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明文魁- 第6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些人都是一时之选,才干风骨一样不缺,而今朝廷上如此官员没有几人了,而到了万历中后期基本已是没有了。

    林延潮到了此刻,竟有读三国演义时,蜀汉后期名臣良将陆续凋零之感。

    听闻海瑞去世后,林延潮当即前往海府上拜祭。

    林延潮这一次甚至连官服都没有穿,只是穿着素服,远远地就来到海瑞府上下轿。

    林延潮带着陈济川,展明二人带着香烛,到了海瑞府上。

    一路行来,但见拜客络绎不绝。

    林延潮刚到府上,海府的下人即认出了林延潮,林延潮伸手一止道:“你不要声张,本部堂只想一个人拜祭海青天。”

    这名下人闻言不再说话退到了一旁。

    随着人群,林延潮亲自到海瑞的灵堂上香拜祭,一路所见并没有一名官员,都是穿着普通衣裳的老百姓。

    不少人还是扶老携幼,全家一起来拜祭海瑞。

    人人都在海瑞的灵柩前痛哭不止。

    林延潮祭奠之后,去后堂间海瑞夫人。

    海瑞夫人一见林延潮即痛哭失声。

    哭完后海瑞夫人当即将一本公帐交给林延潮道:“这是先夫临终前写的,这几年他督办义学,所经手的银子,每一笔开支都在这里。”

    “先夫说了,他当年上任时与老百姓们承诺要将每一两银子都用在老百姓身上,眼下说到做到。还有兵部送来柴薪多算了七钱银子,老爷也吩咐让我们退回去。”

    林延潮见海瑞夫人递来,摇了摇头道:“听闻海大人的丧仪都是衙门里几位官员合办的,这些钱……好吧,我收下就是。”

    林延潮吩咐陈济川收下,然后对海瑞夫人道:“海公,这一路还要扶馆回琼州,路上不知花费多少,我这里有一些银两,应该足够海大人扶柩归葬的。”

    海夫人连忙推辞道:“这怎么使得?林部堂已是帮了我们许多了。”

    林延潮道:“这是我一点心意,海青天是我举荐来京任官,现在在任上病逝,若不让我做一些事,我于心难安。”

    海夫人垂泪道:“林部堂切勿这么说。这钱老爷在时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的,我虽是妇道人家,没什么主意,但也知道遵从先夫遗志。”

    林延潮道:“那也好,银子那就不送了,让我替海青天雇辆回乡马车,也算尽绵薄之力了。”

    林延潮费了一番口舌,海瑞夫人方才答允。

    林延潮当即从海府离开,走出堂外,但见府外百姓越聚越多,都是穿着白衣戴着白帽。

    看到商人罢市不做生意,无数百姓前来祭奠将海府前后堵住的一幕,林延潮很是感慨地对陈济川,展明道:“虽没有皇帝派大臣亲祭,也没有在太庙设坛,但如此哀荣任何官员都比不上的。从此以后,大明再无张太岳,也再没有海刚峰了。”

    说完林延潮离开海府,去了申府。

    他将海瑞的遗书交给了申时行。

    申时行拿着海瑞的遗书看了一遍,然后叹道:“海刚峰为官,不少官员言矫情近伪,但其实只是他们无法为之而已。但固然也无法为之,也不该说人的不是。”

    林延潮道:“恩师,海刚峰身后当如何办?”

    申时行道:“陛下虽不喜欢海刚峰,但这生前赞誉可以吝啬,但身后之哀荣能给则给,这也是合乎人望。”

    林延潮也道:“学生也以为海刚峰当然要褒奖,但却不是官员们人人都效仿,否则会引来效颦之风。否则从此以后,朝堂上不知要多多少,家藏余镪,而外为纤啬之态,欲并名与利,而皆袭取之。”。。

    申时行欣然道:“正是如此,依你之见呢?”

    林延潮道:“学生以为不少官员百姓以为海刚峰能有今日地位乃因为清廉二字,但学生以为此举不当,更应当宣扬海刚峰的功绩,为官的风骨。”

    “如海刚峰在任时,疏通吴淞江,使其通流到海。”

    申时行点点头道:“这是他在南京任所为吧,老夫记得你当年归德用以工代赈之法治理黄河,就是法之海刚峰。”

    林延潮道:“正是如此,此举惠民惠工,更重要是朝廷治理吴淞江近百年不得成效,而海刚峰到任不过数月即革除积弊,此有大功于民,大功于社稷。”

    申时行点头道:“不表其德而表其功,此事功之学!”

    “还有海瑞在南京任上打击豪强,平抑大户兼并,当年徐文贞罢相回家,侵吞民田十几万亩之多,海刚峰不念当初徐文贞对他救命之恩力主查办,但其公心还是能书的。”

    听了林延潮这句话,申时行脸却是沉了下来。

    林延潮看了一眼申时行脸色。

    于慎行致仕后在《谷山笔尘》此书里有这样一句话是,华亭之富埒于分宜,吴门之富过于江陵,非尽取之多也。

    华亭是徐阶,分宜是严嵩,上句徐阶的财富不输给严嵩。

    吴门是申时行,江陵是张居正,下句申时行的财富更在张居正之上。

    然后是‘非尽取之多也’,意思是徐阶,申时行的财富并非都是通过‘取’来,而是通过经营。

    徐阶如何经营的?那就是投献土地,他名下说有十五万亩田是最保守的估计,最多的说法有四十万亩之多。

    徐阶身为宰相下面的土地不仅免税,而且还可以推及亲族,当时不少人都改姓徐氏以求免税,算一算徐阶家的户口本上足足有上千号人。

    在江南这朝廷税赋之地,仅一个徐阶就造成了这么大朝廷财政的亏空,当地地方官为了维持财政收入,不得不将这一笔税收转嫁到老百姓身上。

    当时海瑞一到南京,老百姓控诉徐阶的文书堆积如山。

    海瑞查得证据,却被徐阶买通的言官搞下台。当时人说海瑞活该,为官不通时务,简直说来就是不懂做官,连张居正也给老师徐阶辩护说,三尺之法不行吴中久矣,然后帮徐阶助攻卸了海瑞的职。

    但海瑞用自己被罢官为代价,最后令徐阶两个儿子坐牢,仅在隆庆五年,徐家就主动退还了四万亩田充作官田。

    因此南京的百姓家中户户悬挂海瑞的像。

    海瑞以正四品官,能扳倒徐阶这样的前高官官员,实比他上治安疏还值得大书特书。

    林延潮道:“学生以为江南吴松之地易于积累财富,此非江西湖广可以比拟。当然海刚峰之法不可以再行,但其清操值得宣扬,学生没有抨击徐文贞公之意,海刚峰之策已不合于实际,若依他的做法,学生在保定买那些田也要充官了。”

    听了林延潮最后这一句话,申时行脸色舒缓下来道:“此事若大肆宣扬,恐怕朝堂上再起争执。”

    林延潮自己这么说也有规劝申时行的意思,就算申时行不接受,甚至不高兴,但这事自己也要委婉地提以下。

    林延潮当即道:“学生明白,那海刚峰在南京打击豪强之事,只字不提好了。”

    申时行点点头。

    “恩师,那治安疏的事?”

    申时行皱眉道:“这也不可宣扬。”

    林延潮心想,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那还说个鸡扒。

    林延潮道:“学生明白了,那学生还是回来说海刚峰清廉了。”

    申时行道:“不,海刚峰在京督办义学之事,也可以着重提一提。”

    林延潮道:“是,学生知道了。”

    顿了顿申时行留林延潮在府里用饭,席间长子次子申用懋,申用嘉,女婿李鴻三人作陪,后来朱国祚,顾宪成几名门生也来府上拜见,就一并用饭。

    席间申时行这时突然提及桥玄。

    但见申时行道:“曹孟德年轻时任侠放荡,不修品行,然而曹孟德拜见桥玄时,桥玄对曹操言道,天下将乱,非治世之才不能济,能安天下者,在于君。”

    申用懋道:“东汉之时实行察举之制,乔玄官至一品,曹孟德能得他这一句话,从此可谓青云直上。”

    听了申用懋的话众人都是点头,林延潮则举杯苦笑。

    申时行笑了笑道:“不错,乔玄乃曹操之伯乐,乔玄曾对曹操说,如果将来我死后,你从我的墓前经过,不拿一斗酒三只鸡来祭拜,那么走出三步后,你若肚子疼,那么不要怪我。后来曹操果真依诺拿酒和鸡祭拜乔玄。”

    说到这里,申时行感慨道:“乔玄死后,尚有曹操一斗酒三只鸡,不知老夫死后墓钱可有酒乎可有鸡乎?”

    说到这里,朱国祚,顾宪成都是脸色一变。

    而林延潮将一口酒咽下。

一千九十章 自立门户() 
申时行身为宰相后,衣食愈加精致,这一顿申府上的饭食,虽说是家宴,但也是山珍海味无所不有。

    这一顿饭足抵得京城百姓两三年的开支了。

    听了申时行这一番话后,朱国祚,顾宪成都没什么心思在酒宴上,倒是林延潮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仿佛如自己家一样。

    其实按照林延潮与申时行的关系,至少以前林延潮是把这里当作自己在京师半个家的。

    宴毕后,申时行命长子申用懋送了林延潮,顾宪成等人出门。

    到了府外,林延潮待要上轿时,却见顾宪成的家仆赶来说他家老爷有几句话与林延潮说。

    于是林延潮与顾宪成约了一处地方见面。

    二人先后抵达,林延潮先到了一步,待见到顾宪成时,对方则一脸凝重。

    入座后,顾宪成即道:“听闻海刚峰的丧仪是宗海兄协助操办的?”

    林延潮自从任翰林学士后,众同年与自己见面早都不敢以表字称呼,更不说是现在是礼部侍郎,但顾宪成这一点倒是照旧。当年顾宪成为自己冒死上谏,林延潮记得这份恩情,也一直待他如故,毫不介意。

    林延潮道:“大体都还是义学衙门在操办,林某不过帮了一点小忙。”

    顾宪成点点头道:“宗海真是高义,海刚峰不为圣上,元辅所喜,宗海明知如此,仍是肯站出来替海刚峰办身后之事。”

    林延潮心底一凛,人家说圣人见微知著,睹始知终。

    这为官的,虽没有这个本事,但从别人话里揣摩,那是基本功夫。

    顾宪成称申时行不应该与自己一样都是恩师,称元辅二字倒显得生分了。

    林延潮问道:“叔时兄,这时候约我有什么要事吗?”

    顾宪成点点头道:“确实有些私密话想与宗海商量。”

    二人屏退左右。

    顾宪成不平地道:“海刚峰复官时候,南京督学御史房寰房心宇屡次上疏诋毁海刚峰,天子内阁不加以处罚,吾弟允成看不过去,与两位同科进士彭遵古、诸寿贤联名上疏,要求处罚房寰。朝廷以越级奏事之罪将吾弟与彭,诸二人一并革去冠带。”。。

    顾宪成之言可谓疾言厉色,林延潮知道他词锋十分犀利,在朝士中常针砭时弊。

    顾宪成已经如此厉害了,他的兄弟更了得。

    顾允成还是观政进士时,居然与两名同科联名批评一名朝廷官员。此举当然被朝堂之士一致叫好,而且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但程序确实错了。

    观政进士还不能说是正式官员,只能说相当于实习生,刚进公司的实习生就敢批评公司中层干部,哪怕说得再有道理,肯定是找死啊。

    林延潮当即道:“叔时兄,若是为了季时复官的事,某一直全力奔走,效犬马之劳。”

    换了别人听了林延潮这话一定感动。

    但顾宪成却拂然道:“宗海盛情,顾某心领了,但顾某岂是为了自己弟弟的仕途奔走之人。”

    “那可是房寰之故,此人诋毁海瑞,实在可恨!”

    顾宪成哂笑道:“此人不过一犬而已,杀之反而脏了你我之手。”

    林延潮呷了口茶道:“叔时,你我乃是至交,你有事我一定帮忙,就算是天大为难之事,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但有时,我也会劝你量力而为。”

    顾宪成一凛问道:“宗海你课是听说了什么?”

    林延潮点点头道:“初时我以为只是谣传,但今日见你找我来,更信了三分,此事乃火中取栗。”

    若是他人听闻林延潮这么一番话,似云里雾里,但顾宪成却是神色凝重。

    这要从去年说起,去年京察,申时行授意吏部尚书杨巍,不要如以往张居正在位时那么严苛,可以适当宽大一些。

    但都察院左都御史辛自修,单独上奏天子,说京察六年一次,一定要严。

    天子同意了辛自修的说法,但是却为申时行,王锡爵不满。

    辛自修打算弹劾十几人,给事中陈与郊正是其中之一。这陈与郊既是王锡爵的门生,又依附于申时行,于是先下手为强,弹劾辛自修。

    辛自修被陈与郊弹劾罢官,顾宪成为辛自修不平,上疏为他辩护,结果顾宪成也被重责。

    历史上顾宪成本因这一次上疏之事,远贬广西,任桂阳州通判。

    但是这一世的他根基却十分深厚,在多名官员力保下,这才没有被贬离京师,只是被斥责了一番,只是他本要升任吏部员外郎的,但现在仍为主事。

    因为为辛自修求情,申时行没有保顾宪成,可见顾宪成在此事的表现上很令他失望。

    见林延潮一切了然样子,顾宪成当即道:“既是瞒不过宗海,那么我也不隐瞒了,不错,我是有意联络朝士弹劾张鲸。”

    林延潮叹道:“此事果然是真?”

    顾宪成点点头道:“此事我曾与恩师商量,但恩师坚决反对,言若是我上疏弹劾张鲸,圣上,张鲸必然以为他主使之故,让我切完不可以生此心,张鲸此人早晚会自取灭亡,我等实不必动手。听完后我心底很是不满,恩师交代我说此事不可露半点口风,否则会遭杀身之祸。”

    “没料到恩师如此信任你,将此事都与你说了。也好,既然你也知道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恩师在席上一蕃话后,倒是让我下定了决心。”

    是了,顾宪成把申时行那乔玄的一斗酒三只鸡,听成对自己的敲打了。

    不过顾宪成不知此事林延潮并非从申时行那得知的,而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