是昏倒在水池边,倒是自己一直认定此人已经亡故,“你一直都潜伏在我心底?”
那稚气的声音答道:“不错。我一直犯头痛,在宫中总要不停地思考怎么保全自己,实在是累了困了,幸好你来了,你取代了我。”
“既然你打算在这具身体里沉眠,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你是要抢回这身体?”韩珂皱眉,此時的她已经舍不得离开这个朝代,这里有她珍爱的人,她无法放手,也放不开手。
“瞧你急得。”君初瑶的声音里有了逗趣的意味,“我不过是看不得你这么灵秀的女子遭人看轻罢了,不过你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处事却总是那么孩子气,而我仅仅七岁,便成熟到了令人可怕的地步。我总会头痛,灵魂与这具身体像是无法吻合,而你偏偏与它融合的极好。”
韩珂怔愣出神,这才发现宴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这里,有为她担忧的,更多的则是想要看她的笑话。
君初瑶似乎看出了她的焦虑,小声安慰道:“放心,舞艺于我而言还是小事一桩的,至少在大胤,我没找到过对手。不过,我有段時间不跳舞了,等下还要靠你配合呢?”
两个人心底交流之间,司幽国七公主已经一袭华服站到了舞台中央。她容貌姣好,身姿高挑,凭着年龄上的优势将矮了半截的韩珂瞬间比了下去,缓缓走到众人面前,言笑晏晏:“母后,初瑶郡主似乎有些紧张,儿臣就先献丑了。”
“好。”司徒皇后目光深远地望了七公主一眼,又轻蔑瞥向韩珂,冷嘲热讽,“初瑶郡主好生休息,待会儿方能一鸣惊人。”
韩珂抿了唇,嘴角竟露出几分笑意:“一定一定。”
弈凡坐在韩珂身侧,给她一个暖若春风的笑,隔着衣袖微微握紧了她的小手,仿佛在说:不用怕,有舅舅在,输了就输了,就算是输了,舅舅也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坐在对面的萧焱瞥见二人握紧的双手,不爽地咂咂嘴,仰头灌了一大口葡萄酒,两颊微微露出几许红晕来。
七公主朝着台上的琴师会心一笑,琴师便心有灵犀似地弹奏起来。声乐丝丝入耳,宛若天籁。舞姿轻盈的女子跳得是“落花缤纷”,单薄的身姿如同飘落的花瓣一般缓缓飘荡,说不出的纤美。
“落花缤纷”出自大胤,司幽国七公主却能将这只舞曲表演的出神入化,足见她的不平凡。
韩珂能听到心底君初瑶的心跳声,想来君初瑶的舞艺当与七公主在伯仲之间,难分彼此。这种情况下想要取胜,便只能胜在“奇”字。
“七公主好舞姿?但舞姿虽美,未免缺了些新意。”韩珂抿唇,看似褒奖,实则言其美中不足。
那司幽国七公主似乎自负惯了,扭头冷眼望着韩珂道:“初瑶郡主有什么新意就全都用上,我一向喜欢拿实力说话的人?”
“这个自然。”韩珂微微瞥过脸去,朝着司徒皇后一拜,“我需要几项道具。一来,七公主年长我七岁,体型上初瑶是劣势,我需要一架秋千;二来,大胤、司幽两朝日夜交替,我喜欢晨起练舞,而大胤的早晨实则是司幽国的夜晚,我希望皇后娘娘可以命人拉下帷幕,放上月灯,为我营造一个夜景。如何?”
“就依你的,我司幽国泱泱大国不会如此小气。”司徒皇后对这个仅仅七岁的女童显得极为不屑。
不一会儿,婢女们便按照女娃娃的吩咐准备好了所有的道具。
整个青鸾殿瞬间被夜幕所笼罩。
有浅至深,乐声响起,秋千漾过。
有曼妙女子,素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水精灵般仿佛从梦境中走来。天上一轮春月开宫镜,月下的女子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轻疏云首,手中扇子合拢并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毓秀生风,典雅脱俗,乐声轻灵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她微含着笑意,青春而懵懂的一双灵珠泛着珠玉般的光泽。
大殿门口忽而传来一线低沉而邪魅的男子嗓音,在整个神秘的空间里炸开:“是倾城?这个世上居然还有第二个人会跳倾城舞?”
这男子突兀的话语打断了韩珂的舞蹈,韩珂明显感觉到心底的那一抹灵魂对眼前这个人充满了畏惧,君初瑶就好似一只小乌龟一般躲到了韩珂的心灵深处,不再起舞,不再挥动折扇,仅仅是一片死寂的沉睡。
“倾城?居然是倾城?”紧跟着叫出声来的人是那个看似软弱可欺的贤妃,她的面色惊得惨白,看到初瑶就好像见了鬼似的。
韩珂明显感觉到身体里君初瑶的反常,她渐渐不再操控她的手脚,任由着韩珂在风中乱舞,毫无节奏可言。
“怎么了?”
“为什么要停下来??”韩珂反复在心底责问,却得不到对方的回答,为了圆场,她只得风格突变,跳起了二十一世纪流行的芭蕾。
殿内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奇特的舞蹈,足尖点地,整个身子就好似轻盈的蝴蝶,或翩跹起舞或静谧展翅,比起七公主的舞姿更加妙不可言,令人赞不绝口?
韩珂这样一搅合,倒真是跳出了几分新意来,惹得在场的妃嫔连声称赞。许是受够了司徒皇后的欺压,这个時候反倒觉得这他国郡主为她们出了口恶气,说不出的痛快?
“好--”一曲舞毕,连一向与初瑶不合的姜云歌都跟着拍手叫好。
“倾城一出,谁与争锋?”大殿门口有朗朗的男子笑声传来,韩珂这才看清那个吓坏了君初瑶的人。来人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但他身姿颀长,容貌邪魅诱惑,一双暗红色的眼眸在月灯下绽放出异样的光芒,足可称得上妖孽。
韩珂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极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来。
邪肆少年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下去,俯首凑到韩珂耳边,语气中含了几分落寞:“我们已经第三次见面了,可惜你还是记不住我……”
红眸少年的语气很轻,偏韩珂又纠结那突然消失的君初瑶,自是没有听到五皇子落寞的言语。
“大胤初瑶郡主舞姿绝美,本王的五皇妹都要自愧不如了,五皇妹,你说是吗?”少年挑了眉望向角落中脸色稍显慌张的七公主,声音中藏着无尽的魔力。
“五哥说的是。小妹甘败下风。”七公主不敢与他视线相对,强自镇定,转头朝着韩珂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复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见七公主称来人为五哥,想来对方也是个皇子,只是韩珂心中不解,七公主乃皇后嫡出,为何会惧怕一个皇子?看目前的局势,这皇子必定不是司徒皇后所出了,否则自然不会故意嘲弄自己的嫡妹。
“早前倾城舞只在地势极北的鲜卑族出现过,也难怪楚儿与贤妃妹妹这般大为惊奇,应景生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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