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太阳贯穿云层,教学楼里温暖而明亮。
顾关山背着沉重的书包,头发在脑后随意扎起,提着空空的保温桶和保鲜盒,穿过阳光灿烂的走廊。自习结束后学生们陆续离去,教学楼里又空又亮,一班门口聚集着一群人。
顾关山靠近一看,发现大多有些眼熟,是沈泽的朋友,沈泽正对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少年——顾关山尤其眼熟他,那是谢真,她不怎么熟的一个初中同学——说:
“今天你就自己回家吧——”沈泽说:“我约了别人。”
戴眼镜的少年揶揄地问:“泽哥,是不是今天也打算丢脸丢到退群?”
沈泽飞起一脚,将少年踹得嗷一声,沈泽撵人:“滚滚滚。”
谢真朝顾关山努了努嘴,沈泽回过了头。
穿着篮球裤的高个男孩站在灿烂的秋日暖阳里,树影斑驳,走廊上的花盆里长着黄花,花瓣里都汪着金黄的光。
沈泽的气质有种说不出的阳光俊朗,那瞬间顾关山心头沙地一声,像是耳廓被绒毛一划,又酥又痒。
那暧昧感转瞬即逝,沈泽上来接过保温桶,对顾关山说:“来了?”
顾关山有些局促地道:“谢谢你的早饭,能帮我转告那位阿姨早饭非常好吃吗?”
沈泽:“可以,我替她谢谢你。”
顾关山拽了拽书包带,要掉头离去:“那我走——”
沈泽却问:“顾关山,你怎么回家?”
顾关山一愣,问:“啊?我坐公交。”
沈泽从善如流道:“好,我和你一起。”
顾关山心中腹诽,你不是有约了别人吗——而且什么叫‘好,和你一起’,谁难道求你一起了吗!
顾关山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骚发展。
她站在公交车站等车,沈泽帮顾关山背着书包,他肩上扛着一个,手里拎着一个,顾关山想起自己书包里装着的五斤卷子练习册和课本,对沈泽肃然起敬。
沈泽道:“你家原来和我家是一个方向啊。”
顾关山终于开始觉得这个不良少年也不坏,笑道:“我在花草桥那站下。”
沈泽眉毛一动:“哦?我应该也是那一站。你家住在哪边?”
顾关山挠了挠头,腼腆道:“花草桥那站下来往左拐夜市尽头的小区。”
沈泽嗤地一笑:“石楠世家?搞了半天我们居然是邻居么。之前居然没见过你。”
顾关山挠了挠脑袋,腼腆道:“这么巧啊应该是我平时坐公交回家的缘故。”
126路车到站,沈泽从侧袋摸了个硬币,跟着顾关山上了126路公交车。
石楠世家地段很好,依山傍海,住的人不说别的,至少肯定有钱。可顾关山却只像个普通女孩儿。她掏出学生卡刷卡,嘀的一声,敏捷地挤进了拥挤的车厢。
126路挤得很,沈泽从小娇惯,基本没挤过公交,却凭着自己的战斗本能抢了个座,他对顾关山喊道:“来坐下!”
顾关山利索地挤了过来,道谢落座,坐在位置上,望向窗外的风景。
顾关山望着窗外的梧桐树飞驰而过,说:“沈泽——”
沈泽拉着拉环,低头望向顾关山:“嗯?”
大课间里,跑完了操的人在小卖部买了馅饼和康|师傅冰红茶,夹着水汽的、海滨的风呼地吹进教室。六班里顾关山没去跑操,正看着窗外,全然没有即将大祸临头的觉悟。
有人问:“关山,在干嘛?”
顾关山笑道:“我体育不好,我怕跑操把命给跑没了。”
丁芳芳走过来问道:“你最近惹到什么人了吗?”
顾关山微一思索,疑惑道:“没有啊?这才刚开学。”
“我说也是。”丁芳芳一脸凝重道:“一班那个谁来着,沈泽,今天来咱们班打听你是谁了。”
顾关山厚颜无耻地宣言:“我当然是班级第一仙女了!”
丁芳芳:“——我说你是我们班第一臭傻逼。我说,他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怎么可能。”顾关山一本正经地说,“我刚连载完他和陈东的基佬漫画,还赚了二十多租书费。要我说,他是听到消息准备过来要分成的。”
丁芳芳:“你什么时候去治治病吧我求你了”
顾关山警惕地对丁芳芳说:“我去买馅饼!保护好我的零钱盒!里面还有二十多块钱呢!”
丁芳芳:“”
“就算是沈泽来了也不要给他!”顾关山千叮咛万嘱咐,然后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丁芳芳晃了晃顾关山桌上的零钱盒子,那零钱盒子是数学卷子叠的,里面一毛的五毛的一块的硬币纸币哗啦作响。丁芳芳没来由地对顾关山这朋友产生了一股敬佩之情:那个黄色同人本租一次一毛钱,能赚二十多,居然还没因为传播淫|秽物品罪被抓起来,真是老天没长眼。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丁芳芳觉得顾关山走起路来,有点奇怪,像是腿脚不便一般。
明明上周还不是这样。丁芳芳奇怪地想。
满城的风,法国梧桐在风里沙沙作响。
一中教学楼外有堵白山墙,山墙上面爬着爬山虎,周遭长着小花儿。雨里带着海的气息,如丝般落了下来。
顾关山在小卖部买完馅饼和烤肠,溜溜达达地在校园里走,面前突然迎面走来个个高人凶的,同年级的大佬。
顾关山一看就觉得这人怕是不好惹,又来势汹汹的样子,像是去寻仇的——她往旁边闪了闪,生怕被碰瓷,结果那人悍然喊道:
“顾关山是吧?”
顾关山装模作样环顾了下四周,似乎在找有没有同名同姓的人——没有。顾关山当机立断装了个傻,揣着自己的馅饼和烤肠打算跑路。
沈泽:“老子找你。”
沈泽第一眼见她,就觉得这姑娘生得眉目纤细,有种书卷气,却又像个艺术家,气质十分招人。
沈泽本以为画那种污蔑人性取向的东西的女人,多半是死宅,指不定还肥——男朋友永远活在手机屏幕里,却没想到这是个烟一样的姑娘。
居然还挺好看,沈泽想,怪不得那挑货喜欢。他连火都小了些。
第九十一章()
这就是被上天选中的;随机章节。“十一假期”有人开心地讨论道:“我要去一次云南,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玩的”
整个操场沉浸在放假的氛围之中;有种难言的蓬勃感。
雨水自天穹落下,丁芳芳撑着伞在雨里站了十多分钟;顾关山才背着自己巨大的包出现在操场门口;疲惫地说:“我去教室里坐了一会儿。”
丁芳芳:“你这女人怎么破事这么多?”
顾关山:“”
顾关山疑惑道:“我回个教室事哪里多了!”
丁芳芳:“?”
顾关山:“不是什么事情都和沈泽有关系的;我只是看到邹敏,很唏嘘,觉得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态度值得学习,所以回教室;朝我的画师生涯迈出了巨大的一步。”
丁芳芳:“这不还和沈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顾关山给了丁芳芳一个一指禅:“滚——事情是这样的;我前段时间拒绝了一个学妹的邀约。”
“我以前在画室的学妹找到我,跟我说我可以参加一个漫画奖。我一开始觉得我肯定做不到——所以我就拒绝了。”顾关山一边说一边拽着自己巨大的书包:
“但是看到邹敏对自己心都那么狠;我就反省了一下,我投个稿难道会死吗?做不到也没什么;重在参与;反正失败了也不丢脸。”
丁芳芳十分失望:“所以不是沈泽?”
顾关山额头爆出青筋:“不是。”
丁芳芳惋惜地“哦。”了一声
顾关山没在意;她从书包里拽出一个很大的笔记本;说道:“所以我刚刚在教室画分镜——”
她摊开自己的画本;里面画了一个骑士;身后披风在风中舒展,分镜画的像是狗爬。
丁芳芳愣了愣:“分镜是什么?你爸妈也同意?”
“分镜就是建筑里的毛坯房在漫画里表现的样子;”顾关山坦然道:“至于我爸妈?不被他们发现就行了;这组漫画可能要花挺长时间的但是毕竟我住校;天高皇帝远,在学校画完就行了。”
丁芳芳:“你刚刚是去做这个了?”
顾关山问:“还能是忙什么吗?”
然后顾关山突然回过了味儿来,气愤地问:“——等、等等,是有多少人觉得我是吃沈泽的醋离开的?”
丁芳芳诚实道:“——全班。”
顾关山:“”
丁芳芳补充:“——我推测的,然后告诉了他们。”
顾关山手都在抖:“丁芳芳你你妈”
丁芳芳厚颜无耻:“她老人家身体不错。”
顾关山快被最近的自己气哭了:“我真是个傻逼——先是流言,现在又我、我先忍着”
丁芳芳:“然后把愤怒带进坟墓?”
顾关山:“”
丁芳芳调戏完毕顾关山,转了转伞,将伞罩在顾关山头上,带着顾关山向外走。
天气阴沉,加上天色已晚,天穹阴沉沉的,雨丝连绵,飞鸟掠过天文塔,两个女孩走在一处,穿过了几乎没几个人剩下的操场。
篮球场上仍有几个高一的孩子在冒雨打球,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少年们笑笑闹闹,犹如在雨中发光的青春。
顾关山有点怅然道:“我有点羡慕他们。”
丁芳芳:“为什么?”
“确切地说,我羡慕大多数人。”顾关山温和道:“——他们有选择的权利,如果你冲到你爸妈面前说:‘我不想学文化课了,我想画画’他们大概会有些纠结,但最终还是会同意。但我爸妈不是。”
丁芳芳:“我有时候觉得你不是亲生的。”
顾关山说:“不仅是亲生,而且是独生。我也不理解呀,芳芳。”
“在我初二那年,他们把我从画室拖了出来。”顾关山有点心酸地道:“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进去过。我父母他们看到我画画,就要撕本子——可是画画才是我真的喜欢的事情。”
丁芳芳:“我一直都没问你呢,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顾关山想了想,说:“我想先试试这个比赛,看看我如果获奖,能不能改变他们。”
“我从来不敢落下我的文化课。”顾关山疲惫地摸摸自己的脸道:“就是为了摆脱他们,想着去外地上大学我就自由了芳芳,我怎么敢不学习呢?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的将来。”
“可是如果我能在这比赛里获得奖项——哪怕只是提名呢。”顾关山怅然道:“我如果证明我在这行里有天赋,能干好,他们会不会点头同意我走另一条路?”
丁芳芳没有说话。
顾关山笑了起来:“总要试试,对不对?”
丁芳芳笑了笑道:“对,试试。但是顾关山,如果他们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
顾关山认命地说:“那我就像以前一样。”
“等待自由,因为上了大学就会好起来。”她小声道。
丁芳芳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那我祝你金榜题名。”
他们经过校门,雨已经哗啦啦地下了起来,丁芳芳家在另一个方向,便撑着伞去了另一个公交车站,顾关山一个人背着个极其沉重的书包,步履沉重地往126路公交车站走去。
雨水瓢泼般落下,天地间茫茫黑雨,云里划过道闪电,闷雷轰然炸响。
然后顾关山在路灯下,看到了一个撑着伞的少年。
顾关山在伞底难以置信道:“沈沈泽?”
沈泽尽管打着伞,却仍是被大雨打穿了伞布,他头发都趴在额头上,鞋子湿透,不知在那地方站了多久了。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顾关山担心地问:“淋雨做什么?”
沈泽咧嘴道:“你终于出来了?”
顾关山仰起头看他,担忧道:“你——你是在等我吗?”
沈泽:“那我还能在等谁?”
“你等我也可以去附近的7…11等啊,在外面淋雨做什么呢?”顾关山慌张地抬手在沈泽头发上擦了擦,接着又意识到这动作太过暧昧,女孩的耳根蹭一下红了起来,触电般将手藏在了身后。
沈泽一笑道:“我要是进去躲了雨的话,现在你会给我擦头发吗?”
顾关山被撩得脖子都绯红一片。
那场面实在是非常的暧昧,铺天盖地的雨水将世界分割成无数个独立而私人的空间,而两人的伞下,那私人的空间交汇——接着,沈泽身上的汗味和雄性气息扑了过来。
沈泽问:“顾关山,你数没数过你欠我多少人情?”
顾关山一呆:“诶?”
“你看,你画了我的黄漫,我没计较——”沈泽边走边盘点:“不仅没计较,我从混混手底下把你救了,我把你背去医院,让你住在我家,现在我还淋着雨等你”
顾关山终究没崩自己的人设,她诚实道:“沈泽,我没有让你淋着雨等我,强买强卖我不认的。”
沈泽嗤地笑起来,伸手摸了摸顾关山的头发,声音有些沙哑:“我想表达的不是你要买我的账,而是——”
“——想表达:我为你,做得毫无怨言。”
顾关山的脑子,瞬间哆嗦着停摆了。
他低下头,调戏般喊道:“顾关山,抬头,看我。”
顾关山傻愣着抬头望向沈泽,那一瞬间顾关山犹如被伊甸园里的蛇蛊惑,被沈泽眼里沉重而温柔的情绪麻痹,不再想着‘爱情脆弱’,无人能分担你的生活——她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坦白她和他现在肉眼见到的顾关山不同。
坦白顾关山的内在并没有外表这么坚强。
她没那么成熟淡然十项全能,顾关山裹着伪装,活得痛苦,前路渺茫,伤痕累累。
她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打她,她妈会因为一点小事歇斯底里,顾关山认识沈泽的那一周之前,胳膊上淤青的来源是那对父母抡起了衣架子——起因不过是因为风吹上了顾关山的房间的门,那声音太响,轰隆一声吵醒了她爸爸,衣架一抽下去,砸在手肘外,疼痛几乎逼人痉挛。
而在那样的现实中,顾关山一直在期待着,一个英雄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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