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震动,鼓声振奋人心,城头将士们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几许人色,紧紧地握紧了弓矛刀剑,沉默地盯着城外那片黑压压的敌军。
“弓箭上前!”蒋权厉喝。
两排弓手迅速出列搭弓拉弦,透过城头的箭垛空档,一支支幽黑的利箭冷冷地指住城墙下方的空地。
城外广袤的沙地上,敌军前列忽然自动分开一条口子,一名精赤上身,倒拎着长柄弯刀的武将模样的人策马而出,在阵前来回巡梭,扬刀指着城墙上的李素叽哩哇啦大吼了几句番话后,后方很快被押出来二十多个汉子,汉子们浑身是伤,双手被反绑,左右的敌军士兵使劲压着他们的头,可他们仍不停的挣扎,挣红了脸大声叫骂。
二十多人被押赴到阵前后,膝弯被人狠狠一踹,重重跪倒尘埃中。敌军前阵为首的那名武将又大吼了几句,然后使劲一挥手,刀光闪过,二十多颗头颅纷纷落地,鲜血从无头的脖颈出喷涌而出,二十多具身躯摇晃几下后,面朝城墙扑倒尘埃,身子仍在微微抽搐不已。
武将放声大笑,后面的敌军将士高扬着刀剑,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士气一时如长虹贯日。
而城头上,李素和守军将士的眼中已充血通红。
那被砍掉头颅的二十多人,却正是骑营派出去的斥候,一共四十余,竟有一半被敌军的前锋生擒并斩首了,而且特意当着守城将士的面,下手毫无顾忌。
李素身后不停擂鼓的王桩已勃然大怒,鼓也不敲了,粗红的脖子青筋暴跳,指着城下嘶声吼道:“好个狗杂碎!老子今非把你剐零碎了不可!”
说完王桩转过身从城墙马道的一只大筐里顺手一抄,一只备战用的小陶罐被抄进手里,凑近城墙上架锅烧火油的大炉子一点,陶罐的引线顿时哧啦一声开始冒白烟,在敌军武将满头雾水的注视下,王桩抡圆了胳膊,吐气开声猛地一声暴喝,点燃的小陶罐被他扔了出去。
此时敌军那名耀武扬威的武将离城门尚距二十余丈左右,恰好是弓箭最远的射程边缘,这个距离算是非常安全的,除非天生神力又有精确准头的神射手,否则不可能射中他,可是王桩却不一样,他本来天生力气大,而且还当过陌刀手打熬了一阵子,力气更是突飞猛进,这只陶罐冒着白烟被愤怒中的王桩奋力扔出,落地时恰好在那名武将的正前方。
直到陶罐落地,武将低头一看,才看清陶罐的模样,见它仍哧哧冒着白烟,武将虽不明,但觉厉,下意识便预感到眼前这个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形状有点像寿桃,但可以肯定对方把它扔下来绝不是给自己拜寿的,于是赶紧拨转马头准备后撤,这时只听“轰” 的一声巨响,那只黑乎乎的陶罐忽然炸了,武将刚只掉转了一半身子,便一声惨叫从马背上栽下来,半边身子黑乎乎的,胳膊肩膀腹部全插着密密麻麻的三角形铁片,最致命的却是胸口处两枚,直接没入心脏部位,武将睁开眼使劲抽搐几下,最后终于不甘地气绝而亡,至死脸上还保持着极度惊愕的表情,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一只不起眼的小陶罐稀里糊涂夺去了生命。
武将生死事小,敌军前阵却因这一声不知名的巨响而乱了套,前排手执盾牌弓箭和长矛的军士们纷纷吓得面无人色,整齐的队列马上出现乱象,并且不停往后退了大约二十丈才停下来,惊疑不定地注视着城头。
不仅是前阵,连敌军的中军和左右侧翼也惊悚了,那声巨响,以及轻易要了己方武将性命的小陶罐,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整支敌军被吓呆,中军和左右两翼也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一时间人喊马嘶,热闹非凡。
如虹的士气仿佛当头被淋了一盆凉水,顿时现出颓势。而城头上,守城将士却发出一片欣喜的欢呼声。
毕竟是一件新奇物事,虽然曾经在松州城下对吐蕃人用过,但时下交通不便,难有讯息交流,西域诸国只知吐蕃败在大唐之手,但具体是如何败的,却有太多光怪陆离的说法,不论是军人还是百姓,对自己不了解而且明显很危险的物事是天生带着高度警觉和畏惧的。
中军的鼓点节奏愈发急骤了,可士气终归已颓,此时再攻城的话,伤亡必定不是小数目。
很快中军后方传来一阵鸣金声,前排的将士如蒙大赦,二话不说纷纷往中军阵中退去,黑压压的如退潮般跑了个干净。
城头上,李素也悄然松了口气。
今日这一关算是暂时对付过去了,至于明日……
李素苦笑两声,或许,自己和数千将士们已没有明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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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深处。
许明珠骑在骆驼背上,纤细的手里还握着一根鞭子,她在不停抽打催促着骆驼,骆驼吃痛,每走几步便发出一声哀怨的嘶嚎,可许明珠却毫不知怜悯般不停地抽打着它。
她的身后,跟着程处默和程家庄的一千名老兵,以及玉门关中郎将田仁会奉诏亲自领军的三千精锐兵马。
四千人已连赶了两天两夜的路,许明珠不知疲惫不愿休息,小小的身体里不知藏着怎样的精力和信念,竟一路支撑至此,可是,她能撑,后面的将士却撑不下去了。
啪的一声脆响,骆驼的臀部又多了一道鞭痕,许明珠的身后,程处默催赶着骆驼上前,沉声道:“弟妹,该让弟兄们歇一歇了,这样赶路下去,将士们体力耗光,纵然到了西州城下也是被围而歼之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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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两更六千字,受不了了。。。其实今天才刚回家,一路风尘仆仆,人很累,实在无法再继续第三更了,咱们还是明天三更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不输须眉()
许明珠其实很累了,累得多说一句话都仿佛会耗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一个出身商贾的闺秀小姐,出嫁前和出嫁后,自家和夫家的内院便是她全部的世界,方寸之地腾挪游走,优雅而寂寞。可是自从夫君赴任西州,而她也任性地跟来后,她的人生从此不一样了。
她看到了更大的世界,经历了更多的事情,也担起了更多的责任。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一个救夫君性命的女人,原来可以爆发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一个柔弱无依的女人站在数千将士汉子面前,竟不输须眉分毫。
夫妻之情在危急关头似乎已不是最重要的了,许明珠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夫君对她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无论有情无情,她该做的事情都要做,不该她承担的责任,她也要承担,从成亲那天起,她与他的人生便注定绑在了一起,分不开,拆不散。
程处默骑着骆驼从后面赶上来,长臂一探,拉住了她坐骑的缰绳,许明珠抬起无神疲累的眼睛,茫然空洞地看着他。
程处默暗叹一声,朝她缓缓摇头:“弟妹,要歇息了,两天两夜没停,后面那帮铁打的糙汉子都受不了了,再走下去他们怕是得哗变。”
许明珠眼睛眨了几下,赶路太疲累了,连反应都慢了许多,半晌才明白程处默的意思,失去光泽的俏脸顿时露出赧然的表情。
“对不住程大哥,是我太心急了,咱们这便歇息吧。”
程处默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扭头朝后大吼了一声:“全军下马歇息!”
数千又累又渴的将士们顿时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纷纷翻身下马,直接栽倒在软绵绵的沙地上,全无仪态地平摊着身子喘气。
程处默回过头看着许明珠,见她发鬓凌乱,神态疲惫之极,不由摇了摇头:“弟妹你也下来吧,好好歇一会儿,玉门关至西州数千里地,不是一天两天能走完的,赶路这么拼命,怕是没命活着走到西州……”
许明珠无声地点点头,然后翻身下了骆驼,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双膝一弯,跪坐在沙地上发呆,尽管只是暂歇,可她的跪坐的姿势仍旧仪态端庄,显然有着良好的教养。
程处默静静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和敬佩。
贤弟是个有福的人,不仅灵醒有本事,还娶了一位如此有担当有情义的正室夫人,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程处默仰头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眉宇间浮上淡淡的忧色。
有福的人,老天不会让他早夭吧?西州情势……到底恶劣到何等地步了?
“程大哥,夫君……应该不会有事吧?”许明珠垂着头,隔着老远轻轻问道。
程处默回过神,看着神情平静的她,不由强笑道:“定然无事的,弟妹且放宽心,以李贤弟的懒散性子,此时此刻说不准正一手端着葡萄酿,一手搂着美娇……呸!我这张臭嘴!”
程处默自知失言,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讪笑道:“弟妹莫怪,俺老程是个粗人,口无遮拦的莫往心里去……”
许明珠仍垂着头,平静地道:“只要他平安无事,纵然此刻搂着百十个美娇娘,我也会打心底里高兴……程大哥,妾身是妇道人家,对社稷大事丝毫不懂,那是你们男人干的事,所以对西州情势,妾身也看不出丝毫端倪,还请程大哥赐教,如今西州……平安如昔否?”
程处默沉默片刻,展颜笑道:“弟妹真是多虑了,西州虽是孤城,却是我大唐治下,这些年大唐横扫四夷,宇内莫以能敌,西域小国皆癣疥也,断不敢冒着得罪大唐的风险夺取西州,所以李素定然平安无事,弟妹放心便是。”
“若然平安无事,程大哥领着庄户老兵从长安日夜兼程千里驰援所为何来?程大哥,其实你也很担心的,西州情势绝非你所说那般轻松,对吗?”许明珠终于抬起头,朝程处默笑了笑:“妾身多谢程大哥的安慰,尽管它只是安慰,妾身还是万分领受了。”
程处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苦笑摇了摇头。
“你这女子,看着柔弱,倒也要强,难得的是有情有义,贤弟娶了你,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程处默由衷叹道。
许明珠凄然一笑,摇头道:“不,程大哥说错了,能嫁给夫君,才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分,妾身出身商贾,身份低微,夫君娶了我,虽待我温文有礼,那只是他的教养好,其实妾身清楚,夫君心里的人不是我,被逼着娶了我这个商贾女子,夫君心里一直很委屈的,夫君年纪轻轻已为社稷立功无数,他是有大志向大本事的人,上马管军下马治民呢,妾身能为他做的真的不多,只是尽一点妻子的本分罢了……我,终归还是配不上他的。”
程处默皱起了眉,沉声道:“弟妹说这话可过了,贤弟不是那种瞧不起商贾的人,再说,弟妹为了救他性命数千里来回奔波求告,甚至不惜冒着杀头诛族的风险挟持玉门关守将,驰援路上两天两夜不曾停歇,连糙汉子都受不了的日夜兼程,你一个弱女子咬牙撑下来了,一个女人能为她的男人做到这般地步,世上谁敢说你配不上我李贤弟?”
顿了顿,程处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弟妹莫怪俺老程说话没分数,你家夫君是陛下钦封的县子,你也是陛下亲旨册封的诰命夫人,你是有身份的人了,而且身份比寻常百姓女子高贵得多,这种妄自菲薄的话,往后可不敢再说了,更别说什么配不配得上的胡话,从你千里求救兵那一刻起,世上没人比你更配李贤弟!连俺老程从此都对你高看一眼,往后若李贤弟给你受了委屈,俺老程给你撑腰!”
许明珠勉强挤了个轻笑,道:“多谢程大哥仗义,妾身为夫君做的这点事,根本微不足道,奔波求告,挟持玉门关守将,这些事情做完后,妾身都觉得不敢相信,也不知将来见了夫君后他会不会责骂我……”
程处默乐了:“放心,李贤弟感激都来不及,怎会责骂你?你多虑了,说来俺老程真是不服都不行,一个弱女子,靠着一个护卫和一把破刀,居然敢挟持玉门关守将,逼着他调动兵马,而且这事还叫你干成了,啧!厉害!”
许明珠苍白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红晕,羞赧片刻后,不自在地抬头拂了一下凌乱的发鬓。
说话的功夫,日头又偏移了一些,天色不早了,许明珠又露出焦急之色,扭头望向后面三五成群瘫倒一地的将士们,见众将士仍没精打采摊开手脚躺倒在地上,看他们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赶不了路了。
许明珠犹豫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焦虑,让众将士多休憩一会儿。
跪坐的姿势仍旧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一般,许明珠垂着头,轻轻地道:“妾身知道程大哥与夫君是好兄弟,想必清楚夫君以前的往事吧?程大哥,能跟妾身说说夫君与……东阳公主的事么?他和她……当初闹得满城风雨,一定都很苦吧?”
程处默呆怔片刻,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干笑几声,道:“这事……呵呵,哈哈……不敢瞒弟妹,我还真不大清楚,老程是个粗人,对男女情事向来不在意,李贤弟没仔细说,我也懒得问,男人之间相处,聊的当然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嘛,哈哈,呵呵,嘿嘿……”
一边尴尬地笑,程处默忽然站起身,朝后面放声大吼道:“歇息得差不离了,咱们不是来大漠游景赏色的,我的兄弟还在西州等着咱们驰援呢,诸位兄弟帮帮忙,受受累,起了,继续行军!”
四千余将士一大半是玉门关的精锐守军,还有一千是程家庄子的老兵,都是令行禁止的精兵,程处默一吆喝,众人便纷纷站了起来,无声跨上骆驼。
许明珠也骑上了骆驼,眺望无垠无尽的大漠远处,远方湛蓝的天空下,仍是一片白茫茫看不见希望的沙漠。
许明珠幽幽叹息一声,如果这次能救得夫君的性命,他的世界,我可以走进去了吗?我……能配得上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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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
退军的第二天一早,敌军终于发起了进攻,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