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笑道:“你误会本府意思了。本府并非反对你将两案并在一起,本府是问你告官府禁止买卖田契,因你家有田有要卖?”
张茂智听出林延潮话里的陷阱,每个庙学明伦堂的卧碑上,都刻着这样几个字,生员不许言政,不许聚众对抗官长。
虽说这样的话,生员从没有听过,反而苏杭那边读书人对抗官府,成为常事。
可是若张茂智说自己是为了百姓请命,告官府禁止买卖田契,那就是言政。林延潮是可以借此禀告提学道,剥去他身上的襴衫的。
张茂智心道雕虫小技,然后道:“当然,学生自幼父母见背,祖父拉扯长大,所幸家里还有十几亩祖田可以赡养我们爷孙二人。”
“但两个月前我祖父有疾,学生无钱医治,只好卖了家里两亩田换钱治病。田宅家产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能将祖父的病治好,就是这十几亩祖田都卖掉也是在所不惜。但是官府禁止田契买卖,学生哪里有道理可说,只求太守恩准,让学生以全孝心。”
说完张茂智眼泪落下两滴,身旁的生员也是抹泪纷纷道:“张兄的事,我们也是知道了,可惜家贫,无钱资助,无能为力,还请太守开恩。”
下面的读书人一片哗然,对于张茂智都是深表同情,也是为他孝心感动。
但实际上,张茂智的事是子虚乌有,纯属瞎编,但他这么说点出林延潮禁止买卖田契的弊病,还用自己遭遇博得了同情。
无数学子道:“百善孝为先!”
“恳请府台垂怜!”
张茂智再一次利用了儒童们的善良,一步一步掌握主动,原先任过推官的马通判当然知道这府里第一名讼师张茂智的厉害,当下在林延潮耳边低声道:“府台,不如先退堂,改日再问。”
马通判的建议也是可以的,暂避锋芒。但千余儒童闹考,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避是避不过了。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你的事本府也是同情,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本府也是。”
张茂智当下顺着杠子上道:“学生谢过府台。”
但见林延潮伸手一止道:“你这几亩田在哪里?”
“虞城县南三十里。”
啪!
林延潮将惊堂木一拍,喝道:“既是虞城县的事,你到本府这里告状什么?你在消遣本府吗?”
张茂智被惊堂木一惊,然后被林延潮这一喝才反应过来,没错啊,他失误了,这样告状事,应该先禀过州县,州县不受,或对判决不服,再上禀知府,否则就是越级上控。
知府有权力不收你的状纸的。
张茂智心底冷笑,他什么世面没有见过抗声道:“州县哪里敢自定刑律,省里也没有下文令太守不许买卖田契,这一切只是太守的决定,学生不问太守还能问谁?”
“现在事急从权,法不外乎人情,太守若是守此陈规,实在是令我等失望啊!”
张茂智此言一出,众儒童纷纷议论,也觉得林延潮以此理由拒绝,实在也是太不近人情了。
林延潮道:“本府岂是不讲理的人?只是规矩不可乱,本府八县一州,三十万百姓,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不经州县来本府这里上控,那本府不说是否分身有术,此举也成了越俎代庖,必遭到州县非议。”
“这样你先去虞城县衙将状纸递了,待虞城县判了,你再到本府这边来,本府到时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林延潮说完,张茂智连声道:“太守且慢!太守且慢!”
林延潮看张茂智,不悦地道:“怎么还在此呱噪?不是说着急用钱以尽孝道吗?若天黑了关了城门,你的事不又多耽搁一日?如此拖延,身为人子,你于心何忍?”
张茂智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此去虞城县一往一返几十里路,明天能不能赶回来还是两说,他不是怕费这功夫,但好容易纠集起来的千余名士子,难道让他们在府衙门口干等一天一夜?
这些人更多只是来凑热闹的,他们关心的不是自己家里几亩田的事,等到明天人早就散了,林延潮此举真是好卑鄙啊!
看来此次无法收全功了,但是也要拔下你林延潮一层皮来,让你在全天下读书人面前,颜面尽失。
张茂智咬了咬牙道:“学生岂可因私废公,田契之事改日再来向太守请教!”
“现在学生要说的是,府试舞弊的事,此事发生在商丘县,就在府城之内,太守眼皮底下。此事太守可不能坐视不理吧?”
答书友问()
很久没有在书评区里回复书友的留言,不过每条书评我都有认真看过,也想回复,但精力实在有限,回复不过来,向大家说明一下,你们留言我真的都有看。
现在就几个问题一并向大家解答一下,说说自己的观点,节约下时间。
一个是明朝士大夫的问题。
看了下很多书友的观点,都是不怎么样。如士大夫头皮痒,水甚凉等等。
没错,现代民族意识崛起,文化教育的普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深入人心等等,仅从这方面讲,是现代人优势。而明朝灭亡士大夫阶层也有不可推卸责任。
但只从道德而言,具体到一个个人身上,也接受过儒学教育的读书人,我们祖先明朝读书人强,还是现在我们强?
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说法,个人认为后天教育会有差别,但人性不会变的太多。大家在史书见过某个人,或许会如见到我们身边某个朋友一样亲切,这也是我们读万卷书,神交古人的意义。
这个说法,大家自己讨论。
二就是主角性格问题。
有的书友说最近变的虚伪,易动气,势利眼等等。但是从书的一开始,主角不就是这样吗?性格有巨变过吗?人设崩塌了吗?
没错,这些都是林三元的缺点。
我也知道会有书友不喜欢,很抱歉。书友们读书会代入主角了,但却忘记了,主角并非完美啊。
完美的主角,很多人会喜欢吧,但我不喜欢啊。
一个人性格就像一枚硬币,正面就是优点,反面就是缺点。
对我来说,林三元就像我一个挚友,一个知己。
我喜欢他,也喜欢他的缺点,希望大家也能喜欢。
还有孙承宗的事是一个伏笔,这里卖个关子。
第三就是本书多次王安石,司马光了。
首先我的宋史功底肯定是不如明史了,这一点很多书友该都比我强。
我对王安石了解初步是高中课本,然后是新宋这本,执相公嘛。
然后司马光,就是砸缸,具体也是新宋了解一点。
对二人评价,也多是新宋上面的观点,顺便推下书,我对这本书是很喜欢的,虽然没看完。
然后对两个人了解就是其他史书佐证,具体看的不多,后面有书友说司马光卖国,这个我就孤陋寡闻了。
但总体从古人评价来说,没错,司马光公是正面,王安石兄一直到民国时才翻案,之前都是奸臣。
不说宋史,咱们主要聊聊王安石变法。
王安石变法的核心是什么?就是国进民退,类似国家资本主义,但却不是。
这个方面书里大部分书友对这个不敢兴趣,也就不写。
大家只要知道列宁是赞赏过王安石,下面我就不说了。
最后个人不是太赞成的,不是说国家资本主义不好,是因为当时条件不成熟。
当然我也知道书友里王安石粉丝很多,说这话肯定会得罪人。
对于王安石个人我是佩服的,论私德他胜过张居正,但对于他的变法,我持反对态度。
当然还是那句话,个人观点,大家友好讨论,每条留言我都有认真看过的,真的!不要因为我没回,就以为我没看。
另外在此感谢所有提意见的书友,是大家丰富了我的思路,开拓了我的见识,每一条意见都是一砖一瓦,铺就了本书基业,感谢兄弟姐妹们。
下面就是一点新年的感悟吧。
前几天去理了头发,理发店是我一直去了好几年的一家。
原来在自己家隔壁,前年搬家了,距离新家很远,但是我一直跑了很远的路到这家理发店理头发。
具体为什么?
我以为我这个人比较念旧,一直去久了的地方有感情,懒的换。
但前几天去了,才发觉原因。
那时候大过年,大家也知道理发店n 挤,我虽然来的比较早,但是马上后面客人一波波的杀到。
由于客人多,一直催促,老板一面给我剪头发,一面向客人道歉。
因为我这人平时不注意打理,穿得糙,加上客人,特别是做头发的女客人多(花钱多),心底就会担心老板会不会随便给我剪一下这样,腾出时间给别人,以前也遇到这样的理发师。
但是没有,老板剪的依然很耐心,跟平时一样。应该说和过去几年,我去他那剪头发一样,最后都令我很满意。我才知道为什么我愿意去他的店,以及为什么每次他的店都这么多人排队剪的原因。
这就和我码字一样,有人说我是商业文,干嘛认真写,考据什么的,功夫用在里面,读者只看剧情,又不看其他。还有朋友说,你的文章如果能提高一倍速度,月入几万不是问题。还有人说网文吗,前面百万字认真写了就好了,后面灌水就好了,你干嘛前前后后都花一样的精力。
今天我想说,我的答案和老板一样,我想认真写好每一章,不让一直追看我的新老书友们失望,仅此而已。
所以想借这件事,与和我一样为事业奋斗的书友们分享一下。
还有我已经真的卸载了农药,真的再也没玩了,请大家相信我。剩下的头条,早晚也是会删的。
最后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早年啦!
提前祝大家狗年大吉,新的一年一定要旺旺旺啊!
九百四十五章 稳操胜券()
听到张茂智提及府试,众儒童们都是来了劲,重新大呼重考。
而公堂之上则是气氛肃然。
林延潮一敲惊堂木,左右衙役齐呼,好容易才将呼声镇压下去。
林延潮道:“府试乃是本府亲自主考,国家取士,这事何等之慎重。你说府试泄题,空口无凭,有何为证?”
“若是造谣生事,随意散播,本府必治你重罪!”
张茂智笑了笑道:“太守,此事岂是晚生一人可以胡言的,今日府试放榜前,我们等诸生都听闻出考场泄题之事。晚生本待不信,但这位陈兄昨晚却有巧遇,府台可请他一说。”
林延潮答允了,于是张茂智身旁这名头戴华阳巾的生员站出道:“启禀府台大人,晚生昨日在酒楼与两位朋友,正好遇一算命先生。当时晚生私下喝酒怕教谕知道,穿着普通衣衫,故而算命先生没认出我是生员。当时这算命先生拉住晚生的手,问晚生明日是否参与府试?”
“晚生不以为然,反而笑着骂道,你是算命先生,连我明日是否要参加府试都算不出,还当什么先生?那算命先生笑道,他只会帮人算鱼跃龙门的办法,别的都不会。于是晚生来了兴趣,问他如何算。”
“他就问晚生明日是否参加府试,或有什么朋友参加府试,他这里有必过府试的办法,开口问我要十两银子。”
对方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细节很详尽,连自己为什么没穿襴衫的理由都编的很令人相信。
而众儒童们早就信之不疑,至于算命先生说了那个必过府试的办法,众儒童们都是猜到了情由,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来。
林延潮道:“你继续说,本府听着。”
“谢府台大人,”那陈姓书生继续道,“学生当时听说以为是骗子,本欲放过,但心想这样的人若是放走了,将来府试时,不是会害了他人,于是想报官。当日学生做东,身上正好有银子,还价到八两三钱买了下来,以便留作证据。”
“之后回到酒楼,与两位朋友说了此事,他们都是将信将疑。他们说若不是这算民先生讹人,就是考题真有泄露,与其现在拆开倒不如,等明日考后再将考题拆开。”
“于是学生就将考题收下,从未拆开,信纸封口上有小人与两位朋友的画押,恳请府台过目。”
说着这陈姓生员将考题交给衙役奉上,林延潮拿着信纸先看一遍,然后道:“这信纸你们没有拆封,如何就敢笃信这里乃是府试的考题?你的凭据在哪里?”
这陈姓生员道:“晚生本也不敢确定,待今日府试考题泄露,方有把握。”
林延潮点点头又问道:“你说信纸除你之外,还有两人画押,他们都在堂上吗?”
陈姓生员答道:“他们都并非生员,不过家就在府城中,他们都可以做保,这信纸是昨日学生从算命先生那买到。”
林延潮从案前签筒里拿出一支签给衙役道:“立即派人将这二人传唤到堂审问。”
张茂智上前问道:“太守,不拆信一看吗?”
林延潮道:“何必看?本府确信这信纸里面就是本次府试的考题!”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下面儒童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张茂智笑了笑,拱手道:“太守实在英明,太守为国取士,秉公之心,日月可鉴,天地为证!这一次府试考题,晚生猜想必是准备不密而泄漏。”
张茂智这话看似给林延潮开脱,实际上却把屎盆子往林延潮头上扣。
身为国家抡才取士的大典,府试考题泄露,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无论林延潮有意还是无意,都是一个失职之罪,不要想御史一定会对此事进行弹劾。
然后朝廷会追究林延潮责任,依以往惯例,一旦出现科场弊案,主考的官员里,最轻也要吃一个处分,三年内升迁无望,再严重一点就要罢官。
更不用说,林延潮在士林里好容易积攒的名声,都会因为今日这样的事而化为乌有。
府衙里上下官员,见此都是心想,林延潮这一次完了,仕途折戟啊!地方官绅实在够狠的,居然想出这样的损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