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直了一些,一只手支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向右侧歪着身体,“你想听什么,你说,我看看我都知道什么,又想回答什么。”
“放肆!”清湛怒喝一声,将手放在了佩剑上,如果姜越不出声制止,他下一刻就会拔剑。
“退下。”姜越轻声让他下去,口气到是很好。说完清湛他将脖子往前伸去,问道:“你让我说,可我怎么知道,我问了,你又能不能帮我解惑,若是不能,我非但白说了,还告诉你我在找什么。到时候万一哪家与你有些关系,你跟对方讲了我怎么办?”
那人也学姜越,他弯下腰,将脖子往下伸去,离姜越近了一些后说:“我既然找你来,既然愿意暴露在你面前,就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表明了我的态度。你现在在查的事情如果只靠你手下的人,能查出多少又需要一些时间是个问题。毕竟,大夫这些年一直未曾上心过除了朝廷外的事物,大夫的人,大夫大多数的情报都是与朝廷有关的信息,江湖上的事情掌控的有些薄弱。而我们,朝堂上的可能不太了解,不如大夫知道的多,但我们是江湖人,江湖上的事情的没有我们妙事楼不知道的。所以你问!”
姜越往后退了一些,“你既然找我就是已经知道我在找什么,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开口?”
那人轻笑一声,“有两个原因,一个敷衍的,一个不敷衍的,你想听哪个?”
“当然是不敷衍的。”
“不敷衍的是,我想听你问我。”那人面具下的眼睛很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着明显的笑意,似乎荡漾着一汪春水,温柔的存在着一些易懂的情绪。
至于是什么情绪?——姜越看得懂,却不懂如何面对这样的眼神。
他有些不适应的移开了目光。
那人却还在说:“我想听你为难的向我求助,我想惹你与我多说些话,我想成为你口中有用的人,让你多看看我,马车上也给我留个位置。”
姜越不自在地握紧了拳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这个理由可以吗?”他伸出手接住即将要落在姜越身体上的落叶,抬头看了一眼院内的大树,拉过姜越的手,将叶子放在姜越的手中。
“喏,送你了。”
姜越手指动了一下,手掌心的落叶毫无重量,却又存在感强烈的让他忽视不得。他垂下眼帘说:“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把落叶当礼物送人的。”
那人躺了回去,一边晃着椅子,一边说:“第一次也就是说没有人这么对你做过,那我这也算是特别的。至于为何要送,毕竟这也算你与妙事楼楼主的第一次见面,我总不能空着手面对你是不是。”
姜越想起了空着手拜访的自己,被噎住了。这难不成是在指责他空手进来?
那人不知他心思,还在说:“你别看轻这叶子,怎么说这树是我亲手照料的,一日一日的累积下来不知费了我多少心思,又倾注了我多少感情。妙事楼楼主亲手养了许久的心血,这样的礼物你就算去市面上重金去寻,也寻不到。”
哦。
姜越忍住回怼的心,他收起手中的落叶,“确实寻不到,估计也没有人会去寻找。礼物我就收下了,多谢阁下抬爱。”
“好说,不过我都将礼物给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送我一些见面礼。”那人倒是没有自觉,居然抬手指了一下清湛,“你问问他身上的玉佩还在不在,就把那块玉送我就行。”
姜越立刻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是那日象征信任被清湛来拿讽刺他的玉佩。
他还记得,还介怀的想要要走。
“将送给过别人的礼物在送给阁下多不好。”姜越弯腰捡起地上的落叶,“金银玉器太过俗气,阁下送我的礼物虽是出奇但也是很有心意,那我也不能失礼,也要同样还给阁下这般有心意的礼物。”他将树叶放在对方的怀中,叶子往下滑去,落在那人腿上。
姜越振振有词道:“阁下也可以去寻,伺成大夫拿过的树叶在市面上也是找不到的。”
见他这样的举动那人笑了起来,他捡起了姜越给的树叶,毫不在意地说:“我们的礼物倒是很相配。”
姜越点了点头,不在与对方绕圈子,他直接进入正题问着对方,“那么,礼物阁下也收了,我们也该谈谈正事了。我想问问阁下一些事情。”
“你说。”他这次没在打断他。
姜越说:“我想问问阁下,妙事楼的半醉生现在可用了?用在何处?”
“我想问问阁下,南阳哀家、江北沈家、落地陈家、远淮宁家、渠荷的情况,也想问问阁下,对他们手中握着的半醉生知道多少。还有”
姜越将他想问,让清湛去查的都问了出来,他说了有一阵子,对方也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听着他说话。
“我想问的就是这些。”
那人听他说完点了点头,之前散漫的态度在姜越的提问中越来越严肃,到最后姜越说完时,他沉吟片刻,像是在考虑怎么说。
姜越等了又等,才见他一本正经的开口。
“大夫你”
“什么?”
“吃饭了吗?”
——他问了一件与刚才的话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姜越一愣,上下接不上,这毫无关系的内容说得暂时失去了言语能力,他缓了一下,说:“吃过了。”
这人点了点头,又开口道:“那么”
姜越眨了一眼,期待着他的回答,却不料这人又说。
“大夫,你吃过饭了吗?”
他又重复的问了姜越一遍他问过的内容,看来是对姜越刚从的回答并不满意。
姜越看了他两眼,这次回答说:“我没吃。”
这人哦了一声,说:“其实,我也没吃。”
“”
然后呢?
你想表达什么?
姜越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并没有接茬。
他见姜越不吭声,含蓄而委婉的说了一句,“我还以为大夫是个很通透的人。”
被指为人不机灵,没自觉的姜越沉住气,沉着声说:“我只想问你问题。”
“可天下没有的午餐。你想问我,就需要学会讨人喜欢,我才能愿意说些你想听的好听话。要不然你就用暴/力逼/迫我,不过先说好。”那人突然起身,白皙修长的手有力的抓住姜越的后颈,往前一拉,一双美目危险的眯起,“你要想好,你身边谁能打得过我,到时候动起手,刀剑无眼的,我就是宰了一两个不顺眼的,你也怨不得我。”他说完将目光放在清湛身上,“到时候你也别闹,我取代他们的存在就是了,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的姜越能够看得到他长长的睫毛,近的姜越能够感受到他说话间的吐息姜越拉下他的手臂,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慢吞吞地说:“你想取代,还需要问我愿不愿意。比起这个,我倒是也想问问你。”
“什么?”
“你想吃什么?”
那人听他这么说坐了回去,“你决定就好。”
姜越挑了一下眉,忍住转身走人的冲动,耐住性子说:“我知道一家酒楼很不错,离这不算远。”
那人配合的站起来,他的个子很高,起身后的身影笼罩住坐在小板凳上的姜越,虽没能完全遮掩住他,可带给了他难言的压迫。
“那就走!”
姜越不喜欢这种视线角度,他起身的速度也很快,在两人都起身后,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是白子容,还是妙事楼楼主?”
刚才说得这般直白,他也就直接扯下那层互相不知的假象。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因为你说的哪一个都不是我,叫哪一个都是一样的。
姜越低下头,一双眼睛斜在左侧,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他想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在起风的时候对着怀揣落叶的男人说:“那我就叫你——徐公子,行吗?”
他还记得他,那个在梦中出现的男人,一个叫属于过去的,叫做徐朔的男人。
这个名字应该也是陪伴他度过那段时间的“白子容”的真名字。这么称呼他应该是不出错的。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听他这么说后许久没有说话。
周围的风越来越大,他漆黑滑顺的长发飘到前方几缕,在面具前轻轻飘动,挡住了一开始明亮的眼眸。他在起风时沉默,在停息时开口。
“嗯。”
他对着姜越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轻的姜越几乎要听不到了。
不知为何,姜越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却又说不出到底错了什么,又错在那里。
他无措的面对着这人,嘴巴张了又张,不知道要说什么,却总是想要张开嘴对对方说些什么。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心情也很奇怪,不应该是他会出现的情绪。
心脏在这一刻被看不见的绳索勒住,闷闷的,让他十分难受。
徐朔站在风中,怀揣着刚才还感受到热度的落叶,只觉得现在吹起的风太大,如同在其中夹带着看不见的刀子,割得他脸生疼,也吹凉了他怀中的落叶。
不过还好,他还有一顿饭,身子总能暖的过来。
不过还好,他还有很多时间,还能跟对方继续耗下去。
他总会走进对方的心里,将那里塞进他的影子。
第66章 第二个世界/伺成大夫()
姜越带着徐朔去了那家酒楼;此时不是吃饭的时间,酒楼里并没有多少人;他和徐朔进去直接上了二楼,清湛在楼下叫了几个菜,将菜上齐后关上房门,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明明是徐朔说要吃饭,可当饭菜上齐了他却又不动筷子;只是和姜越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的坐着,姜越忍不住先开口说:“你不是说想吃饭吗?菜上齐了怎么又不吃了?”
“吃不下。”徐朔给自己倒了杯酒,坦言道:“我其实吃过了。”
姜越挑了挑眉,“你不是说你没吃吗?”
“那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跟你出来走走;想要与你多相处一段时间,刚才如果什么都说了,你听完也就离开了。而现在;你多陪我走了一段时间的路;又陪着陪我吃饭。照比之前,我能多看你几眼不是吗?”
姜越有种想要举白旗的心;这种话他不是很愿意听;听着也觉得不自在。
“你倒是比原来变了一些。”
徐朔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无奈;“因为我发现,有些话如果我不说;你就会装作不知道。”
姜越毫不留情地回道:“我装不装不知道;你所在意的事情都是我不关心的。”
徐朔听他这么说毫不意外;他甚至脸上一点难过的表情都没有。“我懂,那我们就来说说你关心的事情。关于半醉生的一切你是不是很想知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他会坐在这里不全都是为了这件事吗?!
徐朔说:“那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全部都告诉你。”
姜越没有立刻答应,他也不知道对方会提出什么条件,到时候随意答应了,哭得可能会是自己。
徐朔见他犹豫,在一旁淡淡地说:“这些事情都是我花了很多年一点点查到的,这些大门大派那会简简单单的让人打探到秘密?这其中的辛苦你应该也能想得到。我总不能让你白白拿走,这会让我会觉得很亏的。还是说——你以为一顿饭就能拿走我多年的心血?”
“这怎么算是你多年的心血?难道不是妙事楼习惯性的整理调查吗?”
“当然不是。”徐朔将面具歪着往上推了一下,露出了面具下的嘴,他喝了一口酒,悠悠道:“这些事情妙事楼并不关心,事实上妙事楼现在对什么都不太关心,人也没有多少了。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我关心你。从你多年前中了半醉生,我就开始查这些有关的一切。”
“”
“你现在明白了吗?都是因为你的原因,我才会一点点的整理出来,这些你一日就能拿走的情报我整理了五年,你说说,我要一个条件不算过分?”
姜越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断指处,他迟疑地问徐朔:“你要什么条件我先听听?”
徐朔给他倒了杯酒,比起姜越的谨慎他从一开始就很随意。像是他现在面对的还是那个痴痴傻傻的阿长,他们之间的相处也应该一如那是一样。
他给姜越倒满了酒,在姜越伸出手要拿起酒杯的一瞬间,抢走了姜越的酒杯,一口喝光了里面的酒,在将酒杯放下重新倒上,无视着姜越的瞪视,他边倒边说:“我要的是,等一下吃完饭让我送你回府。”
姜越没有再去拿起那杯酒,他被徐朔的话弄得心情复杂,语速也快了一些。
“就这个?”
“不然呢?”徐朔歪着头,“一顿饭,一次回程,我觉得我很赚了。这些年也不算白努力了。”
他是这么说着,这个要求对比他付出的辛苦简直不算什么,更是无法放在一起的重量。
姜越抿住嘴唇。
徐朔将姿态放的太低了。低得即使姜越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好拒绝他,也不知怎么面对他。对方似乎总能在他快要硬起心肠的时候软化他。同时,这人也太精明了,精明的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姜越不忍,精明的知道怎么让姜越心中给他留出一块位置。
他什么事都为你做,又不会不说他为你做的事情,对你的好感,他会直白的挑明让你知道他的辛苦,又不会向你索求报答,只带给你复杂的感受。
这样的人到底他该怎么应对?
姜越越来越觉得头疼,比面对着渠荷长夜,比起进宫的那次都要头疼。他曾告诉自己他不是原主,不必多有感触,可到头来他偏偏还是有了感触。那些理智的几乎绝情的想法说出的来很容易,想着觉得很干脆,可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
又为什么这么执着的爱着不会喜欢自己选择自己的人?
这样的举动除了让自己更累一些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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