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燃烧着心肺。
“前面就是室内训练室,叶顾问正在里面等我们。”
“你等等!”在韩峥踏进训练室前,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注视着韩峥的眼睛,想要看清他是否有一丝想要回避问题的迹象,然而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然后回答:“我不会结婚。”
“啊?”
“我父母已经离异,分别成立了家庭。我不会结婚,不会找伴侣,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我的死亡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韩峥极其冷静地说了一番令人觉得冷血而可怕的话,“如果你担心我像何山一样对自己的家庭造成伤害,这就是我的回答。”
“我不是”我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那一刻不知道自己是该愤怒,还是该害怕,“命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次,你就这样浪费不觉得可惜吗?”
“浪费?”韩峥反问我,黑色的眼睛里闪烁过一抹嘲笑,却突然问我:“你现在每天上课几个小时?”
“啊?最多八个小时吧。”
“那剩下的时间呢?”
“就睡觉,看看,玩呗。”
韩峥笑了。
“一秒。”
“什么?”
“十一月份,我要去尼泊尔参加一个冬攀项目。为了顺利完成冬攀,我每天安排自己睡眠、进食、训练、学习,在可以自由控制时间的时候,每一秒的时间都花费在为达成目标而在不断提高自己上。何棠江,或许你觉得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成家立业,再加上一些闲暇娱乐,是你的人生该有的模式,但不是我的。”
他很认真地对我说:“哪怕明天就死在攀登的路上,我也不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浪费了。”
我突然觉得有些荒唐。
我竟然被韩峥教训了,被这个不知何时会在哪座雪山上送了性命的人嘲笑在浪费人生。这让人很不服气,更不服气的是,你不知道怎么去反驳他。
“那何山呢!”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像你这样无牵无挂的人,可以毫不在意地去送死,但是何山已经结婚了,他有了我妈还有了我,他为什么还要冒险去送命?”
我看见韩峥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很好,看来他终于要抛下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和我吵起来了。
“你们两个,要吵架去外边。”
训练室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不要在这里吵吵嚷嚷,这么大的人了,有理不在声高,懂?”
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刘砾。
“韩峥,不就叫你去接个人吗,怎么又吵起来了?”刘砾看了看我俩,似乎很无奈。
“这就是何棠江?”那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打量着我。眼神虽然直白,却并没有让我觉得不快,相反,有一种暴露在日光之下被逐渐加热的温暖感觉。
奇怪?难道我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顾问,他不适合登山。”韩峥直接走到那人身边,丢下这么一句。
被他称作“顾问”的男人笑了,“之前说他合适的也是你。”
“他或许有一些天赋。”韩峥说,“但他根本没有想要攀登的情感,也没有执着。这样的人,让他去登山就是让他去送死。”
我心里微微吃惊了一下,虽然韩峥的说法让人挺不爽的,但是仔细听起来竟然是在为我好?这倒让我从原本浑身炸毛的状态平静了一些,我看着眼前这三个青壮中年不同层次的男人,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既然如此,那不如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想要登山?”
“我吗?”第一个回答我的人是刘砾,“一开始只是社团招新的时候对户外运动感兴趣。哎,那时候是真没想到训练有这么累,后来跟着叶顾问和学长们尝试了几次,就渐渐着迷起来。哎,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着迷的?何棠江,韩峥应该和你说过,我们的登山主要是指高山探险吧?”
我点了点头。
“虽然听起来危险,但其实只要不去挑战难度太高的山峰,再加上专业的训练和指导,配上科学的攀登路线,其实并不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情。我跟着队伍攀登的第一座山是哈巴雪山,哇,那可是我第一次登雪山,出门前因为听了太多恐怖故事还做噩梦了,梦到自己留在雪山上下不来,最后成了冰雕。”
“可你还是选择去了。”
刘砾笑了一笑,“因为真的很美啊。知道吗,从你跨过雪线开始,有时候你甚至分不清脚下的是雪山的雪,还是天上的云。我能听到‘唰唰’的声音,是我的靴子踩上了雪山的外衣,‘咳嚓’,我的冰镐抓住山峰的脊梁。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天空又太蓝了,好像我已经穿透了大气层暴露在宇宙的视线之下。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已经不复存在,直到我注意到一道目光。”
“目光?”
“是山。”刘砾说,“山在注视着我,注视着每一个攀登它的人。就在它的注视下,我费尽力气才一步步登上顶峰,登顶的那一刻,我听到山说‘你好,刘砾。’”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是幻觉!”
“不是幻觉。”韩峥第二个开口了,“从踏进山的领域的那一刻起,它就无处不在。如果有人将祖国比作母亲,你会反驳吗?长江与黄河,被比作哺乳我们的母亲河,虽然它们本身没有生命,但是你能说它们没有灵魂吗?从被人们反复歌颂的那一刻起,被歌颂的事物就有了自己的灵魂。山也是一样,从我们下定决心要征服它的那一刻起,它就活了过来。所以它注视着我们,我们也回它以目光。”
“嘿嘿。”刘砾笑了两下,“听起来是不是特别像是精神病?你别说,越是出色的登山家,精神越是异于常人。你不能说他们不正常,只是他们理解事物的范畴已经和一般人不在一个范畴内了。”
这两个人虽然无法将我说服,却也为我开拓了一个新的认识。至少我不能理直气壮地说,他们的观念就是错误的。
我心有不甘,看向最后一个男人,叶顾问。
“那你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理由?”
没想到这个男人回答说:“我的理由就比较世俗了,我就这一个特长,不登山就没饭吃了嘛。”
“啥?”
我错愕地看着这男人,眼角的视线注意到刘砾扶住脑袋,韩峥气冲冲地喊:“叶,廷,之!”
男人回以同等音量的吼声:“没大没小,韩山争!不知道喊我顾问么。”
“只想赚钱的人没资格当顾问!”
“你个臭小鬼,等你攀登了比我更多的8000米山峰再来说教吧。”
“你等着!”
耳边,一大一小的男人对吼了起来。刘砾走到我身旁,拍拍我的肩膀。
“他们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登山的这一群人,我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在开学前一个月,楚柳和许嘉雯知道他真的全部填报了北京的学校后,三人大吵了一架。九月,何棠江去了北京,楚柳和许嘉雯去了重庆。从小一起长大的三个伙伴,分散天涯。
何棠江在火车上一直都睡不着,脑袋里装着很多事,一会儿想到楚柳和许嘉雯,一会想起韩峥和何山,偶尔还会想起过去一个多月追着他跑的流浪汉们。在去北京的那个晚上,何棠江在火车上失眠了。这种状态直接导致他一觉睡到了终点,直到被巡查的列车员喊醒。
何棠江醒来的时候,车厢里其他人早已经下车了,空空荡荡的走道里只剩下他和列车员。上一次短暂的匆匆一瞥,何棠江并没有和北京结下太深的缘分。这一刻,当他背着行李通过最后一个通过检票口,看着人潮拥挤的车站,才真的意识到,他将在这座城市生活四年。
拖了小舅帮何棠江认真填报志愿的福,即便分数并不是很高,何棠江最终还是被北京一所理工学校的热门专业录取。这所学校京华大学并不是很远,来回车程只有两个小时。如果需要去常青会的话,其实很方便。
第35章 喜欢常青会吗?()
“向前走;前面有家常开的鸭脖摊,到了再左拐,在一家炸鸡店门口乘公交,公交靠站店附近有酸辣粉店的就是老铁路局小区了。”
“的嘎小区?靖南没嘚啥子老菊小区,你说什么,不是老菊;那是的嘎?”
“不好意思,我也不认识;要不你用地图搜一下?嗯;地图上没有;那我也没办法。我赶时间呢;再见啊。”
“叔叔我认识;我带你!哎,妈妈你拽我做什么?老师说要乐于助人。”
经历了吃货指路,听不懂普通话的老人,不耐烦的年轻人,韩峥好不容易找到了愿意帮助他带路的热心人。
然而这唯一一个能正常交流的小学生,却被他母亲拽回家写作业了。流落在陌生城市街头的韩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依…无…靠。他想打车,滴滴被严打;打不到网约车;那就出租吧;可出租司机们听了地址后都嫌近不想去。
“小伙子;要去靖南老铁路局小区?我认识啊;我带你去。”
一个三轮车师傅早就盯上韩峥,选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凑了过来。
“我没带现金。”韩峥说。
“没事没事,我有微信咯,你扫一下这个,五块钱,我载你过去!”三轮车师傅热情地掏出一个打印好还套了塑封的绿牌子出来,顺手又拿了另外一个蓝牌子,“或者扫支付宝,支付宝有红包嘛。”
韩峥有点不明白这个城市的发展状态,基础建设明显落后于一二线,服务业明目张胆地拒客,但最时髦的移动支付却发展良好,连街头的黄包车师傅都用上了。
没错,从来没有坐过三轮车的韩峥,以为自己遇上的是上世纪风格的人力黄包车。然而当他刚坐上这辆外形朴素的车,三轮车毫无预兆地瞬间加速却差点没把他摔下车去。
“呵呵,年轻人身体不行嘛,坐都坐不稳,要多补补咯。”
师傅毫不客气地嘲讽了。
韩峥扶好扶手,听着耳边嗡嗡的声音,再看着三轮师傅把着车龙头却踩都不踩踏板的悠闲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辆普通的黄包车,这是加了隐形电动马达伪装成人力三轮的黄包车。偶尔遇到交警,机智的师傅还会假模假样地踏两下踏板。
韩峥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这座城市。不过他有点明白,何棠江那善变难测的性格是从哪来的了。
十五分钟后,开着电动三轮的师傅将他送到了小区门口。为了感谢师傅没有把自己甩出车子,韩峥下车时多给师傅转了五块钱,然而摸口袋的时却发现写着何棠江家地址的纸条没了。
“”
“小伙子,来看亲戚朋友,找不着了?”或许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师傅很有眼力见地说,“我媳妇就在这里居委上班,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韩峥看着眼前这座不过三四幢,每幢不过六层楼的“小”区,思考了一下自己一户户上门的时间,半晌还是开口,“我找姓何的一户人家。”
“你等下,我帮你问。”师傅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媳妇”过了一会师傅说,“记错了吧,这里没有姓何的,姓胡的倒是有两家。”
韩峥这才想起来,何棠江上学时应该是把户口调走了,何山一个死人肯定不在户口上,那么根据何这个姓氏就很难查到他们家地址。
他和三轮车师傅互相干看着,气氛逐渐尴尬,这两人就站在这不动把小区本来就不宽敞的大门给堵住了。
“让一让。”从外面买菜回来的中年妇女不满道,“堵门口做什么?”
她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菜,似乎是准备做一顿丰盛的午饭,韩峥连忙让开路,三轮车师傅却一拍脑袋。
“这不有了么!小伙子,这大姐就住在小区里,你要找谁问她不就好了?”
中年妇女怒目而视,“你叫谁大姐?”她一转身,手里拎着满满的菜就要甩出去,韩峥眼疾手快,帮她抓住了一颗飞出去的花椰菜。
“啊真不好意思,谢谢你啊小伙子。”
“没事。”韩峥想把花椰菜放回去,上上下下看了看这阿姨,发现她手里已经没有再加一颗花椰菜的余地了。说实话,韩峥很好奇刚才她是怎么把这么多菜提回来的。
韩峥示意,“我帮您拎一些。”
“这怎么好意思。”
韩峥用行动代替言语,直接替阿姨接过渐渐倾斜的一篮鸡蛋,阻止了即将发生的一幕惨剧。
阿姨感动道:“我听你在找人?一会我帮你找吧,这小区里我都认识。”
看见这一幕,三林车师傅自觉功德圆满地告退了。
最终,韩峥替阿姨拎走了全部的菜,双手空空的中年妇女走在她身后,看着这壮硕又能干的小伙子,眼里泛出羡慕,“我们家儿子要是有你一半能干就好了,你这么懂事,家里父母应该很高兴吧?”
韩峥想了一下,认真回答:“不知道。”他说,“我们三个平时不怎么见面,他们也不在意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不给他们惹麻烦就好。”
阿姨明显从这一句话里听出来更复杂的信息。
“不好意思,竟然问了你这些。”
“没什么。”韩峥没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他抬头看了一下门牌,“402室到了。”
“哎,谢谢。”阿姨连忙越过他,掏出钥匙开门,将菜都放在门厅的时候,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邀请韩峥进来坐一坐,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对了,你要找谁来着?”阿姨为了弥补刚才的无心之失,很热情道,“还没到做饭时间,我帮你在小区里问一问。”
韩峥刚准备开口,视线却越过门厅,看见了一个十分眼熟的背包。背包的主人似乎怕丢失,很傻缺地在上面贴了一个名牌——何棠江。
韩峥收回目光,开始认真地注视眼前这个中年女人。
她已经四十多岁,不再年轻,衣着都挑最划算的买,再也不讲究什么款式,最朴素的中年款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