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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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4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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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将此事秘告给林延潮,希望林延潮能为吕毓昌伸冤,将此案大白于天下,还吕毓昌一个公道。

    信中还说,自己不知到底是什么官员主使吕祥杀得吕毓昌,但知道当初吕毓昌要弹劾的一共有六名官员。

    主谋杀吕毓昌的必然是六名官员之一。

    林延潮一看六名官员名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六名官员有河道衙门,有布政司,有按察司。

    其中知府苏严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官位还不是最高的。

    林延潮看完信后,觉得真实度很高,因为细节很详细,写信之人说自己当时就在吕毓昌身边,此事多半不会有错。

    林延潮让孙承宗,丘明山退下,他不打算将信中内容告知二人。

    现在对林延潮而言,可是烫手山芋,抱在手中。

    若真要向天子秉直陈言此事,就是得罪了半个河南官场,这么多一省大员,这干系不是自己这五品官可以担得起的。

    现在林延潮左右为难,若是说,那么自己恐怕当不了这干系,连申时行都不保不住,何况这名单里还有申时行当初要林延潮保下之人。

    但若是不说,自己就有亏天子交待暗访查案之职。

    林延潮左思右想一阵,决定将此信交给正牌钦差都御史丘橓。

    人家是正二品大员,就算有什么事,也有高个子顶着,而自己赶紧甩锅才是正经。

八百章 微服私访的钦差() 
此事对于林延潮而言,有两个选择。

    若直接将此信单独上交给皇帝,将来破了御史被杀一案,那么皇帝肯定会嘉奖自己。若是交给丘橓,那么自己很难有什么功劳。

    不过此事也很有风险,若林延潮真将这案子捅到了皇帝面前,自己以后在河南官场上也怕是寸步难行了。

    所以大多实力办多大的事,丘橓身为右都御史,当今都察院的二号人物,是有这实力办下此案的,故而林延潮是坐观他之成败。

    当夜林延潮将信交给赵大,张五二人,让他们连夜送给丘橓,并禀告张鲸说御史被杀之案有眉目了。

    赵大,张五接信时都是一脸又惊又喜的神情,因为他们与林延潮一般都这等终于可以甩锅的想法。办完这趟差,他们就可以回京,不用在这苦地方苦熬了。

    对于林延潮,现在赵大,张五是千恩万谢。

    却说丘橓要来河南的消息,可是令官场上一夕数惊。

    在大明官场上,京官还算是‘清廉’。

    因为他们只收‘炭敬’,‘冰敬’,这些都是官场上的往来馈赠,不算贪污的把柄。

    这样京官当了婊子又立了牌坊,一面收着钱,一面说我这钱干净,不是从老百姓身上剥削来的。

    但外官就不同了,外官不巴结京官,那在官场上就没办法混下去。外官又无同僚馈赠,故而为了保住乌纱帽,只能收受贿赂,剥削地方。所以整个河南省的官员,有几个敢说自己是清廉的。

    而这一次他们作死碰到的是丘橓。

    丘橓什么人?

    勇于任事,不讲人情之人,他为官清廉可比海瑞,又以强直好搏击而名称一时。

    当时天子要抄没张居正家宅,百官首鼠两端不愿去。

    丘橓因与张居正有旧恶,在这时挑起大梁,向天子言之凿凿地说‘湖广一省之脂膏,半辇载于张,王(王篆)两家。’言下之意,张居正,王篆乃巨贪。

    于是天子将抄家之事委于丘橓。

    当时于慎行,申时行,许国,赵锦(右都御史,丘橓的前任)都写信劝丘橓手下留情,丘橓却皆是不纳。

    丘橓抄家之时,搜监之人将张家女眷身上亵衣剥至肚脐以下,连赵太夫人也不放过。

    之后严刑拷打,张敬修自杀,张懋修投井而死不成。

    当时张元忭忿忿道,此乃辱其母,杀其子之举。

    张敬修自杀后,丘橓向天子狡辩说‘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样子。

    后抄没张家仅二十万两银,与丘橓当初所言两百万银子可谓天差地别,于是邱橓就说张家早将脏银都藏在王篆,曾省吾,傅作舟家中,曾省吾受寄十五万,王篆十万,傅作舟五万。

    丘橓以此将张居正之案扩大,以此株连他人。

    之后丘橓抄家拷打审问王篆,曾省吾,傅作舟,将三人家中尽数抄没后,共计所得不过十二万两。

    然后丘橓大笔一挥,将这抄没三人家产来得十二万两,说是张居正寄脏银存于三人之家,以向天子回复,否则哪里来得‘湖广一省之脂膏,半辇载于张,王(王篆)两家’之说。

    后丘橓因百官叩阙之事,方才停手,否则此案还没完。

    (历史上丘橓从王篆,曾省吾,傅作舟搜不出银子,迁怒于地方官,弹劾荆西道右参议许一德,分巡荆西道佥事张应诏,钟祥知县王希尧举措不当,包庇王,曾,傅三人,甚至帮三人变卖家产,田产,总之一句话抄出的银子不合丘橓的预期。

    然后许一德罢官,王希尧贬官,张应诏因检举张居正同党陈瑞,殷正茂,免于处罚。)

    从审理张居正案看出,丘橓乃冷酷无情,以及好株连,宁错杀不放过的酷吏。

    而这样官员来河南巡视河工,赈灾之事,河南上下官员如何能不惧?人人自危,小儿止啼都可形容丘橓来河南之势。

    河南官场上现在可谓如临大敌。

    二十日这一天。

    省城开封码头上,官兵列道,左右船只一律拉走,只为迎候丘橓。

    但见巡抚,藩,臬,河道各级衙门官员冒着凛冽的寒风,皆是齐至码头上,

    开封府里河南巡抚杨一魁,河南左布政使龚大器,河南右布政使董汝汉,河南提刑按察使杨一桂,甚至连河道总督李子华都从山东济宁来至开封,迎接丘橓的大驾,这等排场不可谓不隆重。

    河南巡抚杨一魁面沉如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河道总督李子华。

    李子华,杨一魁都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正三品),但李子华还挂工部尚书衔,乃正二品高官。

    故而同为封疆大吏,总督与巡抚的高下之差就在这里。

    杨一魁是没有料到,以李子华之尊与丘橓应不相上下,居然也会从山东赶至河南来迎接。就算是丘橓奉旨视察河工,但李子华也不用紧张到这个地步。

    李子华在码头上来回踱步,遥遥望去但见一叶扁舟出现在码头前。

    众官员们都是一阵惊呼,李子华回身与杨一魁道:“久闻都宪之清廉,名不虚传。”

    杨一魁点头道:“轻车简从,乃名吏风范。”

    当扁舟靠岸之时,号炮齐鸣。

    当扁舟上一舢板搭在码头上时,众官员一并颂声道:“河南官员恭迎钦差南巡!”

    众官员中,唯有李子华抚须端视,但却见扁舟上下来一名仆役,顿时心道一声不好。

    但见这仆役道:“列位大人对不住,老爷早已是下了船,说探察民情去了。这船里有老爷随身行李,官袍,唯独没有老爷。”

    此言一出,整个码头上的官员一片哗然。

    这都什么年头了,钦差大人你还搞微服私访的这一套。你莫非真是要揪着我们河南官场不放吗?

    你还搞一艘空船,来戏弄我等,诳我们在码头上迎接,这是什么意思?

    李子华,杨一魁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一名官员出面道:“可知你们家老爷是什么时候下得船?身边有几个人?去了哪里?我们也好派兵护卫。”

    这下人道:“老爷是进了河南境内时下了船,至于去了哪里,小人不知。”

    听完这下人之言,李子华,杨一魁对视一眼,心想这麻烦大了。

八百零一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归德府府衙排衙。

    下面的官吏都是捏了一把汗。

    因为大老爷与二老爷,又起争执了。

    以往苏严在归德府坐衙时,从来都是一言堂,但现在林延潮任同知,终于有人可反对几句。

    但见林延潮道:“吾以为这一次随贼的乱民,乃不得已为贼所裹挟,另外也是为饥寒所迫耳,若是以雷霆手段镇压,恐怕会失去民心。不如大赦百姓,归田者不问,再犯者弗赦,以为宽仁之政。”

    苏严不悦道:“司马又生妇人之仁了,这乱民不追究,日后再作造反生事,如何是好,唯有杀一儆百,震慑这些宵小。”

    林延潮说完,下首本府巡捕也是为难地道:“府台老爷,这一次造反乱民,牵涉甚多,若是强行去民间抓拿,恐怕会激起民变。”

    苏严斥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本府关心之事。”

    巡捕为难地道:“那府台大人,恳请你调动官兵,协助捕快抓拿,以免乱民生事。卑职请府台拨一百名官兵相助。”

    苏严双目圆睁道:“吕巡捕,告诉你不要与本府算账,不然将来本府找你算账!”

    当下散衙,吕巡捕一脸大汗而去,其余官员仿佛刚才在正堂内都呼吸不畅般,到了堂外方才立在那长长的喘息。

    堂中林延潮摇了摇头,自己在苏严这等人手下为佐贰官,真是十足摆设一个。

    不过林延潮为何明知自己反对无效,也要出言反对,那当然是为自己留后路。

    万一苏严将来作死,又再度激起民变。林延潮也会因当初在议政时,说了这句话,而免去罪责。若林延潮一句话不说,就如同默认此事,将来归德府第二次激起民变,自己身为佐贰官就要再度与苏严一起背锅。

    林延潮可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下城退兵之举了,自己的命不可能总是那么大。

    所以宁可在堂上得罪苏严,也要明确表达自己意见,否则就如同其他三位通判,与苏严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但自己至归德府任官以来所提建议,苏严一句也没听过,权力甚至还不如三位通判,他手上至少还有分管辖事之权,这令林延潮不免生不得志之意。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林延潮心底长叹,正要起身,苏严在旁道:“林司马请留步。”

    林延潮停下脚步,苏严难得温言地道:“林司马这边坐。”

    林延潮点点头,坐在了苏严案边问道:“府台有什么吩咐?”

    二人都是很有默契,刚才堂上不过公事上的争执,大家私交还是可以的,也算是大家不‘因公坏私’。

    苏严从匣子里取了两锭银子放在案上,林延潮见这两锭银子与库银差不多大小,但唯一就是银锭上没有府库的印记。

    苏严道:“司马初来乍到手头想必不宽裕。”

    “府台……”

    苏严笑了笑道:“林司马看来是误会,本府为官清廉,岂是行贿之人。此乃两百两耗羡银,司马为本府同知,一年可从耗羡银中支一千两百两。”

    什么是耗羡银?

    这名词才出来不久。

    但一提耗羡就知道了。

    这可是千百年来之陋规,在汉朝时,每缴粮食一石,官员称为了免被雀鼠偷食损耗,让老百姓加耗两斗,这两斗称为雀鼠耗。

    到了明初和明中,百姓缴粮,就有淋尖踢斛。

    什么是淋尖踢斛?

    就是官吏收粮时,用斛装粮,老百姓将粮往斛里装满后。

    官吏用脚踢斛,斛面堆尖的粮食就掉到斛外,然后这掉出斛外的粮食都归官吏了。

    此外还有顺风米,养斛米,鼠耗米等各色名目。

    好了,现在张居正搞一条鞭变法了,老百姓不缴米粮,改缴银子了。

    张居正以为官员们如此没办法搞淋尖踢斛那一套了,但没料到官员贪腐的智慧是无穷的,没有淋尖踢斛,咱还有火耗嘛。

    一府一县所征火耗,除了实际火耗,其余都由官员自己分了。

    一般火耗是老百姓缴纳正税的二至五成不等,到底是二还是五,一看地方穷富,二看官员良心。

    面对这耗羡银,林延潮没有动手拿。

    首先这算贪污吗?算,这是林延潮官俸之外的收入。

    但这真的能算贪污吗?、明朝官员官俸之微薄,众人皆知,若林延潮真靠官俸,只能勉强一家吃喝,至于师爷,随从,以及官场打点根本无从说起。

    故而官员们都默认耗羡银收入,在明朝为官,恐怕没有几个人是不收耗羡银。

    甚至耗羡银这一潜规则,到了清朝,朝廷还将他合法化了。

    这就是著名的火耗归公及养廉银制度。就是朝廷将耗羡银,视同为正税,定一标准,不许官员滥征。然后将这征来的耗羡银一部分作为官员养廉银发放,剩下一部分称为羡余,缴入藩库。

    林延潮之所以犹豫,不是收不收这两锭银子,而是在想苏严背后的用意。

    林延潮道:“这耗羡银不是由户房分发吗?怎么劳府台亲自送,此下官实不敢当。”

    苏严见林延潮看破了他此举之后用意,笑了笑道:“林司马可知分管河工之事,藩司那已是有决定了。”

    林延潮心道苏严果真在藩司那有人,藩司公文还未下移,他就提前知道了。

    苏严道:“藩司言归德同知管河工乃是循例,非寻常不可更易。”

    林延潮心知苏严是一定要将自己挤至管河同知的位上,免得以后他在府衙管事,林延潮在旁反对。

    林延潮问道:“那本丞设厅之请呢?”

    苏严面无表情地道:“藩司让本府自行裁定。”

    林延潮闻言心底一笑,布政司这么说,就是默许了。当然此事却令苏严却很不高兴。

    但见苏严道:“分厅视事,如此就是两个衙门了,正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本府以为此举不妥。”

    林延潮心道,苏严好大的口气,这一府知府,竟给你当出皇帝的赶脚来。

    “若是林司马不分厅视事,那么这府衙内永远都有司马办事之地,这耗羡银本府可作主,给司马增至一年两千两。若林司马坚持己见,那就是要另起炉灶,本府虽不赞成,但也唯有祝司马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苏严皮里阳秋地道。

八百零二章 河工银() 
但行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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