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南撇撇嘴,“我干嘛要用她的花。”
年颜将托盘往窗台一搁,双臂环抱,白眼珠子坐壁上观,爱用不用的意思。
瘦猴竟然还没走,隔着帘子在外回话,“香堂主说一枝花百贯钱,而且……”语气犹豫,为难不好说,又不得不说,“而且既然是今晚要陪桑姐的人,自己能挑挑眼,不管中不中,都算尽了心力。堂主还吩咐,第五只船不可投。”
节南替瘦猴发汗,这小子老是跟错主子。
“香堂主总共有几枝花?”拿起百贯钱一枝的花,节南淡问。
“按咱们人头算,二十来枝。”瘦猴答。
她就说嘛,这人怎么突然大方,原来手上花多,故意炫耀。
节南无声一笑,“你可以走了。”
“香堂主问桑姐属意哪只船,她看看能否帮一把。”还有最后一句带话。
“都挺属意的,请香堂主自便。”
节南心想,她属意哪只船,沉香就绝不会投哪只船。这么多年下来,沉香最大的愉快就是看她痛苦,反之她的愉快和沉香半点关系都无,有种你不想打苍蝇,苍蝇却死命绕着你,最后只能拍死苍蝇的无奈。
瘦猴喏喏退下。
“沉香包场买花是自掏腰包,还是动用公账?”转着花枝,节南问年颜。
年颜扭头看出窗外,咧开丑嘴,笑得像哭,“真会瞎操心,怎么都不是你的腰包。”
“好奇嘛。了解清楚,这辈子过完,重新投胎,我就找她娘去,像她那样吃喝玩乐靠亲娘,还能名利双收。我以前觉得像沉香那么幸福的姑娘不多,却原来到处都是让爹娘宠坏了的女儿,羡慕得我……”七只小舟进入海月楼客人们的投花范围,节南为眼前突如其来的繁密花雨吃了一惊。
同时,海月楼的明光也让被黑一路的,前四位男子的美貌重见天日,船底一下子铺满了花,让原本沮丧的他们顿时精神振奋,开始正常施展练就多年的魅力,举手投足风情万千,并不输半路杀出的异邦娇客,而且很好利用了排船顺序上的优势。花的数量有限,等客人为第五只船上的美人迷了神魂,手中却没花可投了。
海月楼才是真正的决胜所在!
“果然普通的男姐儿就是娘娘腔,卸了妆还不知道什么样子,我不喜欢。”离白桥还有十来丈,花雨中出现白月季花,让节南看出规律。
应该是最后一批花了。
“我去楼下一趟。”年颜头也不回就走。
节南自然随他去,但从袖子里怀袋里翻出一堆东西,呵呵乐笑。
赫连骅这会儿压力山大,方才还是备受瞩目的新晋美姐儿,他已经觉着稳赢了,想不到几十丈的路就能乾坤扭转。前方花落雷雨,到他这儿却成了太阳雨,有一朵没一朵的,看着像要前功尽弃。至于投给他的花怎么都到第七只船上去的——
“请自行查看丁氏秘籍之机关术。”王九说。
放屁!他可是捧着丁氏秘籍自学成才的,怎么从来不知道师父还会机关术?
王九说一点不玄乎,就像弓弦,又像蛛丝,只需稍稍甩出风来,花就会被线黏住,由夜明珠的手串操控,与装在船身某处的机关匣子相接,以一定的方式拨动,就发就收,而匣子和弩机有相似原理。黏不住也罢了,一旦黏住,花无旁落。
赫连骅觉着很玄乎,怎么想怎么觉着王九糊弄自己,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来花,再高明的机关术也没用。他这么想,不平衡的心就变成了好胜心,瞪眼看着那些落不到自己这儿的花,犹豫要不要实行的那一计渐渐立稳。
仿佛天谕一般,前方接连发出砰响,生白烟,生火光。
豁出去了!
赫连骅一蹬足,水袖抛出,翩翩起舞。
那是他在洛水园学的,学得敷衍,但是跳一遍就记住了,天资太高也是愁。而且,他发誓,绝对最后一回女装,最后一回扮女人,今后谁再敢利用他堂堂男子汉的这张脸,他就断谁三根手指头!
没错,没错,他的骨头还没长好,心里郁闷得很!
袖一抛,袖一收,十成功力,将前方的花枝卷过来,往后甩去。一些花落在银面具男子的船上,但更多的花飞向斗笠男,再被邪劲的风吹到黑衫上。
雌雄难辨的异邦美人,舞姿曼妙,双袖似蝶翼,身轻如蝶,不触花,花自围绕。
美人舞忘了形,看客们沸腾了,抛花只为腾出手来鼓掌叫好,谁还管前面的船怎么会着火,谁还管海烟巷当红的男姐儿跳水没跳水,谁还管到底算不算作弊。
白桥过,有人欢喜有人愁,不管怎么样,抢花完毕。
赫连骅跳下船,经过那位黑锦白林的男子,抬抬眉毛,给一个挑衅的眼神,就走向尾船下来的黑衫人,低声但得意,邀功,“如何?这回多亏我豁得出去,不然凭你的破机关怎能赢得了?我已经顺你的意思扮了女装,连那么丢人的舞都跳了,你得说话算话,快把秘籍还我”
赫连骅原本答应节南混进海烟巷,提前打探,顺便接应。谁知他通完风报完信,非要他上船骗花,还用一本他从未见过的师父秘籍勾搭他,他当然很没骨气地答应了。
“你是挺豁得出去,我都惊你为天人了。”男子轻笑一声,听不出冷热,“我的条件是帮我赢了之后再给你,现在我赢了么?”
赫连骅歪头看看尾船上的花,不解其意,“满舱了还不赢?”
男子不紧不慢,手一指,“再看看那只。”
赫连骅顺着男子所指的方向看去,“娘咧!什么时候的事?”
第六只船里的花也是满舱。
黑衫微动,斗笠下不知什么神情,“就是你独领风骚,忘乎所以,全身心投入,天女散花的时候——”
赫连骅眉毛倒挂,哭也哭不出来,没听见黑衫男子的后话——
“——白费了她出手。”
第321引 孔融的梨()
除了第五只船上是非男非女赫连骅,除了前四只船上的动静是她搞得鬼,赫连骅跳舞的目的她也大致能猜,但后来节南就看不懂了。
“天女散花——这小子当女人上瘾了吧。”她也感叹一样的事。
起初看赫连骅的花都落向尾船,节南以为是想让尾船上的男子赢,自然而然就当作了自己人,甚至想过那可能是某九。毕竟赫连骅听到了沉香的话,如果会去搬救兵,人选大概也就那么一个。而且,按照那人来的速度,多半仙荷改变主意,不等子夜就去知会。
不过,现在两条船的花都差不多,是打算以防万一,而第六船上是十二公子王楚风?
为何气质那么不像?
十二明琅,君子谦谦,而那位一身黑锦,白林逐鹿,君临天下之尊傲。王楚风能装得出来吗?再说,又为何要装尊贵呢?
节南跳下窗,酒壶已经喝空。她酒量不大,又是空腹,故而脚下有些不稳,还觉得眼皮子沉。想着数花就能数到下半夜,她和衣侧躺在榻边,闭目养神。这一养神,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等节南睁开眼坐起身,发现蜡烛烧短不少,年颜正好进屋,让她不由暗道自己醒得及时。
“小柒来了没?”她问年颜。
年颜嗯了一声,就在外屋的桌旁闷头坐下。
节南当年颜答是,再问,“知道谁赢了?”
年颜才刚刚摇完头,门就让人凶猛推开。
沉香娇笑进来,“咦,怎么就年师兄一人?桑师姐呢?年师兄要是只顾她不顾我,我会非常伤心的。想想我还没认识呼儿纳之前,年师兄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我还记得出嫁前,年师兄起过誓,一辈子只喜欢我一个。这才几年没见,就变得无情……”说说还真委屈上了。
年颜没说话。
节南却听得要吐,撩帘走出,“他要是你那么重要的人,你为何嫁呼儿纳?”
沉香一见节南,又恢复了笑颜,再不看年颜一眼,也不答节南的话,开口来句,“我真羡慕你。”
节南就想起自己不久前还说羡慕她,反正都是口不对心,因此不以为意,连问都不想问为什么羡慕。
沉香自己就能说得风生水起,“早知花船会的结果这般出乎意料,我就偷偷给自己留着了,如今却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节南打了个呵欠,看唠唠叨叨的人没反应,不耐烦道,“什么结果?”
沉香嘟嘟嘴,一拍掌,门外走进一串男子,一二三。
节南当然眼熟,一豹眼美人,二白林逐鹿,三黑衫斗笠,将海烟巷的四位当红男姐杀得片甲不留,其中两人明显串通作弊。不过,为何三个都来了?
沉香公布结果,“三人平手。”
节南扑哧一笑,“平手就是三人拿得花一样多?”这结果,也是作弊的吧?所以,白林逐鹿还是王十二?
“巧得让人怀疑其中有鬼——”沉香语气一转,“你一定这么想吧?可惜不是,良姐姐下楼亲自核对,又是大家亲眼所见,就是有那么巧的事。”
节南很奇怪,之前看良姐姐,明明对花船会不打算干预的淡然,而且大概很在乎别人看到他的样子,怎么突然下楼,还亲自核对?
节南没有奇怪太久,“既然如此——”雷声大雨点小,挺好。
沉香吃吃笑,让节南顿生不祥预感的皮厚笑法。
“对了,姐姐不是让我带小柒来么?”又拍一记掌。
节南心想这一拨拨的,摆什么破排场,但看到福娃娃怒气冲冲的圆脸,就不由露出了松口气的笑意。虽然小柒脸上有些脏兮兮,头发跟茅草差不多,还呜呜呜说不了话,至少精神十足,居然更加胖出来一些。忽见带小柒进来的门人,从油纸袋子里夹出一大块油亮的红烧肥肉皮,扒拉开小柒的嘴就塞肉进去——
节南的笑就僵了,总算明白小柒怒啥。
虽然小柒没说起过,可她看小柒近来吃零食比从前节制许多,每次入口的东西一点点,还细嚼慢咽吞得慢。本来,小柒解蛊之后得了这么个可怕的后遗症,抑制不住吃东西的念头,不停发胖,当初小蛇腰鹅蛋脸什么的都保不住,很是自暴自弃,然而一段时日之后,小柒想开了变馋了,越吃越多,胃口撑大也不收敛,对美食产生莫大兴趣,胖成了一尊福娃大神。
节南宠小柒,只要这位姐姐开心就好,从来也没认真让小柒节食。小柒开始节食,节南注意到了,却也不问。只是在小柒节食之后,让人喂肥肉皮?
节南无比“同情”那位门人,因为等小柒穴道一解开,他会倒霉,很倒霉的。
“小柒没事,就是擅自离开都安——”当着外人的面,沉香不能直说,“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惹得咱娘生了气。”
节南也明白,“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回吧,省得咱娘担心。”
一群探子,谁装不过谁?
“讨厌,姐姐怎能扫兴!难道我能不顾姐妹情,只想把你们捉回家不成?千载难逢才能来一趟这么好的地方,当然要尽兴才归。”
节南心叹预感果然不错。
“方才说好的,今晚赢得最多花儿的人,多大价钱我都出,送给姐姐睡一晚。”
小柒眼珠子瞪凸了,顾不上那一大口油肉,双手捂住嘴,惊愕。
节南干笑,“现在有三人。”
沉香挥手让押小柒的门人出去,等门关严实了,才开开心心说道,“所以我决定,咱姐妹仨一人一个,好的让给你们,我要这个长得比我还漂亮的。”
小柒一大步上来,举起拳头,唔唔唔唔。
“你别不识好歹。”沉香看一眼沉默的三男,清清嗓子,改善了语气,笑眯眯对小柒道,“不然你说怎么分——”
“我喜欢这位像杨贵妃的姐姐!”赫连骅一个箭步,挽进小柒的臂弯,半身挂上,媚眼柔得出水,“请香主成全。”
沉香还没来得及沉脸,另两个男子同时往节南那儿走,互相撞了一下,又加快脚步,最后一左一右站在节南两边。
竟然,自发自觉,分好了。
第322引 左拥右抱()
就是常常发生这种难堪,她才讨厌桑节南的!
沉香两眼冒火,看豹眸美人依在柒小柒身侧,想不通柒小柒都让她整胖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能招人喜欢?柒小柒小时候明明胆小又傻真,不知被她骗了多少回,还死乞白赖跟在她屁股后头。要不是后来柒珍领了桑节南回来,柒小柒从此改人黏,性子变得和桑节南有几分像,如同胞姐妹,都一样让她憎恶,说不准今日柒小柒还是她的跟屁虫。
沉香板着脸咬着唇,拇指习惯性剥着指甲。从小心里不舒服,又不能示弱,她就会这么做,好像那样可以抽丝剥茧,解开尴尬局面。
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眼前是两只丧家之犬,只要她下下狠心,当场命人杀了这对姐妹,事后娘肯定会怪罪她鲁莽,那又怎么样呢?
神弓门暗潮汹涌也非一两日了,自柒珍死后,人心涣散,个个看似屈服她娘的威势,然而既造不出新兵器,也培养不出像样的弟子,唯一还算运作如常的情报司却无独特之处。大今朝廷设有类似的机构,打探能力并不差到哪里。大家都心知肚明,神弓门已经远不如北燎那会儿,谋略,胄器,医药,武技四司人才济济,风光无两。
她娘现在还能拿着浮屠战甲的炼造法,压住朝廷里废神弓的声音,但能压住多久?还听说,大今工造局已能炼出强度接近浮屠的铁,迟早不再需要她娘手上的秘炼方,所以她娘比从前更加花人力物力去笼络高官,有点不敢寄望盛亲王的意思。
然而,沉香和她娘的想法已经不同。她觉得神弓门废不废无妨,自己专长谋术,手下美人如棋布下,早就独立神弓门之外,又临驾于大今情报机构之上,能向盛亲王证明她多重要。
沉香想到这儿,终于瞥一眼沉默得仿佛不存在的年颜。她命年颜动手,随后稍稍勾引一下,就能轻松毒杀年颜,回去可以跟娘说一切都是年颜自作主张,她娘也怪不得她了。而这丑男人能死在她亲自调制的毒药下,应该能含笑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