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红颜现在却是感慨万千,她独来独往惯了,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孩儿护着。就算是当初柳二货在的时候,他也从不会刻意挡在自己身前。
这么想着,她心里还是十分感动的。
所以她终于开口说:“一来,我没什么事,正好让立命长老看看也无妨。”
从来都老实听话的一来这一次却没那么早退下,相反,他有些固执地回看了一眼柳红颜,眼睛里分明是——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这一刻的柳红颜感觉真的是
这傻小子是以为自己害怕安华长老的护短才退步的吗?平常看他挺聪明的,怎么现在智商忽然就直线下降了?难道说,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吐槽归吐槽,柳红颜心里却明白一来的想法,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即使疼得要死要活,她依旧挣扎着坐起来。
她一动作,一来立刻就回头了,也顾不上挡着立命,只是呆呆看着。
这孩子是受过太多的苦了,因为受过的苦太多,所以他对所有人都不信任,一百年以来一门心思全放在修炼上。她原本还很欣慰,毕竟不管哪一个世界都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一来要是自己厉害点,也好立足不是。可现在,柳红颜有些愧疚,虽然隔几个月她都会回来一次,但也只是问他几句日常,又会急匆匆再离开。
他一个人住在南山下,本来就厚的铠甲,只怕是会更厚了吧。
“既然知道我是长老,你还不让我好好看看。”柳红颜刚刚说的话一下子让立命记起来,她已经过了宗门的考验,现在是东山长老了。
柳红颜听着立命有些霸道的口吻,心里觉得好笑,好笑的同时,又想起自己那个浑身是刺不爱说话的徒弟。
“劳烦长老费心了。”柳红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声音虽然虚弱,但是该有的客气一点没少。
良庸看见柳红颜这样客气,心里竟然放心下来,既然她还有精力去维持她那看似温和实则淡漠的伪装,就说明她这回是死不了了。
立命得到柳红颜的允许,先是瞪了一来一眼,然后才又拿出另一个小鼎,比起先前的那个,这鼎体积更小了,而且鼎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像是青苔一样的玩意。
虽说平常的她确实还未脱稚气,但当她引气问灵的时候,脸上显现的又是说不出来的成熟稳重。
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沉默了很久,立命才终于没好气地说:“身体都弄成这样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柳红颜一听这话就乐了,她好笑地说道:
“只要想活下来,就活下来了呗!”
立命知道自己先天有些缺憾,所以不能理解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但是就算她再缺憾,现在也看出来了,这个女疯子八成是不把生死当回事了。既然她不当回事,自己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
“你就继续这样吧,我不理你了!”撂下这句话,立命拂袖而去,她甩袖子的动作,柳红颜觉得很有长老的气势。
把这位小祖宗气走以后,柳红颜才看向屋子里刚刚没开口的另外两人,良庸没说话当然是知道柳红颜那些话都是纯属故意的,而一来,除非是有人问他,一来自己并不爱说话。
“一来,咱们回去吧,我没什么事儿了。”柳红颜脸上很轻松,似乎是在为她的打算感到万分愉悦。
第127章 残缺与圆满()
良庸知道,柳红颜这人,不下定主意随波逐流她完全无所谓,可一下定主意怕是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改的。所以最后也没多劝,还十分自觉地借出自己坐骑(玉鲲兽)。
“一来,你要照顾好你师尊,我要去安华长老那里交代几句。”
一来一向不大爱说话,所以他并没有回,不过在柳红颜想要起身的时候,他默默上前扶住。良庸看见这一幕,知道一来这小子还是靠谱的,心里已基本放心下来。
这一头被扶助的柳红颜想,以后如果有了儿子,大概就是这样子吧。其实吧,她以前也想过繁殖这种生理活动,还觉得一定得好好管教,可是后来和柳惊鸿在一起以后,她又觉得,如果自己有了儿子或者女儿一定要可劲去宠,毕竟娃娃已经有了个冷面的父亲,不能再有个严厉的母亲。
想来,如果柳惊鸿没消失的话,她儿孙绕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虽然东山与南山路途遥远,但是因为有了玉鲲兽这种开了挂的坐骑,所以还是很快的。
只不过柳红颜没看见的是,有一个墨袍的道者刚刚疾行到东山,他只看到已经腾空而起的玉鲲兽,以及上面坐着的柳红颜和她那小徒弟一来。
回到南山下,柳红颜被一来小心扶着坐回了床上,只是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柳红颜一看这,就知道这孩子心里八成是又有心事了。
“一来,你是有什么要问我的么?”她背靠着墙,手放在浅青色的锦被上,苍白的手上已经能看出青筋的纹路。
“一笑师伯,刚才也在。”原来一来刚刚看见了沈一笑的落寞表情,此刻他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事儿告诉她。
他总觉得,那个人虽然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适合被人当大佛一样敬着,但是对师傅,他是真心的。他在乞丐窝里呆过,所以他虽然不愿意与人周旋,却还是能看得出来人情冷暖的。
比如,虽然良庸师伯总是话唠又热心,但他只做本分里的事儿,在他有事没事的叨叨背后,是他超然物外的淡漠。
又比如,虽然明言师伯如光风霁月,可他却觉得,明言师伯有一日会离开,因为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修仙问道充满纷扰的世界。
可是沈一笑不一样,他对师尊总有一种执着。
“小子,你这是要当起媒人了?”柳红颜打趣着一来,言语里分明没有半点男女之意。
一来又沉默了。
想到这两天这孩子估计也被自己吓住了,柳红颜心软了下来。不就是个念头,她说明白了这小子以后就不会乱想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嘛,你师尊我是有主的花儿。”她脸上带着盈盈笑意,比起这百年来的任何一个时刻,她笑的都要真实的多,就好像只有这一回,她是真真正正为自己笑的一样。
“我没见过。”一来只吐出了四个字,他想的很明白,如果那人真的存在,那么一百年了都没来找过一回,只能说明是他辜负了师尊。
真是个驴脾气,也不知道像谁了。
“那沈一笑又有什么好的呢?”柳红颜这回是真的有些气急了。
一来觉得自己大概是把好脾气的师傅给惹火了,可是有些事儿,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的。
于是他说:“他在这。”
唉,这孩子,柳红颜觉得很发愁,以前看着挺机灵的,怎么突然就无法交流了。
“一来,你知道吗,在我遇见你师公的时候,不过才见了两面,竟然就想那么跟在他后面,好像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跟着他,跟着他,跟着他说不定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她一边说着,似乎又想起那天的情景,声音莫名带了一种感染力,让人想笑的感染力。
一来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什么,但他又很想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师公,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自己的师傅如此着迷。
“他好看?”一来的思路还是很传统的,虽然他没谈过感情,也不明白爱,但是谁让世俗界里那么多说书先生,讲了那么多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故事中的男主角总是有一张好看的脸,让闺阁里不谙世事的小姐一见倾心。
柳红颜好笑地摇摇头。
他这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么小就学会看脸了可不好,至少也要等找媳妇儿的时候呀。
可是,自己又该怎么去教育他呢?突然福至心灵,她想起一句十分烂大街的鸡汤。
“一来,看人不能只看脸的,欣赏一个人,始于颜值,敬于智慧,久于善良,终于人品。”
一来听了,竟然很有感触。他其实也觉得说书先生讲的太理想了,哪能是长得好看的公子就一定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呢?要知道他看过的纨绔里,十个有九个都是细皮嫩肉的书生样,可不还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
只是,一来又问:“他人品很好?”
柳红颜回想了一下,果断摇头。
她说:“爱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就好像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世界都是残缺的,从我遇见他那天起,我就知道他是我失去的另一部分,所以直到我遇到他,我才是完整的。”
画外音:所以你为什么又给出这么一句鸡汤
西域星辰之殿里。
黯香尘觉得这话初听起来好像不太对,但是细想一下好像又的确是那么一回事。这姑娘看起来风轻云淡的,原先还以为她那时哀莫大于心死,现在看来,她倒是一直很通透。
“柳玄,你说你还能出得去吗?要不你也不要耽误人家姑娘了,不如我帮你个忙,去消了她的记忆,然后再托梦给我儿子,叫他追一追,他们两个看起来也搭,说不准就美满一生了。”
起初黯香尘只是怀着打趣的念头,但越说到后面,她就觉得越靠谱,左右都是要覆灭的。
白衣男子并不理她,他已经很久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了。如果不是还能看见她,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的命运是不是从来没有变过。
第128章 将夏()
柳红颜已经躺了有半个月了,躺的她都有些怀疑人生。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耐不住性子,毕竟一百来年前的自己,也不是没这么对着茅草屋顶发呆过,那时候的自己就算是躺了大半年,心里也都很平静。
她仔细对比了一下前后的不同,终于发现了很关键的一点,从前自己养病的时候,不需要天天看着一张一成不变的脸。对,没错,就是这样的。
好吧,其实自己这个徒弟还是很贴心的,当看见一来小心将一束花养在屋子里时,柳红颜有些无奈的想到。
这小子真的可以说很任性了,从方才到现在四个时辰里都在用灵力温养着从外面折回来的红花,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柳红颜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一来,你知不知道,为师其实是有花瓶的。”
一来沉默不语。
柳红颜觉得这徒弟要再不改改性子,以后可有的自己愁了。不过她还是拿出了一只黑釉小陶罐,上面画着红彩,看起来手法很稚嫩,就像是个小孩儿画的一样。
一来默默上前接过陶罐,然后出了屋子。不久,陶罐里插满红色的花儿,放在屋子里,竟也让屋子添色不少。
在日复一日的无聊与天马行空里,时间一点点流逝。这期间柳红颜看着她的小徒弟明显又厉害不少,唉,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明言送给她的玉简,当初沈一笑一接过去就能看见里面的内容,张青接过去没多久也能看见里面的东西,就连一来这小子也因为玉简一日千里。
在床上躺了小半年以后,她终于能下床了。
柳红颜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出屋子,就坐在她铺在地上的竹席上,竹席很凉,还有一些些潮湿,应该是一来用帕子擦拭过的缘故,最近一来的修行似乎是遇到阻碍,所以他成天不是打理花田,就是擦擦洗洗。她看着眼前漫无边际的花海,闭上眼长吸一口气。
当你突然失去自由以后,你就会无比怀念自然的一切。她忽然想到阿飞正传里阿飞说的那句话: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一直飞,累了就睡在风里,它一辈子就落地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可能喜欢安稳日子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对于有些人来说,自由与漂泊本身就是他的一切。他们内心总是空荡荡的,因为是空荡荡的,所以总是在追求,只有自由的风才能填充这没有意义的人生。
大概是病好了,柳红颜坐在席子上悠悠闲闲等日落的时候,突然记起来一件事。
她问:“一来,你是不是该给小花讲故事了?”
一来不说话,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十分非常特别陈旧的书,然后蹲下来对着花海边上那株瘦弱的黄色小花,一本正经地开始了他的故事。
听完后,柳红颜表示,世上还有人能把故事讲得这么索然无味?而且看那本书,怎么觉得还是一百年前给他的那一本?
“你这一本书讲了一百年?”
一来保持沉默。
唉,算了算了,好歹是自己徒弟。
“你在世俗界里有没有听过说书先生讲故事?”他们讲的都是抑扬顿挫,感情充沛的。
一来仍旧不说话,但是他脑子里却想起了说书先生。
世俗界里人人都爱听故事,小姐爱听公子佳人,书生爱听香艳故事,武夫最无趣,整日吵吵嚷嚷的就是要听什么成者王侯败者寇。
可是那些东西在他听来并没什么意思,不过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所以他其实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师尊一定要让他讲故事,还是对着一株永远不会回应他给他鼓掌的小花。不过他知道,既然是师尊的话,他听着就是了。
柳红颜看着一来脸上罕见的表情变化,大概有些明白他的疑惑。
“一来,你是不是觉得师尊我这是闲着没事干,才让你给小花讲故事的?”她也不拐弯抹角,十分直接地问出来了,毕竟是自己亲徒弟,没必要整那些弯弯绕绕。
一来摇头。
虽然性子沉闷,但到底不是狼心狗肺,柳红颜颇为欣慰地想到。
她又问道:“一来,善水宫里到现在有几任宫主,其中最出名的是哪几个?”
一来:“从有载以来,善水宫一共有过二十七个宫主,其中二十五个都不得善终,最出名的那两个分别是第一任无名宫主,和上一任殉情的邱因宫主。”
柳红颜又问:“那玄玄宗又有哪些强者呢?”
一来:“玄玄宗不好争斗,属于世隐宗门”
说完他有些欲言又止,柳红颜看出来他的局促,替他说完了没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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