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徐徐道:“我有言在先,不插手此事。家兄的婚姻之事,家兄自决之。家兄若真入赘,我不拦,家兄若真不肯,我也不强加己志于他,别人也一样不可逼迫于他。张公子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林浅浅,陈济川都是一脸欣然。
林延潮话说得很明白,若是林延寿真要入赘,他是不会阻拦的。但林延寿不肯,那我也支持,你们甄家要想以退婚强迫,也是休想。
张绅冷笑两声道:“状元公眼下自身难保,也不知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替令兄扛住此事,免得以后追悔莫及。”
林延潮沉下脸道:“张公子,有的话可以说,有的话不能说,说出来你担待不起。”
张绅冷笑道:“怎么状元公还要如何吗?你眼下冠带闲住,还能奈我何?”
说完张绅转过头道:“大姨夫,大姨妈我们一片盛情而来,岂知他们林家居然视我们甄家盛情于无物。你放心,此事我一定给你们一个公道。”
甄老爷,甄夫人对视一言,皆是无可奈何。这一下两家可是真的撕破脸了。
这时就听得门外有人,疾步入内道:“老爷,门外有两位内官求见!”
甄家三人一奇,心想林延潮眼下闲居在家,怎么会宫中内官来呢?
“请来!”
林延潮起身刚走出中门,就见两名内官进入中门。
但见这两名内官穿着阳生补子蟒衣,一望即知是宫中的贵珰。
两位内官一见林延潮即,满脸堆笑道:“见过状元公,冒昧上门,还请恕罪啊。”
林延潮见两位内官,都是熟人。因为林延潮身为日讲官,入值大内,皇帝身边的太监,自己都认得。
这两位太监,一位叫孙隆,一位叫马广。孙隆是老相识,当初天子赐他三元及第匾时,就是孙隆上的门。
林延潮马广笑着道:“孙公公,马公公,这是哪里话,不知何事上门?”
孙隆两位内官笑着道:“我们不过先张贵珰一步,他眼下手持圣旨马上就到府上。”
“圣旨?”
众人都是惊讶。
林延潮心底有数,只是这圣旨虽比意料中来得有点迟,但却胜在来得很巧。林延潮知甄家的人在听着,故意询道:“不知是哪位张贵珰?”
“不是哪位,而是两位。”那孙隆笑着道。
张绅没有出迎,却在一旁听得清楚,心底不由一惊,两位张贵珰,宫里能得此称呼的,唯有张宏,还他干爹张鲸,这两位天子最器重之内官啊。
自己干爹居然亲自出马还林延潮传旨不说,天子还犹自觉得不够,竟然还派了另一位大太监张宏来给林延潮传旨,这旨意之隆重可想而知啊。
张绅脸上惊疑不定,这时甄老爷甄夫人二人看不明白,向张绅问道:“这状元公眼下不是被天子夺职了吗?怎么天子还给他下旨呢?”
六百五十二章 爱屋及乌()
见甄老爷甄夫人二人相询,张绅也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张绅勉强地道:“大姨夫大姨妈放心,这林三元得罪了朝中大臣。眼下是天子降罪的旨意。幸好,我们方才没有答允,这才躲过这场祸事。”
听张绅安慰的话,甄老爷甄夫人一并点头,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来。
甄夫人自我安慰道:“这一饮一啄自有天数,幸亏我们没答允。”
甄老爷后知后觉地道:“还是夫人高明啊。”
三人这才说完,却见林延潮与两位宦官在那谈笑风生。
孙隆马广一脸殷勤地道:“天子亲旨马上就到,还请状元公速速备上香烛案几,好迎旨谢恩啊!”
林延潮点点头,命家人在正堂摆案。
林延潮知旨意就在这两日上门,故而早吩咐陈济川事先准备了。
所以这圣旨突然上门,林府上也没有手忙脚乱,下人立即将香案设好。
孙隆,马广奉承道:“状元公,真是治家有方啊,丝毫不乱。”
林延潮笑着道:“让两位公公见笑了。”
张绅见此有些情况不妙,这若是上门问罪的,哪里有这么和颜悦色的。
张绅当下对甄老爷甄夫人道:“大姨夫大姨妈,我们不要被林延潮牵扯进去,还是先走一步!”
甄老爷甄夫人点头称是。
三人正要开溜,这时孙隆一斜眼瞧见了道一句:“慢着。”
三人停了下来,孙隆向林延潮道:“状元公,这三人是谁啊?”
林延潮看了三人仓皇之色,笑了笑道:“哦,他们是亲家,正好上门做客!”
孙隆点点头道:“那正好,亲家也就是一家人,一并迎圣旨吧,也是共沐天恩啊!”
听孙隆的话,甄老爷甄夫人哭得心情都是有了一并心道,完了,这回跑不掉了,要跟着林家一并受连累了。
“圣旨到!”
门外喊至,但见张宏,张鲸两位太监皆是步入门内。
明朝宦官权势之大,众所周知。
比如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被称为内相,论权势与首辅张居正可分庭抗争。
至于张宏,张鲸二人的权势地位虽与冯保不是一个量级上,但与文官里的六部尚书也是可以相当的。如兵部尚书张学颜就与张鲸兄弟相称。
不过这宦官权势,没有文官稳固。
比如文官就算罢官,但官场上关系还在,有座师同年故旧这等关系网,日子过得还是一样舒坦。
明朝的文官可以不卖皇帝面子,一个不爽咱就挂冠而去。
但宦官不同,宦官一切权力来自于皇帝,若有一天圣眷不在了,对于宦官而言,就如同末日了。所以不少权监都是在位时作威作福,一旦圣眷不在,失败倒台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张宏,张鲸二人入内后就行宣旨。
读旨的是张宏,张宏乃司礼监秉笔太监,分管司礼监经厂。
张宏为人秉直方正,素为皇帝太后器重,不似其他太监那般只知迎合天子喜好。
张鲸是张宏的干儿子,不过张鲸为人与张宏却恰恰相反。
张宏手持圣旨,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至于张鲸一进门就抢着与林延潮点点头。
孙隆马广请张宏至香案后,张宏道:“前詹事府左中允兼翰林院侍讲林延潮听旨。”
林延潮搀扶着有身孕的林浅浅正要拜下。
张宏先道:“陛下下旨前曾叮嘱过咱家,说中允夫人有孕在身可免跪礼,站着接旨就好了。”
张宏素来不苟言笑,在宫里太小太监都是惧怕,但这一番对林浅浅却是和颜悦色,十分的慈祥。林浅浅闻言不由又惊又喜,看了林延潮一眼。林延潮对林浅浅笑着点点头,让她站着就好了。
林延潮此刻也是感叹,小皇帝真是个细致周到之人,不说自己身为臣下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就是凭着这一点来泡妞,也是手到妞来啊。
于是林浅浅向张宏欠了欠身道:“奴家谢过陛下天恩,也谢过公公。”
张宏徐徐地点了点头,然后展开黄缎圣旨。
宣旨时说了一大通,这都是翰林起草的,在场除了林延潮,甄老爷外多听不懂,但到了最后官复原职四个字,都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得知林延潮官复原职后,林家众人都是一阵欢喜。林浅浅频频看向林延潮,脸上浮出甜蜜之意。
至于甄老爷甄夫人二人则是脸都白了,自己方才还向林延潮提让林延寿入赘,不就是趁着林延潮现在被罢官的困境之时。
眼下看这局势不仅林延潮官复原职,而且天子对他的这份赏识和器重,古往今来哪个大臣能有的。
天子给林延潮下一道旨意,甚至还考虑到他夫人有孕在身,让他夫人免于跪地接旨。这岂止是臣子简在帝心,连家人也跟着爱屋及乌了啊。
经过方才一事,甄老爷甄夫人这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荣华富贵从眼前错过不说。以后林延潮若是得志,会不会因今日之事对甄家进行报复?
圣旨念完后,林延潮当然叩谢皇恩。
张宏方才脸上的肃然之色,也是没有了,笑着道:“林中允,吾在宫中十年,还未见到哪位大臣,能如你这般得陛下器重的。林中允切不可辜负了天子对你的期望。”
林延潮恭敬地道:“陛下荣恩,微臣唯有犬马报之。张公公提点之言,下官自当谨记在心。”
张宏闻言点点头。
这时张鲸也是上前向林延潮笑着道:“这一次本来吏部言要补日讲官之数,但陛下却拒之,言日讲官只留给林中允一人。这份恩典可是旷世未有的,以后林中允值大内,咱家要仰仗中允多提点了。”
张鲸作为小皇帝肚里的蛔虫,皇帝喜欢哪个大臣,不喜欢哪个大臣,他哪里有不明白的。所以身为幸近之臣,最要紧的就是喜皇帝所喜,恶皇帝所恶。
皇帝讨厌的哪怕是当朝一品,他也要跟着讨厌,皇帝喜欢的,哪怕他只是一名卑官,他也要跟着喜欢。
这才是作为幸臣的路数。
而张绅此刻看到他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干爹,如此跪舔林延潮,心底顿时崩溃了。
六百五十三章 两家之好()
在张绅眼底,张鲸是何等的存在。
他去张鲸宦宅拜会过几次,但见外官来京的知府知县,张鲸都是见也不见。
唯有总督,巡抚才能成为张鲸的门上客。
而以张绅想来,林延潮纵然是翰林,状元,但也不过是六品官,为何连张鲸都与林延潮这么恭敬,一口一句奉承地讨好着。
这林延潮比总督,巡抚这些大员还要了得?
张绅的世界观已是崩溃,他本来倚仗,不可一世的干爹,竟对林延潮也如此巴结,而自己刚才竟然放话说让林延潮自己掂量掂量。
此刻张绅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嘴巴,自己刚才得罪的是何等之人。
宣旨后,林延潮给张宏,张鲸看座,自己入座相陪,林浅浅则是先回房休息了。而堂上连孙隆,马广这样的大太监都没有坐的地方。
而甄老爷甄夫人他们十分尴尬,也没人给二人看座,至于张绅更觉得无颜面对,恨不得立即遁地,不让干爹看见自己。
现在甄老爷,甄夫人,方知林延潮了得,连自己侄儿口中'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张鲸,对林延潮恭恭敬敬的。
至于他们竟然丝毫不知,还打着主意要让林延潮的兄长入赘?真是看走眼了。
甄夫人一肚子悔恨,怪自己当初实在是太势利了。甄老爷也是一脸追悔莫及。
谈笑几句。
林延潮笑着道:“差一点忘了,咱们这里有位客人,这位张公子是张公公你的干儿子吧……”
张鲸一进门早就看到张绅了,但他看到张绅一副目光闪躲的样子,也就没有相认。
眼下听林延潮的口气有些不善,张鲸在宫里混的,最懂的就是察言观色,一见张绅这样子,心想此子不会与林延潮有什么瓜葛吧,若是二人有争执,为了他而得罪了天子眼前的红人,这可是丝毫不合算。
张鲸道:“此子来过我府上几趟,我看他来得殷勤,又有几分聪明,就让他出去替我跑跑腿,办办事什么的。林中允,他不是在外面打着我旗号,干些肮脏事吧?若给我知道,非打断他的腿。”
说着张鲸斜斜看了张绅一眼,目露寒色。
林延潮知张绅充当什么角色了,就是政治掮客,比如外官入京办事,谋升迁啊,犯了事找人疏通。
他们与要找之人一点都不熟悉怎么办?如张鲸这样人物,他们想见一面何等之难。
所以这些官员就要先找类似张绅这样的掮客交好,先打好关系,然后通过掮客引见似张鲸这样的大拿求他办事。
比如外官入京求冯保办事,不是先找冯保,而是先找家仆徐爵等人,先费了大力气结好了,吃饭送钱的伺候舒服了,然后人家才给你引荐冯保。
如徐爵这样的人物,在京师都是可以横着走的,无论是外官与京官都要巴结的。
至于后来的魏公公就更不用说了,什么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后世文官说起魏公公,都是气不打一出来,这简直乌烟瘴气嘛。
但这不能怪人家魏公公,太监们除了自己人,没有师生同年故旧这样关系网可以用,只能自己走出去发展关系。
然而在朝官员靠师生同年故旧来走关系,就可以指责人家,说比人家高尚?
不过太监自己发展的这层关系网,拿实话说,确实良莠不齐,人家有点门路的就往脸上凑,故而干儿子里什么阿猫阿狗都有。
今天换了稍有常识的官员,就不会如张绅这么小白,竟跑到林延潮府上装逼。
比如只要我干爹一句话就能给复官,如何如何的这样话,林延潮听得都替张绅脸红。
但没办法,上一世自己去办事,或有应酬场合时,也常碰见这等人。这就是传说中的'装逼如风,常伴吾身'。
当然如张鲸这样的人,对张绅借着他名头,在外办事,也是知道的。但他有时要办的事,其实也要通过张绅这样的人给他们跑腿,故而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张绅确实在外跑得很勤,也有官员通过他能认识张鲸这等实权太监,这可了不得了。故而不少外官都是对张绅极尽奉承巴结。
张绅膨胀下,就以为林延潮罢了官后,自己可以随便碾压。
可张绅不知对于张鲸而言,他这样跑腿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但为了张绅得罪林延潮,也就是得罪了天子眼前红人,这可就丝毫不值得了。所以若张绅与林延潮有矛盾,甚至不用林延潮动手,他自己就先出面将张绅打死。
因此张鲸没开口说话前,张绅还抱一点希望,现在一说完,张绅更绝望。他知道他在张鲸心目中,连林延潮的一个屁都不如。
眼下林延潮只要说一句,张绅不是的地方,张绅就玩完了。
张绅额上的汗水,一滴滴地下落,满脸都是紧张之色,他的腿已是不由自主地发抖。
至于甄夫人对自己这侄儿也是心疼,满脸都是焦急。
听张鲸询问,林延潮笑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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