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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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4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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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聊了几句,这时路上烟尘即起,原来是上百名卫所官兵的队伍。

    领头骑马的是一名官员,对方下马后向坐在车内的林延潮道:“府台大人知二府大人到任,遣小人率一队卫军前来护卫。”

    林延潮从车内挑起帘子,但见卫军各个鲜衣怒马,至少面上看来是精锐之师,这对自己迎接的礼数算是尽到了。

    林延潮道:“你官居何职?”

    对方叩头道:“卑职该死,忘了启禀,卑职于有恩,现任归德府经历。”

    “原来是于府经,府台还有什么交待吗?”

    “府台大人还吩咐,接到二府大人任官的敕命,早早就将同知宅打扫干净,请二府大人直接移驾府衙就是,不必先下榻驿站。”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就带路吧。”

    之后于有恩上马,率卫军在前开道。

    常言道整个河南史,就是半个中国史,此话并非虚言。

    归德府下夏邑县,乃夏朝古都。

    考城县,古称北亳,又称景亳,商汤曾在此誓师,讨伐夏桀。

    永城县,高祖斩白蛇之地。

    唯独归德府府治商丘,嘉靖年间方才设县。

    但商丘春秋时为宋国国都。

    东汉时为梁国国都,就是杜甫诗云‘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名今陈留亚,剧则贝魏俱。邑中九万家,高栋照通衢……’这‘梁孝王都’就是商丘,当时称睢阳,唐时大运河还未取直,水陆车马由此过,杜甫之诗可见商丘之繁华。

    杜甫这首诗作完不久,安史之乱爆发,睢阳天下注目,因为张巡在此挡住安禄山十几万叛军。

    到了五代时,睢阳改称归德军。

    后周显德六年,赵匡胤任宋州归德军节度使。

    这里是赵匡胤发迹之地,赵匡胤就因商丘为宋国故都,以宋为国号,陈桥兵变当了皇帝。到了元时,京杭运河取直,又加黄河改道,商丘就日益穷困,由府降为州。但在嘉靖二十四年,归德州又抬为归德府。

    昔日数朝古城现在早已掩埋在黄河的泥沙之下,现在的商丘城是正德六年,知州杨泰所建,府城的北城墙建在旧城南城墙上,城长七里二分五厘,嘉靖三十七年包砖,城外又建了环形护城堤,故而整个商丘城呈外圆内方之局。

    且商丘四个城门皆有瓮城,乃一城一府一县的格局,商丘县县衙在西南,府衙则在城中。

    一路前往商丘,林延潮不见一个饥民流民,眼下就算河北,路上就算没有盗贼,也有饥民流民出没,可是重灾区的商丘却没有。

    进了城后,林延潮从车里看去,但见街道左右甚是繁华,行人往来,唯独不见乞丐。原本林延潮在京城时,也常常看见路边有乞丐讨食,但刚遭过灾的商丘城内,街道上却不见一个乞丐。

    见了这一幕,林延潮心底有数,放下车帘。

    到了府衙,林延潮已换上五品官服下了马车。

    但见府衙门前,二座坊门高竖,坊门之上一曰承流宣化!

    一曰中州重镇!

    这几个字将此千年古都,四方辐凑,兵家往来必争之地道尽。

    此时但听号炮三声响,经历于有恩在前给林延潮引路,而门里门外,道路左右,府衙里的官吏尽列左右,对林延潮行参见之礼。

    林延潮安步当车,一步一步行至仪门前,但见滴水檐下。

    一名绯袍大员率领十几名青袍官员,一排帽翅晃动,眼前各色补子。

    一府大小官员悉数在此。

    林延潮先打量那如众星捧月般拥立在当中的绯袍官员,但见对方乃标准国字脸,这等面相不怒自威,乃是第一等牧民的官相。

    身为一府之尊,不用如何,站在那里官威已全然外放。这等气场令林延潮有点记起张居正当国时那等领袖百僚的威重,不过对方身上却没有张居正身上那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气度。

    林延潮迈着官步,手持手本上前行礼道:“下官新任归德府同知见过太守。”

    这绯袍官员,即是归德府一府父母官苏严。

七百八十七章 座次() 
林延潮躬身见礼之后。

    苏严也是半揖还之,上下打量林延潮,然后道:“司马乃当今文宗,又是京里的翰林,此番能来中州为官。本地的官绅百姓如久旱盼甘霖。以后本府多多仰仗司马了。”

    林延潮肃然道:“府台言重了,下官词臣出身,没有任亲民官的经历。在此为官一任,要多向府台,以及列位大人请益才是。”

    苏严闻言抚须微笑,但是苏严以下其他府衙大小官员,却不敢当这句话,纷纷口称不敢。

    苏严捏须道:“司马说话真是谦逊,此来中州,先拜了藩台,臬台吗?”

    林延潮道:“本丞身负皇命,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赶来归德赴任,还未到过开封。”

    苏严脸上终于不是客套的笑意,伸手道:“司马,内堂请。”

    林延潮一步不动,推让道:“还是府台先请。”

    苏严点了点头率先迈步,林延潮没有立即跟在苏严身后,而是顿了顿回看一眼,但见其余官员一并笑道:“司马先请。”

    林延潮笑了笑,于是跟着苏严身后迈步跨过仪门,其余府衙官员这才按照官位次序跟着林延潮从仪门进入。

    入了仪门,就是正堂,正堂上匾额书三个字‘保民堂’。

    归德府衙是,嘉靖二十四年,由知府蔡汝楠,以州署改建。

    这保民堂乃是府衙正堂,正堂之东乃府经历司,之西乃府照磨所。

    苏严领着林延潮等穿过正堂,来至后堂。

    这里早设下席位,众官员各居座次。

    苏严一府之尊的位子,乃居中背北面南的正坐,东侧放了一张空椅,同样面南,下面是两排椅子左右对坐。

    苏严指着右手侧面南的椅子道:“司马请坐。”

    林延潮双眼一眯,心底暗暗冷笑。

    “不敢当,下官还是与三位通判大人,一并坐在这里好了。”林延潮堆起笑容说道,自己则是来到东侧面西的第一张椅子前。

    苏严见了上前道:“诶,这可使不得。司马这是让河南官场上的同僚笑话本府。”

    苏严说着,众官员都是应和地笑着。

    这座位之事是有讲究的。

    知县,知府乃正印官,正印官也称正堂官。

    为何称正堂官?

    背北正门向南的大堂,称为正堂。正堂官位坐北朝南为尊位,为正堂之主。至于属僚则是左右对坐,或是面北受命。

    但是林延潮身为同知,乃是知府的佐贰官,却并非是属僚,不可面北受命。故而苏严就给他在东侧设一席位,一并面南而坐。

    林延潮本来坐之无妨,但他知道在府衙中,同知,通判都是知府的佐贰官。虽说同知比通判高一品,但毕竟大家都是辅佐知府的身份。但后堂里既没有设通判的侧座,却设了同知的侧座,林延潮这就不能贸然坐下了。

    林延潮想起之前听说苏严此人的风评,此人若真的是那等抓着大权不放手之人,那最忌惮就是有人不知尊卑。

    苏严故摆出尊敬的样子,而林延潮则是坚决不肯上座。

    于是推让一阵,二人折衷。

    林延潮依旧坐在苏严身侧,不与府衙各级官员同列,但是位子从原来面南改为面西。其实这并非是折衷,而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官员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位序坐定,就是定下了府衙里的尊卑上下,下面各级官员吏员前来参拜。

    若在正堂中参拜,那是正式的衙参,但若在后堂参拜,那规矩就随意些。

    先是门子,轿夫,白役,见了林延潮在堂下直接是砰砰地叩头。

    林延潮端坐如常。

    其次是三班六房胥吏,也是在堂下向林延潮叩头。

    林延潮照旧端坐。

    其三是经历司,照磨所,税课司等官员,这些都是府衙属吏,流品都不到七品。

    在大明官场里,八品九品是一个槛,七品六品五品是一个槛,四品三品又是一个槛。

    虽说不到七品,但也是朝廷命官,如之前迎接林延潮的府经历于有恩也在其中,他们来至堂上向林延潮行四拜礼。

    林延潮起身答礼,然后还了两拜。

    最后就是推官,通判上前,林延潮这不能再坐着,大家平礼相待。

    参拜后众人即是散去,堂上只留下同府,推官,三位通判。

    这数人就是府衙里真正高官了,若拿后世的一个市来参考这府里官员的班子。

    知府就是市委书记,林延潮相当常务副市长,三位通判为分管副市长,而推官即相当于人民法院院长,

    归德府三位通判分别是粮捕通判,商虞通判,仪考通判。

    几人通过名,林延潮正要开口,说一说此来使命。

    苏严即开口打断,向外头问道:“同知宅收拾得如何?司马的随从可否安顿?一应器物照着本府宅里配给,不可短少。”

    下人们应了立即去办。

    林延潮微微一笑,但见苏严方道:“眼下这里没有外人在,司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林延潮知苏严要自己说些干货。于是他道:“本丞离京时,向陛下辞行。陛下圣谕,说听闻归德决堤之事,十分痛心,他心忧子民。本丞见陛下不愉,奏对道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好这亲民官,以解圣忧。”

    其他数人闻言都面色一沉,独苏严不动声色。

    归德府决堤,黄河百万百姓受灾,之后林延潮因此事上谏,百官叩阙。

    天子不得不答允削减潞王大婚之用,来赈济灾民。

    这件事搅动天下风云,而归德府是出事之地,归德府上下官员都可称为始作俑者,难逃其责。而苏严身为一府之尊,更是首当其冲。

    苏严翻动茶盖,徐徐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此始所料未及,但具体为何归德决堤,本府在给抚台,藩司呈文上都有细述。司马欲知详情,府衙这里有呈文副本可过目一番。”

    林延潮见苏严如此镇定,笑着道:“下官是来辅助府台大人,却并非来查问此事的,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诶,司马还是看过再说不迟,”苏严对外吩咐道,“叫让师爷将本府案上的呈文副本拿来。”

七百八十八章 粥厂出事(二合一)() 
后堂里一阵寂静。

    苏严端起茶碗喝茶。

    不久苏严的心腹‘让师爷’将呈文拿给林延潮道:“这是呈文,还有当时管河同知签下署令。”

    林延潮向苏严道:“府台,那下官就看了。”

    苏严大有‘本府清正廉洁,不怕你查’之势道:“司马尽管看。”

    林延潮知这样的呈文里看不出什么,但仍是端起文书一行一行地看去。

    苏严呈文起草十分缜密,丝毫漏洞都抓不到,将责任尽数推在了之前的管河同知身上。

    一旁让师爷解释道:“两年前大堤开筑即屡遭冰雹,伤及民夫无数,以至延误工期。之后秋讯就要到了,河道衙门又催得紧,故而本府不得不命管河同知仓促而筑。当初府台再三过问,工期是否太赶,需加派人手,但当时管河同知信誓旦旦向府台大人担保。”

    “司马,这都是他当时签下署令,过手公文,府台大人当时信了他的话,哪知不到两年……”

    一旁的商虞通判吴通判帮腔道:“也不能尽数怪管河同知,这次黄河大水,也是天数。”

    “当时河道衙门监督筑堤,大堤筑后,是经过先经藩司,再经河台查验过的,两个衙门都没说什么,那知遇到今年这百年不遇之大水。”

    粮捕通判周通判亦道:“司马你在京里,不知今年黄河大水有多大,简直骇人听闻。”

    林延潮听完释然道:“本丞算是明白此中内情,看来此次确乃无妄之灾。”

    让师爷道:“几位大人都是行得正坐得直,在此事没什么失当之处。只是有人谣传,妄图泼脏水。你也知府台大人,一贯刚正严明,难免有小人在背后中伤。”

    林延潮道:“让师爷不要误会,本丞并未听到什么谣言。只是下官到归德为官,于决堤之事不能不问。”

    众人心想也对,归德府决堤,水淹黄河下游这么多州县,这样的事连皇上都惊动了,林延潮身为本府同知,到任以后一句不问这才是不和情理。

    林延潮呷了口茶,又道:“到时万一上面过问下来,兄弟我这里也好替几位大人辩解几句。”

    听了这句,几人表情都是一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

    周通判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敢问司马,敢问你说得这‘上面’是指哪位大人?”

    林延潮笑而不答。

    周通判干笑两声道:“兄弟我冒昧了。”

    要知道林延潮是从京里来的,京里任何一位阁老或者尚书都可能是林延潮之靠山。谁也不知林延潮背景有多深,官场上贸然探问是很遭忌讳的。

    倒是苏严道:“司马是申吴县公的门生吧!”

    林延潮恭敬地道:“是。”

    苏严点点头道:“本府虽无锡人士,但与申吴县公也是半个同乡。”

    林延潮道:“这么说,顾(宪成)叔时,府台也是相熟了。”

    苏严脸上浮起笑意道:“吾乡后起之秀,本府如何不识。”

    攀了关系,二人就拉近一份。

    一直不出声的仪考通判何通判问道:“司马在京可识得山阴王(家屏)忠伯。”

    林延潮道:“那是本丞在翰林院时同寅,还一并为日讲起居官。何别驾认识忠伯兄么?”

    何通判抚须笑道:“王忠伯正是区区同年,也是同乡。”

    听着林延潮,苏严,何通判三人对话,吴通判,周通判,还有推官三人是一句话也插不上。

    因为他们都并非两榜进士出身,虽说都是同僚,但这样的话题,他们是插不上嘴的。之后数人聊至‘金榜提名’时之风光,三人更是插不上话,只能告退。

    官场上,官位高低可分一个圈子,何等出身也能分一个圈子。

    当夜无话,次日林延潮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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