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望龄拜在林延潮门下读书时,林浅浅照顾他饮食起居,说是师母,也是半个母子。
林延潮笑着道:“不急着一时,让你妻子先去见过师母,你在此正好向叔伯们请教学问。”
陶望龄道了一声是,又重新坐下。
刘镇对于这公子哥早就不舒服了故意道:“早听闻宗海兄收了一位高足,今日一见果真不凡,不知领了乡书没有?”
陶望龄道:“尚未。”
刘镇笑着道:“这样啊,论及乡举之难,浙江可谓是十三省中的第一。一举中第,哪有那么容易?我也是考了三次,方才得意的。一时落第不要灰心啊!”
陶望龄听了道:“刘叔叔,有所不知,前年乡试时,家父突生疾病,故被人连夜叫回,实并未下场,所幸事后家父并无大碍。”
刘镇听了道:“原来如此,但终归迟了三年。”
陶望龄道:“虽是可惜,但也是无妨,不过早三年迟三年中举罢了。”
听陶望龄这么说,众人都是心道,此子真好大的口气。莫非又是一个林延寿不成。
林延潮笑了笑,却也没说什么。
众人见林延潮没有丝毫指责之意,那即袒护的意思了。(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五章 爱卿真乃高才()
众人不由心想,徐火勃虚心好问,行事低调,这陶望龄却是张扬高调,怎么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两个弟子,性格这么不一样。
众人离去后,林延潮询问陶望龄课业,一面看他的文章。
陶望龄对答如流,林延潮看完他的时文后,也是十分满意。
这个弟子确实是有状元之才的。
林延潮看着陶望龄,如同当年林烃看着自己一般,都是寄予厚望。
林延潮抚过唇边蓄起的新须道:“你的课业,已有火候。这一次你来京与火勃一并赴顺天乡试吧!”
陶望龄道:“谢老师夸奖,这一次弟子定取解元而归。”
听了陶望龄的话,林延潮不由一笑,自己乡试时取了解元,也只是运气居多。而陶望龄居然说定取解元,这口气就如当年的刘廷兰一般。
林延潮没说什么,将他文章放在一边。
陶望龄看林延潮的脸色,不由问道:“老师是否以为弟子之言太狂傲?”
林延潮道:“为师近来读陈龙川之书,见方孝孺说一句,人不为狂,则为妄,深有所得。你有真才实学,若处处让你谦让,则是虚伪了。但要记得事未成不可轻言,将之放在心上,身体力行就好了。”
陶望龄听后,向林延潮行礼道:“老师,弟子记下了。”
顿了顿陶望龄又道:“之前弟子在通州下船前,经筵上老师与周祭酒辩经,听了不少同船书生议论。”
林延潮笑着道:“怎么望龄也通晓永嘉之学?哦,为师差点忘了你是浙人。”
浙江一直是思想启蒙之地,如阳明心学与永嘉学派,都是起源于浙江。而其中永嘉学派,又称浙学。
陶望龄点点头:“是,老师,对于永嘉之学弟子一直有所涉猎,但看了老师经筵之论后,方才如醍醐灌顶,往日所读之书如活了一般。这几日弟子一直在思索,眼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林延潮道:“不妨直讲。”
陶望龄问道:“老师是要作陈龙川,还是作王阳明?”
林延潮问:“二人有何不同?”
“陈龙川才华豪放,虽言事功,志北复中原,然除了学说传世外并无见数,此也是永嘉学派之弊,以老师之才学,三十年后不在陈龙川之下,而王阳明集大成于一身,冠绝于世,中兴孔孟之学,比肩于程朱,以道德之事功实五百年来第一人。”
陶望龄说了一半,顿了顿又看林延潮脸色继续道:“恩师,事功之学起于永嘉学派,心学起于陆九渊,到了本朝时阳明子既往开来,振兴心学,令理学不敢自言独传孔圣道统。”
“我儒者何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老师也可效仿阳明子,中兴永嘉之学,就是为往圣继绝学,提倡事功,将来可与理学,心学鼎足而三,如此孔圣,阳明子之后,恩师就是第三人。”
陶望龄这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
而林延潮始终神色如一,待陶望龄说完,举起着茶杯笑道:“望龄太吹捧为师了,为师志在宦途,若是能位极人臣,荫封子孙,则万事足矣,至于成为王安石,王阳明那等通儒,实不敢奢望。”
陶望龄听了先是一愕,然后道:“老师这么说,学生明白了。”
次日林延潮,黄凤翔为天子在文华殿值日讲。
张居正,申时行也是在旁侍直。
林延潮课讲完,小皇帝忍不住问道:“林卿家,眼下外边有大臣弹劾,朕以为此事不足放在心上,爱卿还是勤于日讲为要。”
林延潮听了长揖道:“谢陛下宽宥,陛下这等隆恩,讲臣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小皇帝笑着道:“爱卿能释怀,朕就放心了。”
林延潮又道:“陛下,讲臣一己释怀与否无关大事,但这些人借程朱之学与永嘉之学的学术争议,臣于心底实不能去。”
小皇帝也是有听到民间传闻,说经筵辩经已是演变成理学,事功学术争议,这实令他有些忧心。
于是小皇帝皱眉问道:“林卿家,以为永嘉之学是否可用?”
林延潮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当今不可用。”
这一句话,张居正,申时行,黄凤翔都是侧目。
小皇帝心想,林延潮在经筵上观点,满满的都是摘自永嘉之学,为何这时自己打自己嘴巴。
林延潮道:“当年朱子与陈龙川辩论后,深感忧心,与门下弟子说,江西之学(陆九渊的心学)只是禅,浙学却是功利,江西之学的人摸索了一番,待知道上无可去后,自会转回。但若是功利之学,习者就能见效,实为可忧。”
“而以臣之见,凡夫俗子不知何为利义之辩,徒讲功利实易误入歧途,而读书人不讲义理,只说事功,好比无底之桶下井打水,此枉费功夫。但程朱之言不同,为枉尺而直寻之道,小处之亏,却能收实功,可以明道正心。”
小皇帝听林延潮的话,不由大是赞赏。
若是不问立场,林延潮简直与理学大宗师没什么两样嘛。
但小皇帝是个聪明人,心道你林延潮这么说,不是被数名大臣联合弹劾然后,怂了吧!
“林卿家究竟是何之意?”
林延潮道:“若安石在世,必不认同朱子之见。自朝廷变法以来,大臣上下物议沸腾,为何?此乃理学之弊,大臣士子不能正心,如何让他们由心底支持。”
听林延潮这么说,小皇帝,张居正都是眼睛一亮。
林延潮这说得实在是好啊。
为什么张居正因丁忧之事,被满朝大臣群起攻之?
为什么张居正下令封锁天下书院?
究其原因,在于理学从根本是反对变法的。
而朝廷要推行变法,必须寻找儒家理论作为依据,但孔孟之道没一句是讲变法的。
要不然王安石当年也不会无奈地喊出一句‘祖宗不可法’了。
林延潮道:“眼下既孔孟之说,无从为变法正名,难道要从商鞅,申不害之说里寻吗?唯有永嘉之学,倡事功,主变法,实为陛下可用矣。”
听林延潮讲完,小皇帝不由拍案而起,激动道:“林卿家真高才!”(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六章 与首辅同行()
林延潮还记得自己在会试时那一道策问,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商鞅,申不害之说,就是法家的一套。
对于儒家认为,越变法,人心越乱,人心不古。要维持天下的秩序,在乎于尊卑上下,维持尊卑上下,在于礼。
但王安石由于没有理论依据,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而林延潮的建议是张居正大可不这么搞。
永嘉之学支持变法,国家可以采用永嘉之学里支持变法的话,来向官员申明,赢得上下的支持。但永嘉之学里功利的一套,不可以拿来教育读书人,所以还是用理学这套来教化百姓。
这就是历代王朝以来,一直推行的外儒内法,阳儒阴法,也是可以说是外王内霸一套。
这并非是权谋,但只是任何思想,要落地到实处,唯有通过法家的手段来实现。
比如科举考试。
儒家讲究的是尚贤,用人做官看你贤德不贤德,所以儒家讲究举荐,征辟之制。周礼中用乡礼饮酒来向国家推举人才,这就是传统的举荐制。
这个法子只能用在百里之国,但中央帝国就没法子了。现在科举考试,表面上说是以文观德,但实际上你道德越高,文章就能写得越好?到最后还不是看考生的智商。
唯有法家方才尚智,就算是你考得是儒家的四书五经又如何,考试手段就是法家。
再说到变法,儒家士大夫闻之胆寒,听之色变,所以如何将变法,粉饰成外儒内法?那么永嘉之学,就可以为变法正名。
小皇帝听了林延潮的话,感动连连,林延潮就是一心为君王分忧,时刻将领导的烦恼挂在心底的好员工。
小皇帝向张居正问道:“张先生以为林卿家之言,是否可行?”
张居正沉吟了一番道:“王安石当年创立荆公新学,引以官学,以经术造士为变法之用,林中允提倡永嘉之学,是否异曲同工?”
引永嘉之学为官学,林延潮怎么敢这么说。
林延潮恭敬地道:“回元辅,下官不是这个意思,方才下官也说过了,永嘉之学太重功利,不可以拔为官学,否则人心难定。”
从文华殿后,林延潮与王家屏说了几句,就准备放衙了。
王家屏笑着道:“宗海这几日可都是赶早归衙啊!”
陈思育,黄凤翔等人同笑。
“不是在外面金屋藏娇了吧!”
“或是看上了哪家青楼女子?”
堂堂日讲官开得玩笑,也不见得多么高级趣味。
林延潮笑了笑道:“各位不要取笑,小弟真有事在身。”
王家屏笑着道:“如此我也不留你了。”
说完林延潮就告退了。
这时王家屏却叹了口气,陈思育在旁道:“宗海这几日因弹劾之事在身,怕也是不好过吧。”
王家屏点点头道:“虽马御史等人的奏章被天子留中,但若再有人弹劾,宗海怕是要向天子辞官了吧。那时恐怕就难了。”
数名日讲官都是忧虑,为林延潮的宦途担忧。
而林延潮离了紫禁城后,就坐着马车回家。
林延潮在车里闭目养神,但经过吏部衙门时,马车前的展明一拍车壁道:“老爷,前面是元辅的车驾!”
林延潮一听立即睁眼道:“马上停车,避在道旁。”
“是。”
说完展明吁地一声勒停马车,然后林延潮整了整官袍下了马车,在道边向迎面行来的张居正的大轿行礼。
张居正的大轿来至林延潮面前停下。
轿帘一掀,张居正探出头来,居高临下地问道:“宗海,这是哪里去?”
林延潮毕恭毕敬地道:“回元辅,下官放衙,正是返家。”
林延潮虽与王家屏交代过,但在上班时间被领导在回家路上抓到,仍是有几分不好解释。
张居正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意思分明是,这时日分明尚早,明明不是你下班的点。
张居正道:“宗海,有没有空陪老夫一程?”
什么?陪你一程?
林延潮心底忐忑,但张居正的话,你是不能当问句来看,是要当祈使句来听的。
林延潮道:“元辅吩咐,下官自是遵从。”
张居正淡淡道:“上轿吧!”
林延潮示意展明先上马车随行,而自己则是上了张居正的轿子。
据林延潮所知,张居正当初回湖广老家时,坐得大轿称如意斋。
如意斋用乌木打造,有客厅,卧室,茅厕,轿两旁有观景走廊,轿内还有两名仆人。而这等轿子需三十二名轿夫方才抬起,足以显示他大明第一权臣的派头。
眼下张居正在京里行走的轿子,虽没有如意斋那么夸张,但也是比自己的破马车好了不知多少。
林延潮上了张居正的坐轿。
张居正在轿里靠坐着,座椅宽大足以容纳下两人并坐,还有扶手。座椅前有一桌案,上面摆着各种书籍,卷宗,以及一碗吃了一半的燕窝羹。
看着张居正坐这轿子的待遇,不由令林延潮联想起上一世坐领导考斯特的滋味。
张居正指林延潮在他身前的矮凳坐下,然后一旁有人道:“起轿!”
轿子四平八稳的起了。
这坐轿子的感觉就是舒服,虽多了一个人,但轿子升起时,林延潮一点也感觉不到轿子的晃动。行起路来也是足够平稳,当然这也是相府轿夫训练有素的缘故。
哪似林延潮平日坐的马车,多行几里路屁股就会麻掉。
四周只听到轿夫弓底鞋的擦地声,以及相府护卫骑兵的马蹄声,道前自有官兵开道。
但凡遇轿的文武百官,以及百姓都必须跪道相迎。
这就是大明首辅的权势!
这等感觉多么美妙,唯有林延潮此时此刻方能体会,并乘着张居正不注意,小小的代入了一下将来自己成为首辅时坐轿出行的气派。
但坐在轿子上的张居正,恐怕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不过了。
林延潮坐上轿子后,张居正并未急着说话,而是将燕窝羹一口一口吃完后,用巾帕擦了擦嘴,才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宗海,是要作张永嘉吗?”(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七章 谨慎应对()
张永嘉是谁?
普通人被张居正这么问,必是一懵。
按大明,用籍贯县名指代人名的习惯。永嘉是浙江布政司,温州府永嘉县。
大明朝,能被称为张永嘉无可取代,且只有一人,就是嘉靖年间,永嘉籍,内阁首辅张璁。
张璁是很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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