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京师长安的粮食需要。而这个数量正是汉武帝以后、唐德宗贞元以后,一般年份的漕运额。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说,郑白渠并没有“衣食京师亿万之口”。
以上分析了汉唐京师长安粮食供应并不完全依赖关中,而东南漕运亦占半数以上的各种社会因素。这个问题,与自然因素有无关系?朱士光先生根据陕西省气象局与气象台的统计,认为,自公元前2世纪至20世纪前半叶,关中水旱有增多趋势,并且与气候变化相关。春秋、战国、秦与西汉前期(公元前770—前122年),关中气候温暖、湿润,年平均气温高于现代1…2c,平均降水量多于现在。西汉后期至北朝(前121—581年),关中气候寒冷干旱。隋和唐前中期(581—805年)7、8世纪,关中气候温暖湿润,年平均温度高于现代1c左右,年降水量高于现代。唐代后期即德宗贞元年间(785—805年)至北宋(即贞元年间之后的9世纪—11世纪),气候凉干。
可以看出,长安的粮食供应与关中气候变化方面,存在着一定的正相关性,即西汉前期和唐前中期,关中比较温暖湿润。这些时期,长安的粮食供应,主要依赖关中。汉武帝以后,及唐德宗贞元以后,关中气候以冷干为特征。长安的粮食供应,则主要来自东南漕运。这个变化,除了前述的各种社会因素外,温度和降水的变化,是造成关中粮食生产能力不足、依赖东南漕运的自然条件因素。温度的降低,降水的减少,主要通过影响作物的生长期和土地的生产能力,来影响人类社会。而自然因素和社会因素,各占多少比例,则比较难于确定。
综上,可以得出如下结论:班固引用民歌“衣食京师亿万之口”作为信而有征的史料,来证明郑白渠是京师衣食之源,并不十分确切。汉唐长安粮食供应,关中大约只能提供二百万石左右,要依赖东南漕运三四百万石。而造成关中生产能力不足的社会因素和自然因素有多种:(1)长安纯消费人口的增加,如皇室及服务人口、京官京吏、京师驻军、参加选官和科举考试人员、商业和佛道等多种人口的增加。(2)关中农业生产力的不足,如为国家纳粮的耕地减少、关中水利田面积减少(如食封之家的增加、京官职分田公廨田赐田多在京城百里内外、佛道寺院的占有土地,以及建设占地的增加等)、关中为国家纳粮的农户减少等。(3)自然因素,则是前2世纪至6世纪(汉武帝以后至北周),9世纪—11世纪(唐德宗贞元至北宋前期),关中气候向冷干的转变。所以,民歌所说郑白渠“衣食京师,亿万之口”的说法并不确切。
卷二开山军使第213章王业之基(十九)
李晔忽然下意识冒出一句话来:“万一陇西王胜了怎么办?”
“这……”孙偓沉吟片刻,缓缓道:“虽说这刀兵之事,自古难言必定。不过以眼下局势而言,微臣实难看出陇西郡王胜算何在。”他二人此时提及李曜,称爵位不称官位,是因为中书令这个右相,代表的是朝廷中枢,而陇西郡王则只是代表他个人。
李晔听后,却仍是愁眉不展,摇头叹道:“可李存曜自归太原,八年来全无败绩,朕每每念及此事,便总是心中不安……爱卿既说他此番难有胜算,不如将道理说来,也好为朕解忧。”
“陛下言重了,微臣遵旨。”既然李晔说了爱卿,他自然也要立刻转换称呼,这时候其实便已经从私下汇报变成君臣奏对的性质。
孙偓略微沉吟,道:“微臣以为陇西郡王此番并无多大胜算,原因有三。其一,四面树敌,蒲兵虽强,双拳难敌四手。陛下请看,如今陇西郡王假父、晋王李克用接连失利,此番虽然打退朱温大军,却也大伤元气,一时怕是再难派兵出境,而陇西郡王要面对多少敌人?”
他微微一顿,分析道:“在河北,朱温已经据有昭义、义昌二镇,更有魏博、成德、义武三镇为附庸,刘仁恭也是新败,怕也无力与朱温相抗,如此一来,陇西郡王便只能以区区河中一镇之地对抗几乎整个河北。在南方,杨行密本可算陇西郡王盟友,可此番杨行密浩荡出兵,却因变生肘腋不得不临时退回,而除了杨行密之外,眼下还有谁又敢去撩拨朱温这头大虫?在关中,陇西郡王本身便是自足未稳,虽有河东三大名将分坐三镇,但泾原只是臣服于其武力;鄜坊本是定难党项人的心头肉,如今被陇西郡王弄得朝不保夕,一旦局势稍变,党项岂有道理不趁机下手?而凤翔虽然已是冢中枯骨,可李茂贞手头的实力仍不算弱,凤翔又是为防备吐蕃而数次加固的雄城,陇西郡王欲要一口吃下,怕也得要有一副好牙口才行;王建既然已经出兵兴元,势必也要与陇西郡王在汉中交手一番,这王建新定蜀中,兵锋甚锐,一战之下,谁知道鹿死谁手?至于中原,那更不必说了,就算这两日有传言说青州王师范怕是要反了朱温,那也多半只是传言,退一步讲,就算王师范真反了,相比朱温雄踞中原的实力而言,又算得上什么?”
孙偓微微露出笑容,安慰李晔道:“因此,陇西郡王此刻可谓四面着火,自顾不暇,陛下此时重掌神策,正是天赐良机,不容错失!”
李晔微微放心,点头道:“从大势上看,着实如此……另有两点,却是什么?”
孙偓道:“其次嘛,就是人心不齐,上下、盟友皆难通力合作。”
李晔奇道:“此言何意?”
孙偓解释道:“陛下不妨想想,此番晋王被朱温逼到何等境地?曾几何时,晋王兵雄天下,可这一次,朱温十万大军竟然杀至太原城下,晋王纵然保住太原,却也不敢纵兵追击!陛下啊陛下,这在前些年,谁敢逆料?而此番晋王情况如此险恶,陇西郡王居然安坐长安,未派一兵一卒相救,这其中难道就没什么猫腻?既然晋王与陇西郡王这对假父子自己便成了这副模样,那么他们手下的将领,又会是何等心思?难道还能像过去那样不分彼此?”
李晔眼前一亮,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正是这般。看来李存曜如今已有取代晋王或者至少是自立于太原之外的心思了……这般一来,他与李嗣昭、李嗣源、李存审这关中三帅之间就必然多了一层隔阂,关中三帅心头肯定会有所不豫,毕竟李存曜入晋最晚,如今却地位最高,换了谁也会心中不喜,何况是这些武人?”
孙偓笑了笑,仿佛智珠在握:“陛下所见极是,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武人,哪一个是肯服输的?当年陇西郡王还僻居代州,被两个兄长欺凌得差点身死之时,关中三帅便已是沙陀军中骁将,可如今陇西郡王不论是在地位、名声、财赋还是兵力上,都稳压他们一头,换了谁来,也难免心中不服。若陇西郡王甚至要将晋王取而代之,这三帅岂能不联合反对?再加上晋王手头仍有不小的实力,届时只要一个不好,就是同室操戈之局……况且,陇西郡王并无退路。”
“哦?为何并无退路?”李晔问道。
孙偓眉头一扬,反问道:“陇西郡王实力已然至此,纵然他不欲反,他使出来的这些将领、幕僚,难道就肯安于现状吗?一旦陇西郡王麾下这些人都因此次朱温强攻太原而自家大王一兵未出之事而生起野心,陇西郡王便是成了八臂哪吒,怕也强扭不得吧!”
李晔眼中光芒直亮,眉开眼笑道:“是了,是了,他自己或许需要顾忌名声,可他手底下那些人,谁还顾得上这个?反正名声要坏,也是坏他家大王的,又不是他们自己,岂能不去怂恿?爱卿快说,第三点是什么?”
孙偓捻须道:“这第三点,却是粮食。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陇西郡王此番要应对这么多敌手,而且是内忧外患,一旦开打,就算每战皆胜,这手头的粮食,怕也是不够的。”
李晔忽然想起前些天李曜忽然回到长安,似乎就是处理粮食问题的,虽然这件事在朝中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晓,但李晔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因此忽然惊喜交加。
他喜的是李曜特意从前线赶回长安处理粮食问题,可见在粮食上面,河中军的确颇为困难;惊的是李曜这人手段极多,他既然特意赶回,谁知道是不是已经解决了问题?当下忍不住将心中的忐忑说与孙偓知晓。
孙偓哈哈一笑:“陛下大可放心,陇西郡王虽然智计百出,毕竟不是神仙手段,关中粮食总归就那么多,因与朱温为战,这漕运之路便又被堵塞,难道他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不成?”他忽然面色发冷,寒声阴阴地道:“除非……他让河中军与当年巢贼乱军一般,杀人烹之,以为军食!”
李晔听了这话,也是立刻脸色一变,他毕竟还是大唐天子,心里还有点皇帝为万民之主的心态,当下惊道:“他……他该不会这么做吧?”他咽了口吐沫,涩声道:“好歹他如今也有一代儒宗的雅名,若是做出这种事,可就全毁了!……料来必不至此,料来必不至此。”
孙偓居然自己也不信李曜会这么做,当下坦然点头:“微臣也以为不会,所以微臣才会断定,陇西郡王手中粮食必然不足!没有充足的粮草,却要应付里里外外八方强敌,纵然他是韩信再世、霸王重生,又能如何?”
李晔这才放心下来,重重击掌,决然道:“好,既然如此,联络神策,收权中枢之事,朕就全赖爱卿了!”
孙偓大礼跪地领旨:“臣,敢不效死!”
卷二开山军使第213章王业之基(二十)
军帐内,史建瑭抓起一杯刚刚烧热的马奶,一饮而尽。滚烫的汁液滑过他的咽喉,滚入他的食道,钻进了胃里。他张开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淡淡的白色气体从口腔散发到空气中。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火热的触觉刺激着他的身体,让他觉得自己充满活力,让他觉得自己身体完全在他掌控之中,举手之间便可阵斩敌将。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信步走出帐外。
眼前是纵横交错的沟堑,一眼望不到边的营盘,还有密密麻麻的刀枪和迎风飘展的战旗。从围城到现在,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没有李茂贞气急败坏的来信,也没有来自长安、要求他退兵的“伪诏”,更不见守军欲意突围的迹象,整座凤翔城就像睡着了一样。
这座城市和他庇护下的人们似乎都在麻木地等待着那个终将到来的命运。这就像一只被大网网住的猎物,当它发现对抗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的时候,不再哀号,也不再挣扎,只是静静等待被吞噬的那一刻。
之前,他已经按照郡王之意,让部将分兵攻打李茂贞治下的凤州、陇州、成州,而岐军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蒲军兵不血刃就拿下了这三座城池。现在除了被巴蜀王建浑水摸鱼夺去的几个州县,李茂贞的地盘已经被他蹂躏得差不多了。让史建瑭诧异的是,这个人竟然既不出战也不投降,而是老老实实地把头缩进龟壳内,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龟缩不动。
这种情况反而让史建瑭有些担心。他担心的倒不是李茂贞有什么诡计,这个人已经是一条死鱼,就算翻身也还是死鱼。他担心的更不是神策的异动乃至皇帝的安危,长安城中还有一大帮皇族子弟,就算李晔死了,大王也不愁找不到傀儡接替。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士兵。
一支视战场为生命的军队最怕的就是消磨斗志,长此以往,他的士兵恐怕会失去战斗的热情。想到这里,他转过头,对身边的牙兵道:“传令各营主将,到我帐内议事!”
不多时,所有的将领都毕恭毕敬地站到了他面前。史建瑭笑了笑:“各位辛苦了。自我军西征以来,已逾数月,如今即将入冬,天气转寒,士兵疲劳,我意暂时退兵回长安,诸位觉得如何?”
这话不过欲擒故纵,在座将校也不是没人看得出来。他当然不想就这样退兵,只是激将之法而已。
“大将军不可!”不出意料,史建瑭话音刚落,已经有两个人站了出来。
郭崇韬、李巨川。这二人都是李曜的心腹,一是爱将,一是幕僚,而且地位均是相当不低。他二人几乎同时出来表示反对,史建瑭不得不立刻面露凝重之色。
“大王身为右相,奉天子之命西征,天下侧目。如今李茂贞已成瓮中之鳖,大王虽另有要事不在军中,但对大将军必有交代,大将军却何故半途而废?”
“李茂贞做缩头乌龟,坚守不出,长期围困,恐怕也不是办法……”史建瑭故作忧愁状。
李巨川比李袭吉长于军略,但他如今在河中军中却还没有建立起军事幕僚的威信,此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看着史建瑭这样说,急忙上前一步,面色森然道:“大将军,某有一计。”
“哦,先生果然了得,不知计将安出?”
李巨川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大将军可以重金悬赏招募勇士,混入城中,散布消息,说我军粮草已尽,即将退兵,营中只留下伤残病患。李茂贞必然出兵来攻,那时可乘机将其聚而歼之!”
史建瑭顿时对李巨川刮目相看,只是微微有些疑惑:“我军缺粮之事,若真这般散步,对军中士气……怕也有些不妙啊。”
李巨川摇头道:“大王既回长安,粮食之事必能解决,我今次之计,便是将事就计。我军缺粮,李茂贞与神策久有勾结,必不能瞒他,但大王潜回长安处置此事,李茂贞却不能这么快便得知消息……这其间有一个时间差,正可以利用。至于我军,却是无妨。”
史建瑭原本一直点头,听到最后,却不禁奇道:“为何便无妨了?”
李巨川淡淡地道:“只要这中军大帐还是打的大王的王旗,军中士气便不可动摇。”
史建瑭瞬间明白过来,仰头哈哈大笑:“此计甚妙!那么现实,这件事可就交给你了,速速悬赏招募勇士,以成大功!”
“大将军但可放心!”李巨川微微一笑,拱手领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道理在哪里都适用。李巨川很快就找到一个叫刘进的士兵去完成他的计划。
当天午后,刘进跟着一队蒲军骑兵绕城巡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刘进忽然一提马缰,冲出大队,狂奔至城门,大呼小叫,要求投诚。
这个突如其来的降兵立刻被带到了李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