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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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6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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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竑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么多,当年阳明子的学生也没这么多。”

    无念道“当然这也与林学有关,其旨就是有教无类,不论出身,就算不是读书人,是商贾,工匠也可。这些人只要缴纳一些微薄束修,即可投于门下,而浙江又是当年永嘉学派兴起的地方,林学主张的事功,以及惠商通工当然就得到不少读书人,以及商贾的支持,甚至一日就有一百多人拜入陶周望的门下。”

    焦竑不由吃惊林学现在声势已是如此浩大,然后他又道“如此说来,这林学倒是有他的独到之处,但当年颜山农也是以六急六救之说讲学于江南,听者也有百千之众。但颜山农败坏心斋先生之学,又托名于心斋先生,这等行径就如同荀子自承于孔门正宗一般,实误天下人甚多。”

    焦竑说到这里,又想起林延潮的林学又自承自荀子,顿时又添三分怀疑。

    颜山农就是颜钧,颜钧被耿定向囚于南京三年。

    颜钧与李贽一样都喜欢在民间讲学,然后招收大量弟子,耿定向身为王学中人,他的学问主张是崇正道,迪正道,认为颜钧之学有败坏社会风气的嫌疑,于是用他官员的身份将颜钧囚禁。

    在焦竑眼底,颜钧,何心隐,一到四面四处传道,何心隐还准备自己建立地方组织,自立乡约,类似于乌托邦社会的存在。

    再加上老师的缘故,焦竑对颜钧也没什么好感,所以对陶望龄来南京讲学抱着一等担心,怕他如颜钧一样扭曲儒学宗旨。

    过几日,焦竑得知陶望龄已是来到了应天,并在天界寺住下。

    陶望龄一来果真轰动不小,仅仅一路跟从他浙江来的门人弟子就有百余人之多,而应天的读书人都听说了他在浙江讲学的名声,当下都愿意去天界寺听他讲学。

    不仅如此还有湖广,江西,河南的读书人听了消息,不远千里赶到金陵来听他讲学。

    至于焦竑所在崇正书院也是有不少读书人想去天界寺听陶望龄讲学,但焦竑严格约束自己的学生,告诉他们先以举业为重,不要心有旁骛。

    但是学生们却说,眼下林部堂先出任会试考官,现在又是礼部侍郎,有他在朝,必是推动林学入科举之事,我们去向陶望龄请教,说不定对于将来也有好处。

    学生说到这里,刺痛焦竑的心思。焦竑身为举人屡次会试不中,而林延潮身为礼部侍郎,将来也是要主持科举事的。

    想到这里,焦竑也不好再阻止学生,这时候他又有一名好友前来拜访。

    这名好友不是别人,正是汤显祖。

    历史上的汤显祖早就中了进士,但眼下因为之前为林延潮办报之事被革除功名,现在虽说恢复了举人身份,但科举的事是耽误下来了。

    不过汤显祖现在正在南京,他与焦竑是好朋友,他们都曾师从于大儒罗汝芳,当初结下了很深的友谊。

    但见汤显祖来见焦竑二人聊了一阵,待谈及陶望龄在天界寺讲学时,汤显祖大笑道“我当年在京,承学功先生教导,他的学问见识吾难以窥测,然又与他门下的弟子却交往颇深,陶周望就是其中一人,当年为了上谏之事,他被囚于顺天府衙,衙役要他诋毁学功先生,他却不置一语,如此之士就算不问学问,也是可以一交的。弱侯有意,我可以引荐你们认识。”

    当下汤显祖,焦竑还有无念即来到了天界寺。

    但见天界寺的山门下,读书人于道上络绎不绝,还有不少商人,僧人,甚至农夫,匠人。

    天界寺本是禅门圣地,与大报恩寺,灵谷寺并列为南京三大寺。

    当年朱元璋在南京时就多次来过天界寺。陶望龄在天界寺讲学,搅扰佛门清净,但寺里上下都知道他的老师林延潮乃当今礼部侍郎,僧录司归于礼部管辖,所以也没有会得罪陶望龄。

    不过陶望龄却知道不好打搅寺人修行于是就在寺旁择地居住,幸好天界寺甚大,也给他找到了一处居所。

    三人来到陶望龄在天界寺的下榻之地时,却见这里正在进行讲会。

    陶望龄与一官员模样的人坐在台上,这名官员焦竑也认识,乃现任南京太常寺丞林世璧。

    这林世璧乃万历八年进士,出身于科举望族濂浦林氏,听闻此人不好做官,特别喜欢风雅之事(逛青楼),广交僧道俗流。

    而与陶望龄,林世璧对坐的,则是顾塘,李登等人,这几人焦竑也认识是出自于江南名家,也是当地名士。

    讲会以相互辩难开始,这也是一贯路数。

    在台下则席地环坐着上百名读书人,听着台上辩难。

    焦竑,汤显祖,无念三人即来也不着急着辩论,而是坐在地上听几人辩难。

    但见李登出面问道“陶先生之学是传自学功先生,听闻学功先生之流又传自荀子一脉,听闻荀子之学又传自子弓,子弓是圣门十哲之一的冉雍,冉雍以德行见长,荀子以自己之学比作传自子弓,陶先生以为然否?”

    李登质疑的就是荀子道统,荀子在书里多次说自己的学问来自于子弓,与此与子思,孟子这思孟学派区别,并言思孟学派曲解了孔子的意思,自己与子弓一系才是正宗。

    但有人就质疑荀子根本没有得到儒学真传,冉雍的学问以德行为主,根本没有荀子这王霸混合的一套,他自己说自己传自冉雍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

    听了李登之言,下面的陶望龄的门生有些露出愤怒之色。

    但见身穿葛衣陶望龄笑了笑道“此误也,子弓并非冉雍,班固《儒林传》曰“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这世系早有名言,何必将子弓与冉雍混为一谈。”

    李登问不倒陶望龄,这时顾塘出面问道“林学自持为儒门一派,以传承圣人之学而自居,按照林先生的说法,那么朱学,王学都不是荒谬,不出于圣人之教吗?”

    听顾塘之言,焦竑心底一紧,陶望龄这答不好,会引起当今儒学三派一场大争论。

    陶望龄闻言则道“敢问顾兄师从何门?”

    顾塘当即道“先师近溪先生。”

    陶望龄点头道“原来是近溪先生,听闻近溪先生于乡里去世,实是我儒学的损失。但我有一事不明请教顾某,近溪先生传自于王学哪一脉?”

    顾塘当即不好说,王阳明死后,王学一分为七,哪一派都说自己是正宗。

    陶望龄道“圣人之后,儒学一分为八,都说自己是圣人真传,汉武帝独尊儒术,但百家仍在,到了宋时,始扫尽百家归于宋人,而今又扫尽宋人归于朱子,对于朱子一门难道就是孔门正道吗?”

    “那么依先生所见呢?”顾塘有些不服气问道。

    陶望龄笑了笑道“当年学功先生曾与我说了一个故事,他说有一个南方人北上求学,遇到大风雪,都快要饿死了,幸亏一家人收留,主人家给他端来黍饭。南方人只吃稻米,从未吃过黍饭,但饥饿下无暇分辨问主人家,这是什么如此好吃。主人家笑着说,这是黍饭,因为你肚子饿,所以觉得好吃,因为好吃,故而能吃得饱。故而不会去分辨他是黍米还是稻米。”

    听了陶望龄之言,焦竑,汤显祖都是点头。

    众士子也露出恍然的神色来,陶望龄继续道“今人小至儒学,大至问道,犹如择食,只问喜不喜吃,不问吃不吃得饱,无论朱学,王学,林学犹如稻米之南,黍米之北。是以谋道如谋食,只要是真饥之人,何来择食之说。至于平日是爱吃稻米,还是黍米,从心尔!”

    陶望龄之言,迎来了下面读书人的一致掌声。

    一旁林世璧也是鼓掌道“真知灼见。”

    陶望龄起身躬身谢过,脸色淡然,半点没有自骄之色。

    而焦竑这时候对陶望龄,林学已是大为改观,这时候他在台下忍不住道“林学只谈事功,只谈外王,为何不谈性命,不谈内圣?”

    众人看去,已有士子叫起来道“这不是焦先生吗?”

    “不错,崇正书院的焦先生!”

    “我应天士林翘楚,不料他也来听陶先生讲学了。”

    而台上陶望龄听闻对方是焦竑后当即起身道“陶某在浙江时早就听闻焦先生之大名,今日一见实在是幸会,还请台上一叙。”

    焦竑当下走到台上与众人对揖,焦竑在应天名气很大,有他在如李登,顾塘都退居一旁了。

    陶望龄道“愿一闻先生高见!”

    焦竑当即道“儒释道三家都谈性命之学,以超脱生死,理学也谈内圣至外王,以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为修身之道,但林学只谈事功不谈修身性命可乎?”

    焦竑之言可谓发人深省,释道两学都是关注于性命,比如人看重的,人从哪里来哪里去,如何超脱生死,看透这些来获得心灵的平静。

    理学作为对儒学的补完最大的作用就是性命之学,以往儒学只关注出世,如何治国平天下的外王之道。

    而理学的开创,开始关注于自身,并开创了由内至外的的方法,是以有了正心诚意,格物致知,再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整套的体系。

    至于王学更不用说,他在性命之学更进一步。

    但见陶望龄道“圣人之学本没有性命之道,当年子贡曾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陶望龄道出,众人都露出了认真倾听的神色。

    。

一千九十六章 实践出真知() 
陶望龄回答的这句话乃,子贡所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朱熹对子贡这一句话的解释是,文章,德之见乎外者,威仪文辞皆是也。性者,人所受之天理;天道者,天理自然之本体,其实一理也……

    总而言之,孔子平日教诲弟子,却从来不谈性命之学与天道。

    但因为不提,所以就留下一个很大的问号。

    朱子由此认为性命之学,就是天理作用于人身上,二者其实是一个道理。

    至于如何感悟天道,又回到大学里‘正心诚意,格物致知’,这既是修身之本,也是感悟天道的办法。

    王阳明依这格物致知,去格竹子结果差点挂了。

    然后王阳明另辟蹊径,悟得了‘致良知’,于是心学诞生了。

    焦竑想到这里,当即问道:“圣人虽不提,但也留下了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之办法,但依陶先生所言,林学如此怎么修身?怎么体察?难道学功先生教导的道理,就是陶先生的道理?”

    听焦竑之说,众读书人都是议论,心学中最重要的‘致良知’,所为良知出自孟子,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

    比起理学,存天理灭人欲,以天理为准,人之所行要去适从天理,所以是先知而后行。

    心学,则反过来,所谓的天理,也是人心的认识。人之所行要合于自内心的良知,最后达至知行合一。

    所以焦竑从认知论上质疑林学。

    陶望龄心想如果说北方是理学的天下,南方就是心学的天下。

    焦竑乃王学大儒,师承耿定向,同时又深受李贽的泰州学派所影响,可谓学兼心学中两派所长。

    不驳倒他,林学如何在南立足,我这点名声无所谓,但辱没了老师的名声,那才是难辞其咎。

    但是林延潮确实没说过什么性命之学。

    陶望龄这两三年发奋读书,将林延潮平日所讲与自己日常所学贯通,他平时对各家经典都有涉猎,面对焦竑的质疑,他当即道:“林学确实也不谈天道,也不谈性命。”

    此言一出,下面读书人一片哗然。

    林世璧出声道:“这没什么,性命之法,天理之道,佛老都有提及,儒家修得是入世之法。”

    陶望龄知林世璧替他解围,但却是道:“陶某离京时也问过先生,先生确实也说过林学的根本在于下学而不在上达。”

    “我问他为什么,他举了吾与点也的例子,言天下之人大多都是钝根之人,只要从学就好了,必须从器中学,在实践事功中去感悟天道,而利根之人不必如此,所以君子不器在。”

    听了陶望龄的话,众人都是点头。

    “所以林学主张事功就是修身吗?”焦竑问道。

    陶望龄当即道:“是也不是。”

    下面的读书人有些大惑不解。焦竑倒是正色道:“那请教陶先生了?”

    陶望龄笑了笑道:“当年天泉桥上,绪山,龙溪两位先生也以此问请教过阳明先生!”

    陶望龄此言一出,众士子们精神一作,陶望龄所言的是,王学上最重要的问答,那就是天泉问道。

    王阳明生前最后一次与弟子聚会,提出了四句教,就是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句话。

    王明阳说他一生的学问都在这四句里面了。

    当时钱德洪,王畿对这四句话理解产生分歧,王畿认为心即是无善无恶的,那意,良知,物都是无善无恶的,既然本质是‘无’,那格物又从何格起呢?

    钱德洪则认为心是有善有恶的,但为物欲蒙尘,所以平日努力用功格物致知,最后致良知。

    于是于天泉桥上,二人拿自己的观点请教王阳明。

    王明阳对二人说,你们的观点都对,但若各执于一端,这样就都错了。人有钝根利根,笨的人依钱德洪的办法去办,聪明的人按照王畿的法子去办,但同时也要参考对方的办法。只是你们都未真正悟透我的意思,以后传授弟子,只能按照我这四句去教,作为修身悟道的根本,四句里多了少了都容易误人子弟。

    听闻陶望龄谈论天泉问道,焦竑不由一笑问道:“陶先生要与我谈论阳明四句吗?”

    说着在场读书人都是一笑,对于这阳明四句,无数王学弟子都探讨过,陶望龄在这方面实在难有创见。

    陶望龄当即退了一步道:“焦先生面前,实不敢嫌丑。”

    焦竑是有德君子,他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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