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他率兵勤王。李克用二话不说,领兵就到,杀得巢贼之兵一见黑骑来攻,立即土崩瓦解,而后千里追杀,最终逼死黄巢。如是兵定天下,唐廷论功第一,得授河东旌节,为天下第一强藩(注:此时朱温还在发展之中,而且此时的朱温几乎可以说畏李克用如虎)。
此等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自己能见一面,已觉得激动不已,哪知道如今对方的表现大出他的意外——居然好像比他还激动!
李曜当年就算有过不少“面试”的经验,却也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这几乎等于考官一看见你,立马把你夸到天上去,亲切得几乎肉麻了!这种情形,好像……非奸即盗啊!
不过李曜总算是人际交往经验丰富异常,虽然心下惊诧莫名,但还能保证自己面色如常,又想起方才王笉给自己定下的这套装束和进门该做的姿态,忽然有所明悟:“莫非燕然老弟深知李克用和盖寓看人的喜好,所以才故意让我穿成这样、做成这样?若是如此,倒也还勉强说得过去……嗯,是了,他家在太原既然势力这般巨大,知道些帅府动态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难怪他方才说得那般郑重,要我非得按他说的办,看来果然是早有准备,否则岂能如此神效?”
李曜心中有了些底,这才笑着,不卑不亢地道:“李曜何德何能,当得起大王如此礼遇?实在惭愧。”
李克用大手一挥:“哪有什么当不起的?某说当得,就是当得!来,坐下说话!”
李曜略微客气,顺带跟盖寓、李存孝都见了礼,这才坐下。
盖寓在一边捻须微笑,心中暗道:“此子果然知礼,他方才见了这等惊变,也只是微一错愕,立即便能应对自如,毫无失措之举,这般心性定力,才是成事之人。如此某便只须听其言、观其行,确定他是否愿为大王尽心竭力,若是愿意,不失为一值得大力栽培之对象。”
李存孝却是错愕非常,李克用这般作态,他当真见得极少,现在想来,当初他随李克用平定黄巢之乱时,李克用见了那些方镇节帅、领军大将,也从未这般客气过。否则当年在汴州,又怎会触怒本来低声下气的朱温,惹出上源驿之变?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说明李克用个性高傲。
但李存孝却不知道,李克用在方镇节帅、领兵大将面前的高傲,是自负于自己的武勇,而他在那些文人墨客面前,反而相对和气得多。这是因为像他这等沙陀豪勇之辈,从不惧与人比较武勇,而在文事上则颇为自卑。这种自卑让他在“比较正常”的文人面前足以保持谦虚,只是碰上那些喜欢夸夸其谈,自吹自擂的文人,才又会因为自卑而变得格外高傲。譬如他对张浚,便是这般。张浚因为是贤相张九龄之弟张九皋后人,自诩名门,看谁都看不上,更看不上“蛮夷胡虏”之辈的李克用,因此李克用对张浚的评价就极低,说他“唯务虚谈”,皇帝用他为宰相,此人必是颠覆江山之辈。
此番张浚力主讨伐李克用,也有这件事的影子在其中。
至于李曜,李克用想得更多,特别是通过李曜来拉近和太原王氏的关系,这是李克用最希望做,但以前基本不敢想的事。太原王氏这种世家望族,不可能光靠武力征服,要不然李唐皇室早干了,李世民也不用定什么《氏族志》,把陇西李氏排在关东诸名门之上了。
但是王氏的根基太原,偏偏也就是李克用现在的根基之地,如果跟王氏搞不好关系,王氏足有能力把河东弄得一团糟,让李克用什么事都办不成,就算最后以武力铲除,也是白搭——王氏族人早已分出许多,比如王羲之就是琅琊人,但他也是太原王氏。要消灭王氏,根本不可能,可消灭不掉的话,那就得生生被全天下的读书人弃如敝履,实在太也得不偿失。
因此李克用无时无刻不想拉近跟王氏之间的关系,王弘死后,他亲自去拜祭,而后王徽与王抟等人回到晋阳,他又再次屈尊降贵前去拜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李克用示好王氏的表现。
此刻,来了一个对前王氏家主王弘有过大恩的人,摆在他的面前,他可不是至尊宝,哪里能不珍惜?(李曜:“……换个比喻好不?”)
当下亲热得不得了,活像失散二十年的父子见了面,哪里是相见恨晚能形容的,只差没有抱头痛哭一场了。再加上盖寓还时不时在旁边加把火,等李曜把炼铁诸事以及上一次潞州之行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之后,李克用当时便站起来,大声道:“正阳,你与某家,着实有缘,克恭之变,非你之罪!你今来助某,某实欢喜……”他说着,忽然朝李存孝丢了个眼色。
李存孝并不是憨娃儿,可不是憨痴之辈,当下便道:“某与嗣昭也都与正阳你投缘,既是有缘,何不做个兄弟?你既与你那不明是非的生父断绝了关系,不若今日便拜在大王膝下,以为养子,大王如此爱你,你又是当世大才,可不正是你自己说的‘冲天正可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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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十四太保第053章掌军械监
李曜知道,李克用既然示意李存孝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如果拒绝,那么今后在李克用麾下,就再也没有半分希望,甚至说不定还会被其视为耻辱。对于李克用这样的军阀,李曜是绝不敢对他的善良心存奢望的,他们这种人,对于有才干的人只有两种态度:要么为我所用,要么让你没用。而“让你没用”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杀掉。
对太原王氏这样根基深厚且具有全国性威望的名门世家,李克用心存顾忌,但是对于他李曜这样的无根飘萍,杀起来当真是易如反掌,而且必然毫不手软。
李曜心中忖道:“罢了,罢了,反正也是打定主意在河东混了,拜了李克用这个义父,倒也是一大方便——不管什么时代,总是跟领导的关系越亲密越好混啊!”
于是装作大喜:“某岂敢与李给事、益光兄这等天下英豪相媲美?更何况大王威临天下,某无半分功绩,哪敢……”
“诶——”李克用摆手道:“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存孝和嗣昭方才都与某说起此事,可见他们对你,是甚为看重的,至于功绩,眼下就有立功的机会,怕什么?虽则某之义子都须得一步一步做起,但以你之能,却也不费什么力气,莫非你还没有信心不成?”
李曜一脸豪迈,慨然道:“既然如此,曜敢不领命?父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说着就要跪倒,心中却道:“你是千年前的大豪杰,我拜你一拜,总比那些悲催的清穿分子拜那些害了中国三百年的蛮夷好……你虽然也是胡人,但毕竟一辈子心向大唐,未曾称帝谋反,契丹来掠,你也全力反击,算得上是唐籍胡人,再说也被赐了国姓,哥就不追究那么多了。”
李克用本打算受满这一拜,却瞥见盖寓给他施眼色,忽然想起这个义子不比其他,这义子还有别的作用,而且他看起来文人气息更多一些,自己却不好太端架子了,忙上前一步,不等李曜膝盖落实,就将他扶住。
不过李曜既然已经动了,演戏总要演个全套,硬生生一个千斤坠跪将下去,倒让李克用吃了一惊,心道:“此子果然有些本事,竟然有此大力!”
他见李曜双膝跪实,心中不由欢喜。他是个收义子收惯了的,这时倒也很快就将他看做义儿了,笑道:“吾儿竟然藏私,做出这般文士打扮,谈吐又清贵高雅,害得某只把你当做书生郎了,却不想竟然有这般力气,险些将某带倒!”
其实李克用这话明显是夸张了,他此刻正当壮年,才三十五岁而已,以他的勇武,哪里有可能这么轻易被李曜带倒?就算李曜全力出手,以他目前那还不圆融的青龙剑法,也未必在李克用面前讨得了好去。更何况李克用天生一目微渺,虽也算残疾,却助他练成了冠绝当世的一箭双雕神箭,军中号称“飞虎子”,连鞑靼人都心服口服,不敢对其心生歹意。
不过李克用既然要这么给面子,他自然也要连忙告罪一声,这乃是后世练就的本事,你什么错都不犯,怎么让领导体现自己的大度?当然,这其中要掌握一个“度”,没有是不好的,但过犹不及,其中力度,就要自己拿捏准了才行。
客套话说完,就要谈正事了,李克用本来是性急之人,但也知道有些话不能立刻拿来说,比如跟王家的事情,就不好马上亮出来,而要在今后探明李曜的心思,然后旁敲侧击,让他自己说出来,才是正理。
当下便笑了笑,道:“吾儿既然拜了某为义父,这名儿也该变一变,好在你我父子本都姓李,姓倒是不必变了……你原名曜,入了某门,当加一个存字,今后便叫存曜,表字依旧。”
李曜心道:“你还真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动不动就给哥改了名字。好在我本名早已不用了,李曜既然能叫,李存曜自然也没甚么关系。”
“悉听大王之命。”
李克用哈哈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过正阳,某虽收你为义子,然则这军中功绩,仍需一步步来,某亦不可使你一步登天,以免旁人嫉恨于你,是以……哦,你是愿意按照原先安排,去掌军械监,还是进某牙兵……”
“儿愿掌军械监。”李曜毫不犹豫道。
李克用微微惊讶:“为何?吾儿当须知晓,这掌军械监,能得军功的机会,可是远不如在牙军之中啊!”
李曜决然道:“儿若为寻常人,自然当选进入牙兵,搏杀数次,总能立下功劳,好做进身之阶。然则今日蒙大王器重,收为义子,则儿便当一切以大王所思为儿之思,以大王所虑为儿之虑。眼下黑鸦军虽然横勇,然则手中兵甲也不过与寻常兵丁一般,这岂能配得上黑鸦军的声威?儿料大王必然也以此为憾,是故愿意亲掌军械监,以儿多年在铁坊督工研究之经验,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质量,督造一批精良武器、盔甲,来为黑鸦军换装,力争在黑鸦军下一次出兵之前,全面完成换装,以最为崭新的面貌,最为高昂的士气,去扫除大王宏业途中一切魑魅魍魉!”
李曜见过的战前动员和激昂宣誓不知凡几,这番话自然说得铿锵有利,万分坚决,一脸忠贞效死之状,在这个时代,如此口才、如此演技,当真是足以令听者凛然,见者倾心。
果然,李克用大为感动,惊喜非常,站起来走到李曜身边,两手用力拍了拍也立刻战立起来的李曜双肩:“好!好!好!吾儿果然忠孝!此番所言,某深感之!……寄之!拿告身来!”
盖寓立刻应声而起,到旁边书房里拿了一张空白告身出来,递给李克用。
李曜在一旁看得分明,那告身上,中书令、门下侍中、尚书左仆射、尚书右仆射以及另外几位同平章事各已签字画押,在他们的姓名下面,还有尚书省下的各级官员签字,如吏部尚书、吏部右侍郎等,最后则是一面鲜红大印,印着“尚书吏部告身之印”八个篆书大字。而最前面写的,则是“门下”二字,除此便再无其他,余下整面空白。
李曜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空白告身了。这张告身显然是正经的“官方产品”,宰相签名齐全,各级考官、授官、查验官员签名齐全,大印无误,唯一差的,就是中间授予某人某职位的文字没有填写。至于最前头的“门下”二字,则是唐时“圣旨”的标准格式。
并不是所有时代的圣旨都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头的,这个开头乃是朱元璋称帝之后所施行的格式,在此之前根本不曾有过。
唐代的“圣旨”,其实更常用的称呼是“敕旨”,大致上可以分两大种、七小类,但是无论哪种,都没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头和用“钦此”结尾的。
封赏授爵一类的敕旨,就是第一大种:“制书”。具体来说,还要再分三小类,立皇后、立太子、封王和三品以上大官的,叫“册书”,是写在竹简上的——仿古风竹简。第二小类,叫做“制书”,用来行大赏罚、授大官爵、改革重大旧制度、赦免战俘之类,写在不会生虫虫的绢黄纸上;第三小类叫“慰劳制书”,是颁发给大臣们的表扬信和奖状,通常也是写在绢黄纸上。
格式很是简单,起手两个字:门下。然后就是正文,也就是这次要做什么事。写完之后,还有四个字:主者施行……其实还有几个字,那就是时间落款。再往后就是方才李曜所看见的那些落款了。长长十几行,如“中书令臣某某宣”、“中书侍郎臣某某奉”、“中书舍人臣某某行”,这里的“宣”、“奉”、“行”也有讲究,此处暂不赘述。
至于这么大一票,十几二十个签名,是不是很麻烦?当然麻烦,不过制度就是如此,不能不遵,实在如果其中有某职务暂时空缺,皇帝没有任命下来的,可以在他签名的地方写一个“阙”字,也就是缺。如果是请假了,就写“假”。如果此人外出公干之类,不在京城,就写一个“在某地”。
总之一句话,可以没有人签名,但这些官职必须要有,如果没有,这份敕旨就没有了合法性、严肃性和神圣性。
这其中,最关键的签名是门下省的几个,任何旨意,只要没有门下省各级官员的签名,譬如“侍中”、“黄门侍郎”、“给事中”的签名,这份旨意至少在唐代,那是没有法律效力的。
门下为什么权力这么大?因为门下省的设置,就是限制皇帝滥用皇权!它可以说是最高监察机构,监察谁?谁都监察,尤其是皇帝!
如果看了几部清宫戏就以为中国的封建君主专制,就是皇帝发话,下面一群人说“奴才遵旨”,那真是太小瞧古人的“民主思想”了。
至少在唐代的大部分时期,皇帝的权力还是很受制约的。三省中“门下省”的核心工作,就是约束皇帝。在唐代前期特别是贞观时代,理论上,如果一道旨意在门下省的官员审核下不能过关,他们表示不签名,那么这份圣旨就发不出去。哪怕你皇帝在公文上亲笔画了老大一个“可”字,门下省的官员照样有权把这份公文打回中书省叫秘书们重拟,甚至自己提笔上阵,在皇帝已经批准的敕旨上乱改一气,再潇潇洒洒地扔回去,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