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还想活着!臣妾还想好好活着!
而另一边,被人用轿辇抬回高阳殿的杨嫔一路上都哭得撕心裂肺,好容易回到自己宫殿,她却几乎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香茗和绿芜几个丫鬟搀扶着,好容易将她扶进寝殿。
香茗回身看一眼众人,道:“你们都去忙吧,娘娘这儿有我照顾呢。”
绿芜担忧地问:“香茗,难道是皇上……”
香茗沉重地点点头,低声交代:“绿芜姐姐,你是娘娘身边的老人儿,自然最明白娘娘的心思,该准备什么便去准备吧。”
“好,那娘娘这儿就拜托你。”绿芜说道。
香茗见她们都退了下去,跪在杨嫔的床榻边,轻声劝道:“娘娘,人死不能复生,您即便伤心,也该顾着自己的身子啊!皇上若泉下有知,见您这样为他伤心,也会心疼的。”
杨嫔边哭边摇头,几次张嘴,终究无法成言。
许久之后,方才缓了不少,却仍旧哽咽着:“之前看着皇上一心宠爱苏诺语,而冷落本宫,本宫真的伤心不已,甚至觉得长此以往,必定会失了心中对他的爱。可今日本宫才知道,既然爱了,哪里还能不爱呢?皇上于本宫而言,早已是融入血液,无法分割的。”说话间她一把拉住香茗的手,道,“香茗,你知道吗?皇上他是本宫的命啊!”
香茗闻言,也动情地落下了眼泪:“娘娘,奴婢知道您心底对皇上的爱,奴婢也知道近一年来您心底的苦,奴婢更知道您现在心底的痛。可是,皇上已然驾崩,您却该好好活着啊!”
杨嫔摇头:“皇上都已经死了,本宫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何况心死之人,要如何苟延残喘在这世上?这宫里若没有了皇上,对本宫来说,与冷宫又有何区别?”
“娘娘,您别说这骇人的话,奴婢听得害怕。”香茗试图苦劝,“皇上对苏太医,只是一时地迷恋。他若是知道您如此为他,必定会以您为傲!也正因此,您更要好好活下去,连带着皇上的那份一起啊!”
杨嫔摆手,不愿再说这个话题:“罢了,你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香茗看着杨嫔那生无所恋的样子,心底一惊,脱口道:“奴婢不走!奴婢要陪着娘娘!”
杨嫔瞥她一眼,明白她的心思,安抚道:“你放心,本宫现在不会寻死。本宫还没能见着皇上的最后一面,岂能就死?你下去吧,本宫就是想同皇上说说话儿。”
香茗听了她的话,这才放心些,点头道:“那奴婢这就出去,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唤奴婢就是,奴婢就候在门外。”
杨嫔没有作声,香茗见状也只得轻手轻脚地退下,将思念的空间留给杨嫔……
嘉德殿内,太妃听着下人的回禀,一脸严肃,看不出任何情绪来,只淡淡地吩咐:“好,我知道了,你继续吧。”
至于宫内的其他人,自然也已经知情,但除了几个有位份的妃嫔,大部分人都是常年难得见皇上一面的。尤其是苏诺语进宫后,大家更是连远远看一眼皇上的机会都找不到。如今乍然得了皇上驾崩的消息,大家虽哭得惊天动地,但眼泪中有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亦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是在为自己的今后哭。
入殓定在了五日之后,那是近半年来最好的日子,时间太赶,月华宫那边自然忙得不可开交。但贵妃是个能干的,她已经派人去给太妃回了话,说是保证能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太妃闻言,也让紫英亲自去了一趟月华宫,表示了对贵妃的信任。
入殓前夜,一切准备得当,贵妃泡在木桶中,放松地任由彩纹为她揉肩按摩。这几日她真的是累坏了,忙归忙,但注意的事情也是一件不落。她留在嘉德殿的眼线传了话回来,说是太妃这几日内屡次称赞她的能干。这样的消息令贵妃安心,若是不出意外,那事想必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已经想的很清楚,待她成了太妃,一定要想法子除去太妃。一宫之中,岂可有两代太妃?现在的太妃已经在宫里霸道了这么多年,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她了!
至于此前她一直担心的杨嫔那儿,这次倒是完全地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原以为杨嫔那日在嘉德殿那样子只是为了做戏给太妃看,可据彩纹说,那日回去后杨嫔便病倒了,整日地以泪洗面,伤心得就差没有随皇上去了。连太医都请了好几次,药也开了,但杨嫔却是一日日地病容憔悴下去。
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可真是一件好事!原本还在担心要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除去杨嫔,现在看来,这个丝毫不是问题!
“彩纹,之前说的那件事,本宫已经想好了。”贵妃挥手,示意彩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一阵后,问,“本宫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彩纹听后,面上隐隐露出一丝笑意:“奴婢明白,娘娘放心吧,明日这宫里就不会再有杨嫔这个人!”
一想到这件事,贵妃便笑得心满意足……
翌日清晨,贵妃起得很早,这样大的场合,在着装与妆容上绝对不容许出丁点的差池。彩纹在一旁为她上妆,赞道:“娘娘您真是个美人胚子,即便是着素服,也难掩姿容!”
“今日是怎么了?嘴跟抹了蜜似的,这话在这儿说说也就罢了,若是给人听见传去了太妃那儿,少不得又惹出什么风波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出任何问题!”贵妃说道。
彩纹连忙掩唇:“是,奴婢失言,还请娘娘责罚。奴婢只是觉得过了今日,您便贵为太妃,为您高兴而已。”
“好丫头,这两日你没少为本宫费心,本宫都是记在心上的。你放心,日后本宫不会亏待了你。只是,”贵妃扭头问,“本宫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吗?”
“娘娘放心吧,保证万无一失!”彩纹点头道,看一眼更漏,急忙道,“呀!奴婢一早便吩咐了人为您熬羹,算着时辰该差不多了,奴婢去看看!”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太妃手段(三)()
贵妃并不在意,淡淡地点头:“你去吧。”
看着彩纹转身地瞬间,贵妃唇角含了一抹淡笑,这丫头跟着自己的念头久了,实在也是有心。前两日她对镜感慨,说是眼角竟有了几条细纹。这话被彩纹听在耳中,记在心里,那丫头当日下午便寻了之前太医为她开的养颜汤药,并熬制了端给她服用。说起来真有些效果,这两日明显感觉到脸色红润了不少。
自从睿儿出事,她的心情便一直低落;之后苏诺语进宫,皇上又开始冷落她;之后身边的事一件一件,接踵而来,让她疲于应付。这一年来,她自己都能察觉到,身体与皮肤的衰败。
真正令她动容的,并不是这汤药的药效,而是彩纹这丫头的心思。难为她,这样事无巨细地为她着想。这份心思,放眼后宫,再无第二人。
自从她得知了皇上驾崩的噩耗至今,早已没有了她原本那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反倒是令她看问题时,头脑更清楚。就好比现在,一切尽在掌握!
而她,喜欢这种凡事皆在她掌控之中的感觉!
正想着,宫里的小丫鬟端进来唐白瓷的小碗,恭敬地摆在她面前,道:“娘娘,请用。”
贵妃淡淡瞥一眼,疑惑地问:“怎得今日是你?彩纹呢?”
这些年来,她近身服侍的人一直都是彩纹,早已习惯了她,对旁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心存芥蒂。其实也不是不相信她们,只是更喜欢彩纹的服侍而已。
小丫鬟跪在那儿,低垂着头,声音始终不疾不徐:“回娘娘的话,这汤药便是彩纹姐姐交给奴婢的。彩纹姐姐正打算给娘娘端进来,不想突然肚子不适,这才耽误了。还请娘娘勿怪。”
“哦?原来如此。”贵妃了然道,“好了,你放在这儿退下吧,等凉了,本宫自会服下。”
小丫鬟也不多说,起来躬身退下。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一抹不安来。贵妃防备地看一眼那白瓷小碗中略带浅褐色的汤药,犹豫再三,右手抬起摸着发髻上的素银簪子……
正在这时,院内传来说话的声音,房门被推开,另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打断了她的动作。她放下手,有些不悦道:“怎么回事?一点规矩也没有!”
“娘娘息怒,太妃娘娘身边的姑姑来了,说是太妃已经去了灵堂,问起您怎得还没有去。”小丫鬟一五一十地回禀。
贵妃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起身,已经忙碌了这么多日,断断不可在这最后关头出任何差池啊!之前太妃一直对她赞誉有加,若是因着小节而见罪了太妃,实在是得不偿失。
贵妃顾不上旁的,连忙起身,便要往外走。
“娘娘,那汤药……”小丫鬟忙乱中不忘提醒她,“彩纹姐姐告诉过奴婢,这汤药若是冷了,便坏了药性。”
贵妃来不及细想,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即大步往外走去。小丫鬟低垂着头,眼神飞快扫过桌上那空了的小碗,没有做声。
待贵妃匆忙赶去的时候,太妃果然已经站在那儿。贵妃心中隐隐有抹不安,不知怎的,今日这心跳似乎跳动得异常快。但她并未多想,只以为自己是一路紧张所致。见太妃站在那儿,一脸肃穆,连忙迎上去:“太妃恕罪,臣妾来迟了。”
太妃双目微合,嘴里念念有词,并不搭理她。
侧耳细听,方才分辨出来,她是在为皇上诵读经书。贵妃于是不敢作声,恭敬地候在一边。直到太妃缓缓睁开眼睛,她才殷切地迎上前去,亲昵地扶着太妃的手臂,道:“太妃今日来的好早,想必心底也与臣妾一般,思念皇上。昨夜臣妾又是几乎一夜未眠,每每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出现了从前与皇上在一起的时光……”
“这个自然,我虽非皇上生母,却也陪伴多年。我这心底最割舍不下的人便是皇上。”太妃的语气中有着难掩的伤感。
贵妃闻言,眼泪缓缓划过脸颊,她动情地道:“是啊,从前臣妾还在宫外的时候,便听说了您与皇上之间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的感情,实在令人羡慕啊!”
太妃来不及回应她,外面再度传来脚步声。应声出现的,便是终日以泪洗面的杨嫔。只见她左右两边都有丫鬟搀扶着,样子看起来疲惫不堪。
贵妃见状,不动声色地在心底考量此事,看这样子,原来杨嫔竟是个痴心之人。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只要一切事情按部就班地发展,到最后便可以解释成是因着她心思郁结之类。
太妃站在贵妃的身后,目光掠过贵妃,看向杨嫔,略有不满地开口:“杨氏,你好歹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小姐,怎得半分规矩也没有!今日是皇上的丧礼,你且看看贵妃的穿戴,再看看你!成何体统!”
伴着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杨嫔。按说在这样**肃穆的场合下,所有人皆是该着素服、戴银饰,以表哀思的。而杨嫔却身着一袭樱粉色的长裙,满头青丝间竟赫然插着一支缠丝点翠鎏金步摇,引人侧目。
一时间大殿内皆是众人忍不住的惊诧吸气声,以及众人面上的不敢置信。按说杨嫔这几日只怕是将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尽,对皇上的这份心思着实令人动容。可今日这场合,所有人皆知晓的规矩,她却这般特立独行,分明是不敬皇上啊!
贵妃的目光胶着在杨嫔的身上,面上虽含着怒气,实则心底早已乐开了花。以她的行事沉稳,事情没到最后关头,按说还无法彻底放心。可如今看来,大可不必担心,就杨嫔今日这一身装束,足矣让她被赐死一千次!
如此一想,贵妃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微微上扬,数年来与杨嫔之间的哀怨,在这一刻似乎刹那便烟消云散……
杨嫔挣开香茗和绿芜的搀扶,缓缓跪在地上,声音哀怨:“回太妃的话,自臣妾第一次在选秀殿外见到皇上的那一刻,臣妾的心底便再无其他。臣妾原本奢望着能与皇上白首偕老,哪怕皇上心里没有臣妾,只要能让臣妾陪在皇上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足够了。”
“荒唐!今日这场合,岂容你胡言乱语!来人哪……”贵妃原本已经安分地退回到太妃的身后,等着看太妃如何处置她。没想到却听说起这样一番话,贵妃心底的不安渐生,生怕事情起了变故。一时间也顾不上许多,便出言呵斥道。
太妃冷冷的目光紧随其后,落在贵妃身上:“纪氏,我还站在这儿,竟不知这宫里已是你在当家!你若要撒泼,大可回你的月华宫去!”随即,看向杨嫔,语气平淡,“你继续。”
“臣妾知错。”贵妃无奈之下,只得退了回去。可不知怎的,心脏处突然间传来了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不过是那么瞬间,她甚至来不及出声,那疼痛便消失不见。贵妃抬手轻轻按压这胸口,平复自己的情绪。
杨嫔点头,道:“太妃,您可知道,臣妾今日如此打扮,并非是为冒犯皇上。只是因着这身衣裳,是臣妾当年入宫待选时,初见皇上穿得那一身。而头上这支步摇,是臣妾初次承宠后,皇上亲手为臣妾插上的。它们对于臣妾来说,珍藏多年,如心中至宝。请太妃见谅!”
“难为你的这份心,起来吧。”太妃的声音中有了松软的迹象。别说她,这大殿中的所有人,除了贵妃外大概都有些动容吧。
杨嫔摇摇头,接着说:“太妃,自皇上走后,臣妾的心也死了。臣妾苟活至今,为的就是今日来送皇上最后一程。臣妾已经想好了,皇上走得突然,身边必定没个可心之人照顾。臣妾愿做这个人!”
“娘娘……”香茗顾不上礼节,连忙拉扯住杨嫔的衣袖,道,“您说什么呢!”
杨嫔淡然地拂去香茗的手,低声道:“香茗,你跟在我身边的时日虽并不是最久的,但却是一直以来最懂我心思的。你该知道,人世间的一切,若是没有了皇上,对我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你还年轻,待我死后,便出宫去吧。”
“娘娘……”香茗的眼泪流下来。
太妃向来严肃的神色有了一丝松软,却依旧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