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满朝上下齐声反对,王锡爵不得不迫于公论取消了这一打算。
因此此事王锡爵名望大减,间接导致了他辞官归里。到了万历二十九年,册立东宫时,天子派人传旨给王锡爵里面说。
册立朕志久定,但因激阻,故从延缓。知卿忠言至计,尚郁于怀,今已册立……
大意就是说朕原来就是要封皇长子的,但是因为大臣们的反对,所以拖延至今。可惜你忠心耿耿替朕打算,但最后背了锅,现在东宫已经册立,写信安慰你下。
这话就很搞笑了,王锡爵都被人赶回家,天子写信感激你替他背锅。
但是申时行,王锡爵去位,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那就是身为首辅宰相,你是站在公论清议那边,还是皇帝那边。
正如邹元标提议的那般,若林延潮能从于公论,咱们就支持你入阁。
天子也是屡屡暗示,而且这一次许国给自己打了小报告,他还给自己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甚至之前给了自己一张首辅可以坐的靠背连椅,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林延潮面对两难,唯有一个办法。
但见林延潮道:“启禀陛下,国储大事,臣不敢乱言。臣还是那句话,此事还请陛下亲裁。”
天子皱眉道:“以往你还与朕直言,怎么今日就不方便了。”
天子挥了挥手将左右火者都是摒退道:“如此当说了吧!”
林延潮见火者退下后,仍是坚决地道:“启禀陛下,当时臣是陛下肱股之臣,陛下亲询故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今臣身为陛下的礼部尚书,掌天下礼仪、祭祀、宴飨、贡举之政令。若依礼法,祖宗家法,国本之事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此臣职责所在,其他不敢多言!”
天子气道:“林卿!”
林延潮从椅子上起身躬身道:“臣实不敢多言,若陛下不允,臣请先辞去礼部尚书之位,再禀奏陛下!”
这话当年自己身为小臣时说说无妨,说好了天子龙颜大悦还能升了你的官。但现在身为礼部尚书,再言此事风险太大利益太小。
至于求去,是明朝大臣惯用的套路。林延潮身为二品大员不辞官个十几次,将来怎么好意思见人。
天子见林延潮如此神色变了变,略有所思后却是笑了笑。
“林卿坐下说话,朕不再问了。”
“臣谢陛下恩典。”
林延潮这话第一次说得如此真心实意。
林延潮方坐定,就见天子道:“朕近来读史籍有所得,昔日林卿为日讲官时给朕讲史籍,今日朕要给林卿讲一讲。”
“此臣之荣幸,不知陛下说得是哪段史籍!”
天子道:“武后传国!”
林延潮当即知道天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了。
天子道:“武周以女子临天下,虽非正统,但其事犹可借鉴。当时二武与中宗争国本之事,朕私以为当时武后早欲立中宗为太子,但有武三思与中宗相难,则武后之位稳如泰山。”
“林卿你来与朕说说武后的权术如何?”
林延潮心道天子的史学功底有长进啊,居然都可以与自己讲故事了。
历史上武则天镇压了裴炎,徐敬业,程务挺等人后年事已高,当时面临传位给谁的问题。武承嗣、武三思谋求为太子向武后言,自古太子没有异姓。狄仁杰与武后言,姑侄亲近?还是母子亲近?你的儿子李显。
据史书上说武则天很犹豫,在自己娘家人和太子之间摇摆不定,多亏了狄仁杰一席话这才下决心。
其实内情是武则天根本没有传位武三思的意思,她故意利用武三思对于皇位的野心来平衡朝堂上的局势。之后武后又将中宗的女儿嫁给武家,又杀了武攸暨的妻子,让他娶其女太平公主,以为此举能令武李两家相安。但武后又担心两家作大,又让张宗昌,张易之兄弟以控鹤府监视。
这一系列的操作都是平衡。
林延潮道:“臣以为武后虽是女子,但若权术不逊于李唐历代帝王,正如陛下所言,武后从来没有传位给武三思的意思,而要传给太子李显,但此事一旦挑明,政局即会不稳,朝堂上拥立李家的官员就会到太子的一边,所以她借用武三思,二张来平衡局势,如此武后又传位给李家,保证大权而不旁落。”
天子抚掌笑着道:“正是如此。林卿继续说。”
林延潮道:“但是陛下,武后年少时与其母受尽娘家的虐待,后来流放了他的两位兄长,至于武三思更多是利用。其实武后一生为了权位,不折手段,牺牲骨肉亲情,最后武氏一门,以及二张的下场也不好。此还请陛下三思。”
天子不以为然道:“此又不同。”
“有何不同!”
二人的谈话突然被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
帷帐后一个头戴凤冠的女子直接来到殿上。
天子见此大惊失色,林延潮也是吃惊。天子与大臣在殿内谈话,居然有人敢擅闯居然还入内打断。
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简直是出大事故了。
但见这女子三十有许,容貌虽不美艳,甚至有些微胖,但是却盛气凌人。
林延潮见了对方相貌,也是心底奇怪,这冠绝六宫的女子姿容也不算出色嘛,天子的喜好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淑嫔!”天子大惊失色下将对方还未封妃的名字叫了出来。
“陛下你是要拿常洵当武三思吗?我们母子俩在你心底算是什么?借用来平衡朝局吗?”
但见这个女子饱含怒气之余,转而满脸悲愤,闻之句句断肠,词词心酸。
天子也是吓呆住了,这一刻他也是六神无主。
林延潮见这一幕,当即道:“陛下,微臣先告退了!”
天子微微点头。
林延潮施礼后即是离殿。
“站住!”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延潮脚步未停,又听对方厉声道。
“站住!本宫命你站住!你要逃吗?”
居然不给走,林延潮也是微怒。
林延潮站定脚步,转过身来面对此人,对于这位女子朝中,后世风评他早听说过了。他以为对方朝堂上的事即够了,从未料到在此还要面对这个女子。
这女子正是郑贵妃,她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对天子道,“陛下你与大臣商议国本之事,也要找个有胆色知礼数的臣子吧,哪里有见了本宫连参拜也不参拜就逃走的。”
“朕明白,朕明白。皇贵妃先坐下说话。”天子扶着案支撑着身子,额上也是有汗。
几句话下林延潮已是明白这个女子的性格不由心想,皇帝是不是有病啊,后宫那么多温良贤淑的女子你不去喜欢,非宠爱一个强势如河东狮的女子,你这不是找虐吗?
此刻林延潮正色道:“若是皇贵妃之命,臣当然不会走,但陛下方才已经允臣离开了,但臣要敢问一句,皇贵妃之令旨还要在圣旨之上吗?”
郑贵妃一愕,她没料到林延潮居然知道她的身份,还敢顶撞她。
“你……你竟然在本宫面前如此放肆!”郑贵妃气道。
“林卿还不给皇贵妃赔罪!”天子倒是很会转移矛盾。
林延潮心底大怒,一个深宫妇人何惧之有,你郑贵妃比得上当年的李太后吗?
当时张四维,申时行三位内阁大学士围着李太后狂怼,在明朝任何外戚,后宫在文官的明前都是渣渣!
林延潮闻言弯下身子道:“不知皇贵妃在此,微臣失敬。这是臣的罪过,还请皇贵妃恕臣之罪!”
郑贵妃闻言摆了摆手道:“本宫难得与你小臣计较。陛下方才的事……”
“启禀陛下,”但见林延潮厉声打断郑贵妃的话,直接对天子道:“陛下,臣要弹劾皇贵妃!”
“林卿你说什么?”天子闻言当即大惊失色。
而郑贵妃也是一脸不可置信,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林延潮立在殿中,一字一句地道:“陛下,臣要弹劾皇贵妃!”
一千两百二十一章 怼皇贵妃()
此刻乾清宫内剑拔弩张,站在乾清宫内外几十名随侍的太监宫女们身子都是发颤,几个人吓得脸都青了过去,他们惶恐地看着殿内,不知如何是好。
而这时张诚待着陈矩,田义等司礼监秉笔,随堂太监皆身着大红贴里服脚步匆匆赶到。
他一见宫外如此情景,不由问道:“张忠,你已经让皇贵妃进去了?”
张忠乃乾清宫管事牌子,已是满脸六神无主,素手无策的表情,一听张诚如此说,上前连连叩头道:“宗祖爷,是啊,皇贵妃闯入宫里去了,还不许我没通报皇上。我们实在是拦不住啊!”
张诚怒道:“拦不住,就知道通报!你这管事牌子如何当的?”
“宗祖爷饶命。宗祖爷饶命,皇贵妃那等脾气,别说是奴才就是皇上也是让她三分啊,奴才怎么敢拦。”
众太监们都是知道郑贵妃那脾气,绝对是不敢得罪的。
陈矩道:“宗祖爷眼下生气也是无用了,张忠,礼部尚书林宗海离开乾清宫了吗?”
张忠垂泪道:“还没有,皇贵妃进去时还在宫里和万岁爷奏事。”
什么,闻此张诚等太监都是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可是出大事了啊!
“明日你就去浣衣局养老吧!”
张忠脸色巨变,扑倒在地。张诚挥了挥手,左右两名火者立即搀着已是瘫软的张忠离去。
处置完此人,张诚转过身向陈矩等司礼监太监问道:“如今当怎么办?殿上现在是什么状况?”
几位太监们面面相窥。
田义问道:“你们可知殿内可听得什么响动?”
侍奉乾清宫的众火者宫女们头低低的都不敢答,生怕与张忠一个下场。
“老祖宗问你们话呢?”
这时候王安站出来道:“启禀宗祖爷,皇上在里面与林先生聊了好一阵,但是皇贵妃就闯了进去,然后就传来争吵的声音。”
闻此张诚,陈矩,田义等人几乎同时觉得呼吸要停止了。
“怎么就吵起来了?”
“这?皇上与皇贵妃失和,宫里的人谁都没好日子过。”
“回禀公公,不是皇上的声音。”
“那是谁的声音?”
“奴才听不真切,似乎之前是女子的声音,但然后就被压下去了。”
“还有这事?”
一名司礼监随堂忍不住道:“皇贵妃这一次是糊涂了……林三元他是什么人?当年他上疏时把宫里搅得什么样子……”
众人都不自觉往慈宁宫方向看了一眼,自那一次上疏后李太后彻底还政于天子,甚至连六宫的事也不问了。
谁能相信这都是一疏所至。
相较之下皇贵妃哪里能和李太后比的。
田义道:“那还怎么办?事情都到这个份上,平日皇上,皇贵妃是如何待咱们,现在还不进去护着……护着皇贵妃!”
陈矩喝道:“进去?还记得马玉吗?何况殿内还有陛下在。”
听到马玉的名字,田义立即将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又觉得尴尬于是露出沉思的样子。
其余太监们更是谁也不敢进去。
张诚感叹道:“本朝文臣素来以刚直冒犯天颜为沽名钓誉的手段,林三元又是其中的翘楚。当时他不过是小小翰林都敢上疏,当今身为礼部尚书,国之重臣,在此事上怕是皇贵妃也讨不了好去。”
而此刻乾清宫里,郑贵妃窃听之事,令林延潮十分恼怒。
对于国本之事,他其实并不太在意是皇长子和皇三子哪位出任,但是郑贵妃突然从帷帐后冲出大声指责自己,这不是迫着他从内跳反吗?
既是弹劾,就是指着你的脸弹劾!
但见林延潮额头上青筋一动,当即天子道道:“陛下,方才臣以为这是陛下家事,故而为避嫌而去,但如今皇贵妃咄咄逼人,强令臣不得不留在这里,还竟指责臣放肆,实令臣不得不说一句,究竟是谁在乾清宫里放肆!”
林延潮之言顿时令郑贵妃的脸从红到紫,从紫到黑。
但见她重重一拍御案喝道:“大胆,本宫是皇贵妃!你一介小臣竟敢顶撞本宫吗?皇上臣妾……”
郑贵妃向天子求助,天子却是肚子里大喜,林延潮这一打岔竟让郑贵妃忘了之前比作武三思的事。
天子正要出声,但见林延潮直面道:“皇贵妃,臣乃礼部尚书,并非你所言的小臣。臣既是礼部尚书,当正天下之礼,维护纲常天道!皇贵妃,臣以礼部尚书的身份问你一句,皇贵妃可知错吗?”
郑贵妃冷笑道:“礼,礼,礼,你们大臣整日言必称礼,表面道貌岸然,肚子里却不知又什么坏水。依本宫所见,礼有碍于人情的当废即废!”
林延潮肃然道:“臣与皇贵妃谈过错,皇贵妃与臣谈礼。”
“臣敢问皇贵妃一句这是乾清宫,天子与大臣商谈大事,贵妃在帘后偷听,窃闻机密有错?乾清宫这样的重地皇贵妃在此吵闹,是不是放肆?”
郑贵妃冷笑道:“本宫……本宫……你不配来问本宫,要治本宫也唯有皇上,轮不到你这小臣来来。”
“太祖祖训,后宫窃闻朝廷机密,更不得干政!这乃是祖宗家法!只要违背祖宗家法,臣身为礼部尚书当为天下纠治,皇贵妃你要违背祖宗家法吗?”林延潮声音拔高三度,“皇贵妃是不是要臣去礼部请当年太祖的圣谕。”
郑贵妃见此吃了一惊,退后的三步。
“陛下,臣恳请以太祖圣谕于皇贵妃治罪!”
郑贵妃闻言脸色从黑转白,坐倒在椅上。
“林卿,可以了,今日之事朕不想闹大,罢了吧。”天子出面道。
林延潮向天子道:“陛下,非臣放肆,但臣身为礼部尚书,此乃职责所在。当年唐高宗欲废武后,命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但诏书墨迹未干,武后则闯入质问,最后上官仪被杀!”
“今日臣与陛下商议国本之事,皇贵妃闯入殿中,臣虽不才但也有上官仪之忠,还请陛下明鉴!”
天子听了林延潮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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