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顿时卢义诚脸皮一跳。
陈济川转过身向卢义诚道:“哦?卢治中,有这回事吗?”
卢义诚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唯有硬着头皮道:“有此事。”
陈济川点点头道:“”也好,顺天府提学道能管的事,礼部也都能管,那么劳烦卢大人也走一趟,到我老爷府上亲自解释这事吧。”
一千两百五十二章 看法()
卢义诚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神色尴尬至极。
满堂士子都看在那,卢义诚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卢义诚打起精神,勉强的笑着道:“能够去大宗伯府上拜会,真是沾翁孝廉的光,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毕自严欲出言讽刺,却让翁正春拦住。
翁正春道:“也好,我们就与卢大人一起到大宗伯面前解释清楚。”
卢义诚笑着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半点方才的咄咄逼人之势。
陈济川看了一眼卢义诚,他当然可以出面帮翁正春狠狠落卢义诚的脸面,但是他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林延潮虽不欢喜卢义诚,但毕竟没有大家撕破脸。
对于卢义诚与翁正春之间的矛盾,自己完全可以替林延潮在旁高高在上地观之就好了,完全没有必要引到自己身上。
陈济川当即向翁正春,卢义诚道:“那就好了,翁老爷,卢大人改日一起到府上把事情说清楚!”
“当然,当然。”卢义诚连连应承。
陈济川见此点了点头,卢义诚擦了额上的汗道:“那么我先告辞一步!”
“请便!”陈济川淡淡地言道。
卢义诚临去时看了翁正春一眼,脸上反而讨好似得一笑,似乎与方才那喊打喊杀的官员仿佛是两个人般。
见了陈济川轻描淡写几句话,卢义诚已是狼狈离去。
史继偕心底震动不已,若是林延潮在此,如此折服卢义诚,他丝毫不感到意外。但陈济川不过一个林府上的一个管家,一名五品京官居然如此恭敬,几乎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
这一刻他才明白,权势是一等如何可怕之事。
这与当年他鳌峰书院教书时,感受到的完全两个样子。当时林延潮不过是一名山长而已,最多有人将他当致仕侍郎看待,哪里料得今日的权势之重。
想到这里,史继偕心底更是热切。
陈济川看了几人脸色,笑了笑道:“京城里不比老家,达官贵人之多数不胜数,有时候你处处低调行事,人家倒以为你好欺辱,所以也不得不摆起几分架子。但几位都是老爷请的贵客,若在京里有什么地方要帮忙的,尽管可以差遣陈某。”
听陈济川这几句话,几人都觉得心底舒服,毕自严,翁正春面上都是道不敢。
而史继偕则是道:“以后在京麻烦之处还有很多,到时请陈管家多关照了。”
陈济川闻言点点头,重新看了史继偕一眼,心道当初在老家时怎么看出他是个精明人物。
于是几人约定次日晚上到林府拜访。
到了这一天,三人都是穿得极为郑重,而林府也派了三顶轿子往福州会馆接人前往。
到了林府时,陈济川已是在府门前候着,当即请三人入府来到花厅处。
等了一会,但听闻外头传来脚步声,翁正春他们都是立即起身,而毕自严微微抬起头打量。
但见一名三十有许的年轻男子走进了门。
尽管之前知道林延潮不到三十岁即任礼部尚书,但现在看到他如此年轻,毕自严心底还是吃了一惊。
毕自严看去林延潮唇边蓄着短须,比起其他官员刻意的官步,他的步伐甚为矫健,脚跟带风,这一点很和他行事雷厉风行,果决不犹豫的传闻。
反观翁正春,史继偕年纪虽与林延潮差不多,但二人都有等刻意打磨出的沉稳,如此倒是令人觉得有些老气,在他们身上看不出林延潮那等年富力强,精明干练之感。
毕自严见林延潮目光转了过来,他身量虽高,却不知为何生出比对方却似矮了一头的感觉。却见林延潮笑着向他微微点头,然后迎着翁正春,史继偕二人,托着他们的手道:“怎么来了就走了,传出去让以前那帮老友都说林某薄待了你们。”
翁正春连忙道:“这是没有的事,我住会馆只因那都是读书人,可以相互请益,切磋学问,在贵府上倒是怕太安逸了。”
林延潮闻言一笑道:“也是,如此我也不勉强。如何府上可是安好?”
翁正春道:“劳大宗伯记挂,家父身子还好,不过腿脚还是不太利索。前段日子还去府上看望老爷子,说了好一阵子话。”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诶,要不是我家搬到省城里,我们两家走动倒是方便许多了。”
翁正春与林延潮都是侯官洪塘人,不仅同乡同里,而且是乡试同年,院试同榜,交情如此深厚,更令一旁的史继偕感到羡慕。
他心想,只可惜翁正春不是官身,若他中了进士,以后在仕途上有林延潮提携,肯定是要一帆风顺。
林延潮与翁正春聊了几句,又问史继偕书院的事。
史继偕答了后,当即翁正春将毕自严引荐给林延潮。
林延潮笑着道:“之前翁兄的书信已是向我推荐过,果真是青年俊才。”
毕自严道:“既是大宗伯已知学生名字,那么大宗伯必然也早知闹漕之事,毕某一路行来见到漕运之积弊是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这一次面见大宗伯恳请面禀。”
听到毕自严这话,林延潮脸上的笑容即敛去了,走到一旁炕上坐下。
翁正春,史继偕二人都向毕自严使了个眼色,让他在林延潮面前谨慎说话。
这时候陈济川入内道:“老爷酒席已是备好。”
林延潮起身道:“席上再细聊。”
走到花厅内间,里面摆着一张八仙桌。
一壶黄酒在温着,桌上备了十几样菜。
菜色不见得多丰盛,也不过是普通的鸡鸭鱼肉,毕自严心想,对方虽官居二品,但观其酒菜府邸也不过是普通京官的待遇。
林延潮自是坐了首席,向一旁的陈济川问道:“鲥鱼蒸好了没有?”
陈济川道:“就等老爷上桌端来。”
林延潮点点头向三人道:“鲥鱼乃今年陛下万寿时所赐,诸位随我尝个新鲜。”
毕自严当然知道鲥鱼之珍贵,他偶尔也曾尝过,不过天子御赐的鲥鱼却是没有这个机会。听说这是在朝三品以上京官方有的待遇。
如此一道鲥鱼既显得主人家重视,也不令人觉得过分奢侈。
这时候外面禀告说孙承宗,陶望龄到了,听到这两个名字,三人都露出了震撼的神色。
一个是万历十四年的榜眼,一个是万历十七年的榜眼,他们都是林延潮的得意门生。
林延潮笑道:“就知道这个时辰,他们会来蹭饭,既是如此多加两双筷子。”
毕自严还误以为这二人是一并邀来的,听林延潮这么说,才知道原来是凑巧到的。身为林延潮的得意门生,当然不要通门,可以随便出入林府。
这二人一来,翁正春三人都是起身,众人推让一阵重新排定座次。
入座之后,众人相谈,林延潮说得很少,倒是孙承宗,陶望龄侃侃而谈,不时引经据典,发表高论。
毕自严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精英荟萃,林延潮门下随便两个弟子,即是如此人物,更不说还未见面的郭正域,袁宗道,以及近来声名鹊起的袁可立等等。
毕自严心底佩服归佩服,但仍不忘了此来的目的。
聊了一阵,毕自严开口向孙承宗,陶望龄问道:“闻之两位高论,毕某实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毕某这一次进京沿途见漕弊重重,于此事不知二位是如何考量的?”
听到漕弊这二人,方才高谈阔论的孙承宗,陶望龄都是沉默了,然后不约而同地看了林延潮一眼,没有他的意思,他们可是不敢在此泄露了半点口风。
却见一直甚少说话的林延潮笑着道:“景会这一次进京,可去过国子监图书馆了?”
毕自严一愕然后道:“回禀大宗伯,学生尚未去过。”
林延潮笑道:“那可要去见识一二,馆中藏书数万卷,其中不少都是孤本,可以供任何有生员功名以上的读书人借阅。若是景会有闲暇倒不如去看看,开卷必然有益!”
听林延潮这么说,众人都是点头。
陶望龄笑道:“这国子监图书馆是当初恩师向当今国子监祭酒萧良友建议设立,数月以来京中读书人无不受益于此,这一次你们来京定要去看一看,对于来年春闱也是有好处的。”
孙承宗道:“事功学派讲究是经史并重,经为本,史为用,用意是为朝廷选拔良器与不器之器。”
毕自严虽觉得林延潮他们的话很有道理,但为何却屡屡回避漕运的话题,这一次闹漕的事如此严重,难道如林延潮这样的二品大员都是高高挂起,然后坐视不管吗?这样又如何谈什么事功,又如何谈什么办实务?
毕自严觉得林延潮有些虚有其名,虽然才华再高,风度再出众,但也不是那个令自己心折并崇拜的林三元了。这一次见面实在令他有些大失所望。
想到这里,毕自严也不再问了,当即闭口不说。
在场之人都是人情练达,当然将毕自严的神情看在眼底。孙承宗,陶望龄二人都是笑而不语。
至于林延潮见此倒是点了点头,当即反而主动问道:“景会屡次言漕弊之事,不知漕弊在哪里?对于如何整治又有何高见呢?还请教我。”
一千两百五十三章 烽火()
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延潮突然发问,毕自严不由一愣。
换了常人会以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足以青云直上的机会,对于毕自严而言当然也是如此。
大多人在这时候都会自惭形秽,心中底气不足。毕自严虽有些局促,但他毕竟满腹经纶,比寻常人多读了几本书,故而自然而然有一些底气在,没有明显怯场。
翁正春向毕自严点了点头,见了对方的示意,毕自严于是在席间出声道:“回禀大宗伯,学生以为当今河漕之弊,在于朝廷命脉都仰仗于运河,一旦大刀阔斧改革时弊,势必影响漕政。”
“我们儒家常言,权归于一则定,但学生窃以为定必生乱。河漕垄断漕事,必然令河漕之体系独大,一旦朝廷有心改革,必然引起河漕上下一致的反对。故而要破除河漕之体,不能由内,而必由外,若朝廷经以海漕,让河漕与海漕并重,如此反过头来治理河漕就容易多了。”
孙承宗,陶望龄闻言都是吃了一惊,上下反复打量起毕自严。他们没有料到这位看似粗豪的大汉,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来。
这样的人若为林党的政敌拉拢,那么他们都要不能安枕了。
孙承宗,陶望龄没有说话,装作若无其事地夹菜喝酒。
而翁正春一心要将毕自严引荐给林延潮,故而盼他能够出头,现在听他这一番话,几乎要站起身来为他喝彩了。但是看过去林延潮却是一脸的平静,仿佛并没有将毕自严的话听进去。
终于林延潮笑了笑道:“毕孝廉之言甚好,来吃菜!”
听了林延潮的话,毕自严神情一黯这番话显然是敷衍,他的见识没有得到林延潮的赞赏。
翁正春也是黯然,他记得林延潮在野时曾与自己言是支持海运的,怎么到了礼部尚书任上一年后,却已经改变了初衷。
翁正春也只能为毕自严惋惜。
毕自严吃了几口菜,虽满桌都是佳肴,吃到嘴里却没什么滋味。
正在这时候,陈济川入内向林延潮奉上一封公文。
林延潮接过看后笑了笑,当即递给孙承宗。
孙承宗见后大喜道:“恩师,太好了,朝廷已是准了明年从淮安,刘家港试运五十万漕粮入仓之事。”
林延潮微微点头,此事他谋划许久,虽说铺垫差不多了,但到了公文落地的一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不过他也没有太喜欢,毕竟之前已是办了十有**了。
不过孙,陶二人不同,他之前没有露太多口风,对于此事成算也没有说得太明白,所以孙承宗,陶望龄都觉得没多少把握,一直到见到公文的一刻,这才露出惊喜之色。
对于孙,陶二人是惊喜,但对于翁,史,毕则是震撼了。
这刚才在席上说的事,突然就落地,成为纸上,这样的心情又是如何能够言语。
翁正春又惊又喜地起身道:“原来大宗伯早就在酝酿此事,我们还以为……”
林延潮笑了笑道:“事还未成,所以难免口风紧了一些,还请诸位不要见怪,眼下圣旨已下,总算不用患得患失了。”
说到这里,林延潮看向毕自严问道:“方才你所言是自己琢磨的,还是另有高人指点的?”
毕自严此刻已经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心底的激动之情已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同时又为方才误会了林延潮而感到愧疚。此刻他心底是百感交集。
现在林延潮发问,毕自严立即道:“回禀大宗伯,方才学生……学生之言都是自己瞎琢磨的,没有用在实处,学生……”
林延潮伸手按了按笑道:“若是自己琢磨的还好,要是有高人指点,那么我当睡不着了。方才听毕孝廉所言,令尊是儒官?”
“回禀大宗伯,是县里的教谕。”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是书香门第了。”
“大宗伯谬赞了,学生于十二年前读大宗伯的漕弊论后,又因家乡有运河经过,故而一心想着如何能够有办法为朝廷社稷革除这漕运之弊。学生经这十多余年研究,觉得要治河漕之弊,朝廷必先举海漕然后革之。学生自以为此乃不世出的妙法,想这一次会试策问向朝廷献计。眼下听闻朝廷已决心试行海漕之事,才明白此事早已提上。学生方才见识短浅,不知大宗伯运筹帷幄,实在是惭愧至极。”
林延潮听闻毕自严居然打算在会试策问里将海漕之事作为献策写进卷子里,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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