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倒像是以他自己当作例子安慰她,似乎在说——你看朕这个九五之尊比你还惨,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今日陛下的心情不错。
华裳笑道:“臣也知这都是为了臣好。”
季无艳侧过身,轻声道:“你知道就好。”
过了片刻,他让华裳先出去。
华裳出了大殿内的帘幔,王问之、宋玉清和朱秉之的视线齐齐落在了她的身上。
朱秉之一个激灵,立刻扭身钻了进去。
宋玉清叹息道:“你还是太年轻,着了太师的道。”
王问之含笑睨他,“宋师,我可在这里呢。”
宋玉清侧了侧身子,朝华裳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说“你看我为你得罪了太师”。
华裳撇过头。
在她眼中他们两个是一丘之貉,再怎么互相扯后腿,她也不会这么轻易信了他们。
宋玉清感慨道:“小姑娘长大了。”
王问之抿唇一笑,“不会再被你轻易糊弄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撇开视线。
季无艳出现在大殿纱帐后,冷淡道:“你们发现了何事?”
宋玉清和王问之都没有说话,明显把这次出头的机会给华裳。
华裳自然就将自己那番猜测说了出来。
帘幔后的季无艳良久没有说话。
许久,帘幔内传来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响。
“好啊,这位突厥可汗的野心可真够大的,看来这一仗是不得不打了!”季无艳怒道。
华裳立刻跪下,“臣愿请战!”
原本还气愤的季无艳又不说话了。
王问之跪下道:“以臣之见,李娴将军足以领兵退敌。”
宋玉清一掀衣摆,跪下弯腰道:“臣认为,与突厥应战不能没有冠军侯,冠军侯是我朝将士的主心骨,也是能让突厥军队闻风丧胆的战神,臣请陛下让冠军侯出战。”
王问之:“不可!”
宋玉清薄唇一抿,抿出一道红痕,他看着王问之道:“太师为何极力阻止冠军侯上战场?莫非是怕冠军侯立下战功,风头盖过你?”
他挺直脊背,厉声道:“王问之,现在该站在大周的立场上考虑,不能为了你一己私欲,让大周处于危险之中。”
一己私欲?!
王问之阖眸,叹息道:“臣不赞同冠军侯领兵亦是为了大周!”
王问之睁开眼,明眸中尽是冷色,“宋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么居心叵测强行为本官冠上罪名又是为了什么?”
两人这是彻底撕开脸皮了。
宋玉清腰背笔直,脸上的笑意就像是妖艳的毒刺,“那王太师倒是说说,不让我们大周的战神上战场,又如何说是为了大周?”
王问之淡淡道:“闻道有先后,本官虽然比不得宋大人为官多年,但近几日也看了不不少兵书,兵书上有一句叫‘兵贵神速’。宋大人可知长安距离边境有多远?冠军侯前往边疆又需要几日?既然有李娴在边疆带兵抗敌,又何必舍近求远?”
宋玉清笑了,那双眼睛就像是盛开的牡丹花似的,“王大人此言差矣。李娴无论是经验还是功绩都比不上冠军侯,世人皆知对付突厥最有经验的便是华家。可以先让李娴领兵时刻查探突厥人动向,冠军侯带粮草赶往边境后,再接了这帅位。”
“临阵换帅,是兵者大忌。”
“王大人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道——
“冠军侯,你的意思呢?”
“陛下,您以为如何?”
华裳勉强把自己的惊讶吞下肚去,她不知道两人竟然能为她带兵的事争吵至此,倒显得她自己像是没事人一样。
季无艳的声音从帘帐后传出,“两位大人替冠军侯考虑的如此周到,冠军侯还不快道谢吗?”
华裳一脸懵,还是按照陛下所说,感谢了二人。
听了她的道谢,两人的脸色反倒更加不好看了。
季无艳:“明日早朝,朕会再让朝臣讨论此事,现在先让李娴多注意一下突厥那面的动静。”
季无艳虽然体弱多病,常常罢免早朝,但他并非没有自己主意,可以任朝臣摆布。
这位君王阴晴不定、心思难测,谁又敢轻易摆弄。
三人便道:“陛下圣明。”
季无艳:“你们在宫中逗留这么多日,家人也好担心了,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明日早朝再说。”
“冠军侯你留下。”
华裳恭恭敬敬道:“是。”
王问之朝华裳点点头,退出勤政殿。
宋玉清的唇动了动,也垂眸退下去了。
季无艳也让朱秉之离开。
这下子整个大殿内就只剩下季无艳和华裳两个人了。
华裳拉了拉衣领,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她身上又被汗湿透了。
季无艳温声道:“阿裳,你来。”
华裳站在纱帐外,一只手探了出来,握住她的手腕。
季无艳的大拇指按在她的脉搏上,轻轻勾了勾。
“来,你我抛开君臣那一套,说一说真心话。”
他毫不忌讳地拉着华裳在地毯上坐下。
两人隔着一层纱帐,背靠着背坐着。
季无艳没精神道:“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真的要领兵出战吗?”
华裳仰起头,盯着彩绘的房梁,坚定道:“是。”
季无艳嘴中发出一阵笑声,听着满是悲凉与无奈。
“你就从未考虑过自己一旦出事该怎么办吗?”
“你华家怎么办?你的夫君怎么办?”
你又让朕该怎么办啊
第55章()
淡淡的香气从华裳背后传来;撩拨着她的嗅觉。
华裳揉了揉鼻子;又看了看自己蜜色的手指;那上面有着厚厚的茧子;也有许多细小的伤痕和冻伤的痕迹。
她笑了;手掌缓缓按在胸口挂着的一方玉佩上;“陛下也许不信;我在见到陛下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陛下将会是明君。我那时便告诉自己,我愿为陛下刀剑;为了陛下,我战无不胜,无可匹敌。”
季无艳的唇颤抖了几下;又紧紧抿住;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这让他怎么说?让他还能怎么说啊
他这一生可以辜负任何人,却绝不敢让她对他失望。
季无艳笑着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落进他的掌心。
明面上;他是君;她是臣;他可以交给她权柄;也可以随时随地收回;肆意操纵她,可是,谁也不知道;背地里;是她,一直是她将他架在明晃晃的火堆上,让他不得不往心思难辨的帝王之路、明君之道上走。
他本就体弱多病,不知道能活多久,如果按照他的心愿,他恨不得将江山交给其他想要的人,自己做个闲散王爷,多活一日便赚了一日。可是,就因为华裳的出现,他不能也不忍辜负她为自己守护的大周。
你说为了朕,你可以战无不胜,无可匹敌,那你可知道,朕为了你,也可以权掌天下,无所不能。
他张了张嘴,可嘶哑的喉咙已然说不出话了。
过了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问:“你心意已决?”
华裳坚定:“是。”
固执的华裳,他怎么忍心让她失望
“朕明白了,朕会安排的。”
华裳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的喜意,“那就多谢陛下了。”
“嗯。”
季无艳捂着发热的额头道:“不过,朕有一个要求。”
华裳眨了眨眼睛,“陛下请说。”
“朕可以让你去,但你要让华裳留下。”
华裳懵了一瞬,“陛下,臣就是华裳啊。”
“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是想不明白,就不要怨朕不给你机会了。”
华裳啜了一下牙花,她就知道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好了,你回家吧。”
“是。”
华裳慢悠悠地退出勤政殿,却没有看见她迈出门槛后,那层帘幔被掀开,一个人痴痴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朱秉之送走华裳回转,刚一进勤政殿就被吓住了。
“陛下!”朱秉之大叫一声,扑上去扶住季无艳,中途还脚软踤趔了一下。
季无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慌什么,扶朕躺躺。”
朱秉之整个身子都在发颤,“陛下,小的去召御医吧!”
季无艳嘴角全都是艳红的鲜血,甚至衣衫前都是血,像在胸前开了一朵秾艳的牡丹。
他轻咳一声,将翻涌上来的血重新咽下。
他冷淡道:“叫什么,老毛病而已。”
朱秉之眼中含泪,扶着季无艳回到龙床上。
季无艳叹息一声,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般倒在了床上。
朱秉之急切道:“陛下不愿见御医,那将冠军侯叫回来呢?”
季无艳一手捂着嘴,指缝里尽是鲜血,另外一只手指着他发颤。
“你大胆!”
朱秉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涕涟涟,“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
季无艳勉强喘匀了气,“你叫她回来做什么,别吓到她,她将要上战场的人,这时候让她见血也不吉利。”
朱秉之心想:您都这样了,居然还一心惦记着她见血不吉利,您这都快把她当成心尖尖了。唉,大抵这世上最难的爱情,便是九五之尊的了,虽然富有四海,还不一定真能得到心上人的心。
季无艳揉了揉额头,轻声道:“朕知道自己的身体,无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个时候该是楚江仙出问题的时候吧?所以他才会
他在龙床上平躺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去把宋不,你把王问之叫来。”
朱秉之犹疑。
陛下身体都这样了,明日还要早朝,今日还要再召见大臣吗?
季无艳抬头,视线冰冷如刃,“去!”
朱秉之一个哆嗦,立刻磕头离开。
他怎么忘了啊,陛下那张艳如桃李的皮囊下却有一颗冷若冰霜,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心。
朱秉之匆匆前行,路上有小太监讨好他,他也板着脸没有搭理。
大概这世上,唯有冠军侯华裳对陛下来说,才是不同的。
华裳骑着小凤凰,一路意气风发回府。
等她敲开府门,却发现青娘的脸色不大好。
华裳吃了一惊,“怎么了?青娘你生病了?”
青娘觑了她一眼,小声道:“生病的不是我,是楚郎君。”
华裳立刻奔着蒹葭院去了。
青娘见她神色急切,连爱马都顾不得了,便拍了拍小凤凰的脖颈,要将它牵走。
小凤凰喷出一口鼻息,似乎不太满意的模样。
青娘无奈:“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连你也学会争宠了?你现在就这样,以后若是见到了梧桐又不知会怎么闹呢!”
华裳一迈进蒹葭院,便嗅到了一股药汤味儿。
她看了看,抱琴果然正蹲在廊子下煎药呢。
华裳拍了拍抱琴的肩膀,示意自己来了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奔进屋子里。
她一进门就撞见正在翻书的郭子善。
郭子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站起身,声音怯弱与他散漫的行动不相符。
“冠、冠军侯。”
华裳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近日劳烦你照顾阿仙了。”
郭子善垂着头,“侯爷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华裳在她的手掌上勾画了几笔,示意两人商讨事情的地点。
华裳:“阿仙可有事?”
郭子善小声道:“郎君只是偶感风寒,已经退了热,没有大碍。”
华裳点了点头。
她心里还牵挂着他身体,很快就松开他的手。
她腿长动作快,不过三两步就跨进了里屋,转过一道屏风,就见到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雪色的楚江仙。
华裳见他睡得沉便没有惊动他,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不要”他嘴里还说着胡话。
华裳摸了摸他的唇,他的唇上下一碰,无意识地抿了一下她的指尖。
华裳笑了起来,小声训他:“不正经的楚御史,你可赶快好起来吧。”
她见他脸颊嫩白,便忍不住捏了一下,结果手劲儿太大居然捏出了两撇红痕。
华裳咳嗽一声,窘迫地出了门。
她吩咐了抱琴两句,要他好好照料楚江仙。
抱琴抱不平道:“夫人您能多为郎君考虑就好了,从新婚之夜开始就不见夫人的人影,我家郎君伤心死了。”
“我家郎君可是排除万难才入赘冠军侯府的,您好歹也要有做人夫人的样子啊!”
华裳原本羞愧的心思转而变成了烦躁。
她考虑的事情又不能对一个小厮说,便只道:“我知道阿仙的不易,我敬他爱他尊重他,等他醒来你来唤我,我眼下还有事。”
“哎”抱琴还没说完,华裳便像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
抱琴愤然跺了跺脚。
华裳晃晃悠悠来到了浴房,等在里面的孟离经故意抛给华裳一个媚眼,“将军每回约在这里,可是对我图谋不轨?”
约在这里,自然是因为这里偏僻!
华裳:“滚蛋,我这里有正事,没空跟你瞎扯。”
孟离经立刻正襟危坐,“圣人此次召将军入宫,又耗费了几个月,可是因为突厥一事?”
华裳定定地望着他,一拍大腿:“你可真是神了,你究竟是如何猜到的?”
孟离经笑眯眯道:“近来能让圣人忧心的只有两件事而已。”
华裳一愣,“两件?还有哪件?”
孟离经笑而不语,他挺直脊背,成竹在胸道:“观将军神情,可见圣人已经下定决心要攻打突厥了。”
华裳看着他,已经赞叹地说不出话了。
孟离经又看了华裳两眼,“将军可是提出要自己领兵,却被圣人出了难题。”
华裳抚掌道:“我真算是服气了,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真是相面之术?”
孟离经哈哈大笑,“还不是将军把什么事情都写在了脸上,这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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