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宗回到长安后,崔胤便与朱全忠提议诛杀宦官,召回诸道监军。
“全忠、崔胤同对。胤奏:‘国初承平之时,宦官不典兵预政。天宝以来,宦官浸盛。贞元之末,分羽林卫为左、右神策军以便卫从,始令宦官主之,以二千人为定制。自是参掌机密,夺百司权,上下弥缝,共为不法,大则构扇落镇,倾危国家;小则卖官肖狱,蠢害朝政。王室衰乱,职此之由,不剪其根,祸终不已。请悉罢内诸司使,其事务尽归之省寺,诸道监军俱召还闭下。’上从之。是日,全忠以兵驱宦官第五可范等数百人于内侍省,尽杀之,冤号之声,彻于内外。出使外方者,诏所在收捕诛之,止留黄衣幼弱者三十人以备洒扫。又诏成德节度使王熔选进五十人充救使,取其土风深厚、人性谨朴也。上愁可范等或无罪,为文祭之。自是宣传诏命,皆令宫人出入。其两军内外八镇兵悉属六军,以崔胤兼判六军十二卫事。”
至此,曾经强盛百年的宦官北司系统彻底覆灭,其势力被连根铲除。宦官的权势,从僖宗朝黄巢起义后便不断衰落,至昭宗时朱全忠剿灭全部宦官而彻底覆灭。
换句话说,历史上在崔胤判六军十二卫事之后,神策军便已经不复存在。
但在这个时空却有变化,由于李曜掌握了朝政,朱温被李曜堵在潼关之外未能进入关中,神策也不可能挟持皇帝去凤翔,结果崔胤虽然趁李曜离京之时复起了一段时间,甚至也如历史上一般抓住机会“判六军十二卫事”,但他这个宿卫军是自己征召而来的,而并非直接将神策改编而来——虽然神策首脑实际上也入历史上类似,基本被杀了个干净,但神策军的编制还在,军兵还在,只是“没了娘”。
其实也正因为如此,卢光启才会觉得李曜刚才这话,有直接用六军十二卫收编神策的意思——反正神策已经是没娘的孩子,只要给他们指条明路,究竟是神策军还是十二卫,对他们来说有多大区别?没有。
然而李曜并不打算这么办。
他这一次是真的打算扩军了,如果把神策打散编进十二卫,十二卫是齐了,可这等同于“拆东墙补西墙”,意义不大。但是神策也不能不打散,李曜不能容忍一支兵力如此强大的军队长期直属于任何一名将领,不论这名将领有多么忠诚。这是制度问题,不是忠与不忠的问题,当年玄宗认为安禄山忠心,让他身兼三镇节度使,兵雄天下,结果如何?
于是李曜淡淡地道:“神策暂不参与此次扩编左右十二卫行动。神策军之整编将在左右十二卫整编结束后再进行,本相对此另有安排。”
卢光启拱手行礼,退到一旁。李曜见无人再有他意,便道:“总参谋部筹划多时,不日即将成立,在此之前,有必要检验一下其能力。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便是为了此事。”他走到殿中,命人将中间那巨大的沙盘覆布掀开,露出整个大唐乃至边境各国各族的山川形势沙盘来,不理会其中某些第一次看见此物之人的惊讶,平静地道:“总参方面今日考题为……汉中。”
河中节度使府行军司马、内定的副总参谋长郭崇韬挺胸站出,肃然道:“诸位,今日右相之检验,主要由某来作战略分析陈述。”
总参内部基本都知道郭崇韬是内定的两位副总参谋长之一,主要负责战略及后勤层面,由他作答显然合适。而另一名内定的副总参谋长史建瑭主要负责战役战术及训练层面,不过他此时正在今日“考题”所在的汉中(兴元)前方作战,显然无法出席。
见上至李曜,下至兵部、总参谋部中级官员和参谋军官均无异议,郭崇韬便拿起一根指挥杆在沙盘上比比划划地开口了:“右相曾对总参谋部有所要求,在军议之时少说废话,因此某今日便不再重复眼下局面,只从战略层面进行分析。”
他开了个头,也就不再矜持或者紧张,直接分析道:“诸位,在南北对峙比较稳定之时,对峙双方往往达成一种均势。双方之间的对抗在长江和黄河之间的某条中间线上稳定下来。从历史上来看,这条中间线,在东部地区通常是淮河;在西部地区,则是汉水上游。通常是,当兴元也就是汉中地区为南方所控制时,双方以秦岭为界;当兴元地区为北方所控制时,南方只能凭大巴山险要以作抵抗。”
郭崇韬用指挥杆指着沙盘所示兴元地区道:“兴元作为南北双方的一个中间地带,它夹在关中与巴蜀之间。关中为北方地区的上游,秦岭为关中的南面屏障;巴蜀为南方地区的上游,大巴山脉为巴蜀的北面屏障。而兴元就夹在秦岭和大巴山之间。如此,处在两个上游地区之间的兴元,所体现着的南北利害关系之胶着程度,远非淮河所能比拟。淮河南北尚有广阔的地域可作回旋,兴元地区则完全没有回旋余地;南北双方在淮河一线一时的得失不足以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但在兴元地区一时之得失,即足以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形成兴元地位的地形主要是秦岭和大巴山脉。两列山脉平行耸立,东西横亘,形成差异明显的南北两部分。秦岭西抵陇山,东连熊耳山、伏牛山;大巴山延绵于蜀中、关中、荆襄边境,与武当山、荆山、巫山等山相连。一般称任河以西为米仓山,以东为大山。秦岭高峻险拔,足以为关中南面屏障;大巴山浑厚绵长,足以为巴蜀北面屏障。几条谷道穿越山岭,成为南北通行的孔道。”
“秦岭东端有武关,西端有散关,另有三条谷道穿越秦岭中部,可为兴元与关中之间的通道。它们是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
褒斜道南口曰褒谷,北口曰斜谷,谷道全长四百七十里。战国时,司马错攻蜀,即由此道进兵。东汉建安二十三年,刘备夺占兴元,曹操统兵来争,即由斜谷进临兴元,与刘备相持数月,后以补给困难而退兵。蜀魏在关陇一带对峙,双方都曾由褒斜道进兵。蜀汉建兴六年,诸葛亮出兵陇西,而以赵云率偏师,扬言出斜谷取郿,牵制曹魏关中之军;建兴十二年,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统大军出斜谷,屯兵渭南。曹魏太和四年,曹真攻蜀,也曾由斜谷进兵;景元四年,钟会统兵伐蜀,大军由褒斜、傥骆、子午诸道并进。后来,北魏攻南齐、我朝平巴蜀之叛,均曾由斜谷进兵。”
李曜心道:“我以前读史的感觉,似乎是在五代以后,斜谷作为一条军事通道就渐被废弃,南北往来均以散关为要冲。可按郭崇韬这么说来,此前我与幕僚分析关中形势之时,似乎也将斜谷看得轻了一点。看来总参谋部的确有它的优势,至少集思广益这方面优势明显。”毕竟郭崇韬今天这番话可也未必是他一个人的思考,而是总参谋部的“集体智慧”。
郭崇韬见亲自创造了“战略科”的李曜听到此处也面现思索之色,不禁精神大振,继续解说:“褒斜道主要是沿褒水和斜水河谷而行。据测绘司查探,该处河谷深险,悬崖壁立,通行不易。因如是故,历代多治栈道于褒斜道。秦治栈道于褒斜,以通兴元、巴蜀。刘邦就封南郑时曾烧毁;后又予以修复。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失利退兵时,赵云又烧毁一段;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兵出斜谷,又曾修复;诸葛亮死后,又被魏延烧断。此后或修或毁,增损不定。
傥骆道南口曰傥谷,在洋县北三十里,北口曰骆谷,在周至县西南一百二十里,谷道全长四百二十里。其中越秦岭主峰一段,盘山路曲折回旋八十余里,共八十四盘,行军不易,易受阻塞。三国后期,魏蜀双方都曾试图由骆谷道进兵,但均为对方守险所扼止。钟会伐蜀时,骆谷是其进兵路线之一。我朝武德年间,复开傥骆道,以通兴元、巴蜀。至玄宗朝以来,关中变故频仍,帝每幸兴元、巴蜀以避难,骆谷道是其往来通道之一。”
李曜越是诧异,暗道:“这么说来,骆谷也是在五代后逐渐荒废的,为什么呢?”
那边郭崇韬继续解说:“子午道南口曰午谷,在洋县东一百六十里,北口曰子谷,在长安南百里处,谷道全长六百六十里。王莽时修通子午道,东汉时废子午道而通褒斜道。诸葛亮第一次北伐,魏延自请率奇兵五千出子午谷以袭长安,诸葛亮未准。后来钟会攻蜀,子午谷是其进兵路线之一。东晋永和十年,桓温入武关伐前秦,另遣司马勋出子午道袭长安。”
子午道这地方李曜略有了解,譬如宋金对峙时,南宋除了在散关屯戍重兵外,也还在子午谷口置立堡塞,以备金人进袭。
作为副总参谋长,郭崇韬自然不能只说地势,根据地势来做分析才是他的功课,于是此时便道:“三条谷道连通关中与兴元。但以秦岭之高峻,每条谷道都曲折回旋,幽深险峻,不利于人力物力之大规模调动,尤其不利于粮草补给的运输。当年曹操在争兴元而未得后多次感叹‘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因此总参分析认为:利用这些谷道出奇兵可以考虑,但大规模进兵则颇为不利。”
李曜一力坚持要设立总参,此时为了显示总参作用,自然不惜做一次捧哏,此时便恰到好处地问道:“那么,若要出大军,则当如何行军,总参可有考虑?”
“有!”郭崇韬立刻接话:“总参以为,南北交争之际,宜以散关为要冲。”
他见众人随他这一说,都把目光盯到散关附近,心中暗喜,大声解说道:“诸位且看,兴元与巴蜀之间,通道有二:金牛道和米仓道。金牛道北起勉县,南至剑阁之大剑关口,中间越最高峰曰朝天岭,剑阁为其南端咽喉。金牛道最早为秦惠王伐蜀所开,其后,钟会攻蜀汉、尉迟迥取梁益州等,均由此进兵,总参以为,此处为攻蜀首选之道。”
李曜闻言心中暗笑:“历史上你率兵攻前蜀便是由此进兵,看来这还真是你的主意。”不过他也知道,这条道的确可行,不仅是历史上郭崇韬击灭前蜀,还有北宋平后蜀、蒙古攻南宋,都曾由此进兵。
郭崇韬见李曜面露微笑,只道他是对刚才这一说满意,本欲就此打住,想想不对,作为总参而言,各种设想都必须要有,至于决定,那是主帅的事,总参在此应该全面分析,这也是在总参筹备之前右相就特别交代过的。
因此他决定把话说完,继续道:“米仓道以越米仓山而得名。自南郑向南循山岭经喜神坝、渡巴峪关,越山岭之后沿南江河谷至巴中,是为米仓道。由兴元入三巴,此为捷径。建安二十年,曹操讨张鲁,张鲁即由米仓道南逃巴中。曹操击降张鲁后,留夏侯渊督张邰、徐晃等将屯兴元。夏侯渊曾遣张郃率军由米仓道入争巴中,进军至宕渠,被张飞击还。”
李曜其实还知道蒙古蒙哥汗八年时,蒙哥曾亲自率军攻南宋巴蜀上游,主力由金牛道趋剑阁,另遣宗王木哥率偏师由米仓道趋巴中。不过这事郭崇韬他们自然不知,算不得例子,便问道:“对这两条道,总参可有对比?”
“自然是有的。”郭崇韬道:“就兴元与巴蜀的关系而言,因巴蜀的重心在成都,故自金牛道进军要比米仓道捷近;若是南北对峙之际,巴蜀与东南相连,则由米仓道进军,入三巴,趋渝州,可威胁巴蜀与东南之交通线。”
他微微一顿,见李曜未予补充,才继续道:“总参以为,在南北对峙的形势下,兴元对于南方的意义比起对于北方的意义来要重大些。这一方面是由于嘉陵江和汉水的原因,兴元与南方的联系更密切,另一方面是秦岭之险峻比大巴山更甚。自兴元越秦岭北进较难,越大巴山南进却较易。双方以秦岭为界,可共享秦岭之险;若以大巴山为前沿,则地理上的优势在北方。这一点,从蜀汉开国到灭亡一前一后对兴元地区经营的得失及其影响,即可看出兴元在南北之间地位的轻重。”
说到蜀汉,当初穿越前玩了无数代三国游戏的李曜觉得自己颇有发言权,再说三国类的书比较多,他读得也相对透彻一点,便打算也趁机展现一下自己这个总参谋长的实力,于是点头道:“不错,当初刘备初定益州,曹操即率大军入兴元讨张鲁。刘备部属黄权恐曹操趁势侵蜀,对刘备说:‘若失兴元,则三巴不振,此割蜀人股臂也。’曹操击降张鲁,略定兴元。司马懿建议曹操乘势取蜀,曹操未从,留兵屯守兴元,自回北方。蜀汉法正建议刘备攻取兴元时说:‘曹操一举而降张鲁,定兴元,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郃屯守,身遽北还,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忧逼故耳。今策渊、郃才略不胜国之将帅,举众往讨,必可克也;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此盖天以与我,时不可失也。’”
李曜说到此处,微微一笑,分析道:“按黄权、法正的看法,取兴元是一举数利之事。若能取得兴元,今后无论是进取天下,还是退保益州,都是一种有利的形势。刘备以为有理,遂引军北争兴元。其间,刘备驰书留守成都的诸葛亮请兵增援。诸葛亮问从事杨洪,杨洪回答说:‘兴元,蜀之咽喉,存亡之机,若无兴元,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发兵何疑!’建议火速发兵增援。此后刘备击斩夏侯渊,夺占兴元;曹操引军来援,不利而退,刘备遂据有兴元。至此,三国鼎立局面形成。”
他微微一叹,接着道:“蜀汉一直重戍兴元,以保益州。其自丞相、大司马至大将军皆屯兴元。魏将曹真、曹爽等先后引兵来攻,均为蜀汉扼险所拒。诸葛亮矢志北伐,亲自坐镇兴元,把兴元建为北伐的前进之基。
诸葛亮死后,蒋琬主持蜀汉军事。蒋琬屯兴元,一度设想多作舟船,欲乘汉沔东下,袭魏兴、上庸,以规中原。不过蒋琬后来徙屯涪城……其间,曹爽、夏侯玄率军自骆谷入攻兴元。时蜀汉兴元守兵不足三万,诸将皆恐,欲守城不出以待涪城援兵,赖蜀将王平全力主张,据守兴势城,扼险以拒之。汉主也遣费祎率军驰救,魏军失利而退。是后,费祎复屯兴元。
姜维主持蜀汉军事时,对兴元之防务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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