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空听他把飞鹰卫叫鸡崽,把千鳞卫叫胖头鱼,不由得哑然失笑,再想想东狗、梅奴,还有被叫成西猫儿的西镇抚司,这五大密卫组织还真是不把对手贬到泥巴里不罢休。
“西城有可什么清静落脚的地方?”好笑之余,沈碧空又问道。
癞子刘笑嘻嘻的取出一把钥匙,道:“您要是不介意,我倒是有栋小院儿正空着,往日都是租出的,上任租客前两日刚搬走,里头正空的,一应家什俱全。”
“那就叨扰了。”
沈碧空点了头,罗峰就接过了钥匙。
“那含雪楼在何处?”
听他这样问,癞子刘顿时笑了起来,很是猥琐的模样。
“那是西城最有名的花楼。”
沈碧空:“”
赫连楼芳说的旧友,莫非是个伎子?不过,必须说,赫连楼芳挑了个极好的藏身地,难怪以飞鹰卫的能力,一时都没有能查出他的下落。因为,众所周知,古派剑客不涉秦楼楚馆,这是铁律。
那么问题来了,赫连楼芳真的是古派剑客?还是说,他其实是古派剑客里的叛逆?
癞子刘人看着挺粗俗,但他的这间小院却并不粗俗,恰相反,可能是特地请人打理布置过,一石一木,造型古拙,一檐一柱,自有闲趣,整体来说相当的清幽雅致,尤其是这小院位置偏僻,在这商来货往整日喧闹不已的西城里,竟是一处难得的清静所在。
“有心了。”
对这小院颇为满意的沈碧空对白玦抬了抬下巴,小童会意的给癞子刘塞了两锭婴儿拳大的银锭。
“哟,公子客气,这可不敢收。”癞子刘忙不迭的推拒。
沈碧空轻笑道:“收下吧,与兄弟们买酒吃,我在大泽这几日,还要你与兄弟们多照应。”
癞子刘原也不是真心推拒,只是作个姿态罢了,听沈碧空如此说,便笑嘻嘻的顺势收下,殷勤道:“好说,好说,别的我癞子刘不敢打包票,只要探听消息什么的,包在我身上。”
癞子刘是很有眼色的人,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清楚了,又见沈碧空面上有些疲色,便很是利落的告辞离去。
他一走,白玦就和罗峰一起把卧室打扫出来,说是打扫,其实也只是从马车上取出被褥替换了床上的旧物,因为卧室里挺干净的,显然,前任租客是个极好洁的人,即便是退租,也是把这间小院给整理干净了才走。
沈碧空在小院里小歇的时候,含雪楼里,赫连楼芳正在听人报告他的行踪。
“是吗?已经抵达大泽,去了西城”捋了捋脸上的大胡子,赫连楼芳若有所思,“比我预计的快了两日。”
沈碧空身体太弱,每到一地都要休养一两日再上路,何况在小泽又病了一场,江祭时,他就看出沈碧空身子还虚,并不意外沈碧空会回绝他的邀请,估算着恐怕沈碧空还要再养两日才会到大泽,不想今日便到了,显然他们在江边分别后,沈碧空就出发了。
走得这么急,他看到那些尸体了?不错,一定是,所以才走得急,迟了,就会被飞鹰卫撞个正着,那样敏锐多思的人,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大人为何对此人如此关心?”
挥退了回禀的探子,陆含雪浅笑着发问。她就是含雪楼的鸨头,虽已是半老徐娘,但保养得宜,肤白面嫩,弯眉俏目,恍然如二十许人,久在风尘,颦笑间自有勾魂之处,堪称是能令人神魂颠倒的绝色美人。
但这样绝色的美人,却并没有让赫连楼芳的眼神有半分迷乱。
“打一盆醋水来。”
陆含雪轻哼一声,手中的红帕扬了扬,不满道:“大人在命令谁呢?我可不是您手下的阿猫阿狗”
砰!
一盆醋水摆在了案几上,几滴水花溅出来,沾了这位美貌鸨娘的裙上。
“啊啊啊,你要死啦,这可是济州来的软烟罗”
端水进来的少年扯了扯嘴角,道:“我也不是你手下的阿猫阿狗,再骂一句,我捅死你!”
水盆下,少年抽出手,一柄锋利的小刀的指尖翻转。
陆含雪冷笑一声,蓦然出手,在那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将小刀夺了过来,横在少年的脖颈上。
“臭小子,敢在老娘面前玩刀子,老娘开始玩刀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少年本有几分倨傲之色,然而看着眼前纤白玉指捏着雪亮刀身,脸色先是胀红,转而又迅速苍白。
“你你”
陆含雪媚笑着用刀身拍拍他的小脸,道:“姐姐跟你玩笑呢,瞧你吓的,猫儿胆子都不如,回头让你家大人多给你历练历练”
少年的脸皮顿时又胀红起来,气鼓鼓的几乎要哭,哪里还有半分倨傲。
赫连楼芳并不管陆含雪如何戏弄自己带来的侍童,只管弯腰将醋水扑在面上,然后一阵搓柔,便见那把生得漂亮的大胡子一片片的脱落下来,用布巾将脸上的水拭去,露出的却是一张年轻清俊的面容,目如朗星,鼻如悬胆,唇若涂丹,瞧着也就二十郎当的样子。
“流星,衣裳。”
名叫流星的少年顾不上再与陆含雪置气,一巴掌拍开陆含雪手中的小刀,赶紧一溜烟的出了门,不大片刻就取了一身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裳过来。
“喂,你怎么还不出去,要看大人更衣吗?”流星划了划脸,讽刺陆含雪不知羞。
陆含雪拿小刀剔了剔指甲缝,浑不在意道:“老娘看过的男人多了,还差一个两个。”说完,还嫌弃的瞥瞥赫连楼芳,“就这要胸没胸,要肉没肉的,脱光了在老娘跟前转两圈,老娘还不爱看。”
赫连楼芳身材高大,但并不是健壮型的,而是颀长型,说他没肉真心冤枉了他,要不然穿劲装能显得高大,真要没肉,穿劲装只会变成竹竿。陆含雪这么说,就是成心要看他脱光。
“雪娘随意就好。”
赫连楼芳也浑不在意,伸手解了腰带,流星怒瞪了没脸没颇的陆含雪一眼,急忙窜了过去,伸手接了腰带,然后忙不迭的帮着赫连楼芳更换衣袍,身体更是有意无意的挡着陆含雪的视线。只是他毕竟年少,十二三岁的年纪,身材还没有抽条,哪里能挡得了多少,陆含雪反而看得更光明正大了。
但赫连楼芳仅只褪去了外衣,单衣不去,一丝儿肉都没露,就换上了流星拿来的衣裳,却是紫红内袍外罩一件黑色半透纱裳,腰间束了金镶玉带,悬了双鱼白玉佩压住袍脚,头发解下重新梳过,结了一个地道的文士髻,手中再执一把竹骨文人扇,活脱脱一个面如冠玉、气度隽永的清俊士子,更难得的是眉宇间一股贵气浑然天成,令人望而便生仰慕之心。
第三十五章与我何干()
陆含雪面色惊诧,简直就像当场看到一场大变活人的戏法,完全无法将眼前的赫连楼芳和刚才的赫连楼芳联系在一起,任她一双阅人无数的眼,也瞧不出有一丝相似之处,从相貌到气质,根本就是两个人,就连身材,也因为衣袍的修饰,而给人以不同的印象,从高大爽朗到斯文俊秀,前者阳刚,后者清贵。
“啧啧啧,老娘今儿长见识了,难怪上头派了你来,这一手易容本事,绝了!”
易容这种事,从来变身容易变声难,更不要说是改变气质了,要知道五官可以通过化妆来改变,身材也可以在衣裳里面加塞软垫或是鞋底内加高来微调,声音要改稍有难度,但还是可能通过药物来使声音沙哑,只有人的气质是天生的,由内而外自然生成,想要改变,不是一丁点儿困难,就像陆含雪,她媚骨天成,潜伏在西城里,也就花楼鸨娘最适合她,再不然就是风流俏寡妇,总之给人的印象,就是又媚又骚,哪怕是换一身豪门贵妇的装束,那也是荡妇之流。
“雕虫小技,雪娘子见笑了。”赫连楼芳轻笑着对陆含雪微微一颔首,轻摇竹扇,漫步出了门。
“我说”陆含雪夸张的捂着心口,“你还是把脸遮上再出去,不然我这含雪楼明儿就得关门,姑娘们全会为你心碎而死。”
苍天可鉴,她这话全然出自真心,这赫连楼芳不笑还好,只是个温文尔雅、清俊贵气的文人士子,这一笑,简直就是春暖花开,色气袭人啊,连她这个阅男无数的老鸨都心里砰砰乱跳,换了那些年轻姑娘们,哪个受得了,真会死人的,她绝对不夸大其辞。
赫连楼芳没理会她,流星却是落后一步,回过头,不屑道:“公子如天人,也是你这等庸脂俗粉能肖想的。”
说着,先前被吓没了的倨傲之色,又回到了少年的脸蛋上,感情这少年的傲,不是来于自身,而是来于赫赫连芳,他为自己是公子的侍童而傲。
出了含雪楼,便是热闹喧嚣的街道,熙攘的人群,叫卖的商贩,卖艺的鼓锣,往来的车马,这些声声色色汇聚在一起,便是生动鲜活的两个字:世俗。
赫连楼芳就像是高山上的一捧雪,与这世俗格格不入,他走向哪里,那里的人群就不自觉的散开,让出了一条通行无阻的道,没有人多踏出一步去沾染那捧雪的圣洁,仿佛那是连佛陀也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是谁?
直到赫连楼芳的身影渐去渐远,人们才似乎方方醒过神来,摸着后脑勺,一边疑惑一边目送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小院的门环被敲响的时候,沈碧空正被白玦盯着喝药,罗锋去应了门,在看到赫连楼芳的瞬间,饶是他一惯板着的死人脸,也微微抽动了一下。
色如春晓,神如秋月,男人生成这副模样,离祸水二字也就差不离了,刚好和自家的妖孽公子凑成一对儿,只要有心,都能搅得世间风雨不住。
“顾公子在吗?”赫连楼芳客客气气的问,声音清清冷冷却仿佛能透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来。
罗峰冷着脸没答话,沈碧空在屋里面却听见了,这小院实在是名副其实,真不大,从门到屋,不过二十来步,赫连楼芳的声音虽然不响亮,穿透力却强,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贵客临门,恕我不能远迎,罗峰,请客人到小厅,上茶。”
沈碧空不知道来的人是赫连楼芳,但是他认得这个声音,独特得令人听过一次就会永远记得的声线,不是属于赫连楼芳,而是属于凌寒。
他才刚到大泽,凌寒居然就找上门了,这速度恐怕凌寒回到南越没待上几天,就已经往吴国赶了。沈碧空走的速度慢,所以还没有抵达吴都,就先让凌寒追上了。
只是这人阴魂不散的,究竟想干什么?强打起精神,沈碧空在白玦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不急不徐的来到小厅。
“凌大人”
和罗峰一样,在看到凌寒面容的瞬间,沈碧空也不可避免的滞了一滞,他没有想到,取下了面具的凌寒,居然生得怎么说呢,恰恰就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类型,他喜欢皎皎如明月般的少年,而凌寒深具秋月之神,令人观之便觉赏心悦目,就是年纪大了些,及冠的男儿,早就褪去了少年人独有的青涩,不是盈透可爱的皎皎月牙,而是清辉下暗藏无垠丘壑的圆月。
要命了,这凌寒是打算来色诱他的吗?沈碧空心里犯起了嘀咕,连美人计都用上了,所图甚伟啊。
“别来无恙!”
赫连不,凌寒转过身,微笑道:“自别后,一切都好。”顿一顿,又道,“顾公子的面色倒是比别时还差些,定是一路跋涉辛苦,又犯病了。”
语气温柔,竟还隐隐有着对沈碧空不爱惜自己身体的无奈。
沈碧空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偏偏对着凌寒那张赏心悦目、最对胃口的脸又说不出讥讽的话来,只好一脸惭愧的道:“有劳大人关爱。”
凌寒没在意他的冷淡,依然笑如春花,道:“顾公子能明白在下的心意就好,往后还是要多保重身子,什么事情都比不得自己的身子重要,纵是顾公子心中有万千向往,也要活着才能一一体会不是。”
沈碧空抽了抽嘴角,顺竿儿爬的,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这梅奴是不是忘了其实他们之间根本就不熟?
“不想凌大人竟比我自个儿还关心我的性命,您放心,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总不会心愿未尽便先去死的。”沈碧空在主位上坐下,微微抬手,请茶。
凌寒被噎了一噎,随即在下首位也坐了,低头拂了拂了茶沫,眼中含了笑意,哪有人自称为祸害的,真是不拘于礼,浑然无忌啊。
“凌大人今日登门,不知有何见教?”沈碧空不打算玩虚的,直接开门见山,实在是被凌寒的阴魂不散给惊到了,被这么个摸不着深浅的人物盯上不放,纵使是他,也有些寒毛倒竖啊。
凌寒有些无奈了,眼前这人的防备心怎么就这么重呢?好吧,他理解,有过那样的经历,换了谁都不会再轻易予人以信任。好吧,既然眼前人喜欢直接些的,那他就直言吧,希望自己的坦率能打破坚硬的心防。
“郑复是飞鹰卫。”
沈碧空怔了怔,并不惊讶于郑复的真实身份,他早看出这个小小的内监舍人不对劲,他惊讶的是,凌寒竟然一口道出,这证明凌寒早就盯上他。
“原来”
与凌寒那双清亮有神的双眸对视了片刻,沈碧空突然恍然。
“赫连楼芳是你的人。”
怪不得那个古派剑客那么不像古派剑客,果然是假冒的。
凌寒轻咳一声,尴尬道:“郑复无故与你亲近,恐不怀好意,所以我派了他去保护你。”
实在不大好意思说他亲自出马了,不然沈碧空大概又要用“你到底有什么图谋”的眼神看他,噎得人心慌,看看,现在就是这样的眼神了,这要是知道赫连楼芳就是他本人,还不知道要怎么防备他呢,毕竟他做的,可比郑复做的多得多。
“那怎么突然杀了那么多千鳞卫?”沈碧空冷不丁的问,并没有纠结于凌寒为什么那么护着他,从在楚都的时候起,凌寒对他就是这样的保护,不奇怪了。
凌寒摸摸鼻子,道:“郑复名为选秀使,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