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乱兵见有人拦住,还是一名穿着六品官袍的朝廷官员,都是停下脚步。他们是来协助闹饷的,但碰到朝廷文官,在大明积累的文尊武卑的观念下,仍是不敢放肆。
两边在街央对峙,但见林延潮先开口了喝道:“楚大江你要造反吗?”
这乱兵中一名将领听了当下身躯一震问道:“你……你是?”
“连我都不认得了?”
这名将领揉了揉眼睛,从众人中而出跪下道:“原来是恩公,恩公你啊!”
随即这将领转过头道:“快,磕头,这位就是我与你们常提及救了我性命的状元恩公。”
这楚大江就是运兵遮洋总把总,当初林延潮就是坐着他的船来到京师。之后楚大江被仓场官员拿下,也是林延潮花了三百两银子将他的命保下来的,因此事才有了那一篇漕弊论。
所以说这楚大江说林延潮是他恩公,可是一点不错。
见这么多人向自己拜下,林延潮松了口气,点点头道:“不必如此,大江,我问你一句,京营闹饷与你们运兵何干?你们怎么也来凑这热闹,你们不要命了吗?”
楚大江听了长叹一声道:“恩公,有所不知,非我愿意闹事,我们这般武夫受那帮文官的鸟气太久了,哦,恩公,我不是说你,我知你是好官,但是其他的文官简直在我们身上敲骨吸髓啊!我运兵的遭遇你是知道的,每年运一趟漕粮,家里都是倾家荡产了。故而这一次京营的郭驴子出来挑事,与我们说一并闹他一闹,有了他起头,我们自是有胆子了,看看能不能也替咱们讨饷。”
林延潮听了皱眉道:“你说京营挑事的名叫郭驴子?”
楚大江听了面有难色。
林延潮上前一步,低声道:“你与我说来。我绝不泄露半点风声。”
楚大江低声道:“除了他还有几人,不过他是真正领头,他是武清伯府上的家将,故而才这般胆大。”
林延潮听了倒吸一口气凉气,心道此事果真没那么简单。
武清伯是什么人?此人名叫李伟,他的女儿,就是慈圣太后,也就是李太后,当今天子生母。
所以这李伟就是当今天子的外公,简直是外戚中的外戚啊。
几年前,朝廷用二十万两银子给戚继光的边军制棉袄,但结果被李伟活生生贪污了十五万两银子,导致边军冻死几十人。
事发后,李伟屁事没有,连赃银都没给退。
“除了郭驴子,其他几个挑事的是什么背景?“
听楚大江说,还有英国公府邸上的人,这京营简直朝廷贵勋养家丁的地方。
林延潮不由感叹了一番国之不国,但眼下该如何解决此事,此事闹得那么大,天子首辅无不知晓,若是平定此事,那么可是大功一件。
不久之后,林延潮回到申时行那道:“启禀恩师,学生官场乱兵是越聚越多,如此下去,不可收拾。”
申时行道:“你有何策?”
林延潮道:“为今之计,仍只有与乱兵谈判。”
户部主事冷笑一声道:“状元公说得轻巧,你去为质好了?“
听对方这么说,申时行眉头一皱,林延潮是自己得意门生,如何能让他去冒险。
林延潮正色道:“恩师,眼下事已火烧眉毛,一刻拖延,就让弟子去吧!”
众人听了都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户部主事不可置信重复问了一句。
但见此刻林延潮大义凛然地道:“国家养士两百年,此刻在下不去,何人能去,此事本官责无旁待。“
见林延潮如此一番说辞,在场众人无不佩服。(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邀功来了(第二更)()
PS:本书有两章四百零三章,上一章已是更新在后一章里,本章为今天第二更,补欠债。
国家有难时,挺身而出,正是大丈夫所为,我等士大夫应该负起的责任。现在京营官兵围住户部衙门要饷,林延潮在这时候挺身而出,着实从申时行至下的人,无不佩服啊。
申时行捏须道:“宗海,真忠勇之臣,此事若是平定,老夫必替你向天子请功。“
林延潮大义凛然地道:“恩师,弟子也是国家办事,岂敢奢望厚赐。“
说完之后,林延潮大步而行,向户部衙门前的官兵走去。户部主事看着林延潮远去不由赞道:“状元郎真荆轲聂政之辈。“
申九听了骂道:“放屁,状元郎此去逢凶化吉,怎么会如荆轲聂政。“
户部主事听了当下干笑两声,表示失言。
但见林延潮走进之时,就被一群官兵拦住:“你是何人?来做什么?“
“若是户部贪官,先吃老子一顿好打。“
官兵们刀枪竖起,林延潮心底也有几分发毛。不过林延潮喝道:“混账,本官乃是今科状元林延潮,要见你们领头的,还不速速禀告。“
林延潮这么一说,几名官兵都是变色道:“状元郎?“
“听闻状元郎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咱们不可以得罪的啊!“
“是啊,你方才居然敢用刀指状元郎,必遭到报应的!”
这些官兵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被压下去,兵器都是放下了下来。一名官兵连忙赔罪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今科状元,还请恕罪啊!”
几名官兵一并称是。
这时候楚大江率领一队人来此。林延潮与楚大江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若非楚大江给自己拍胸脯许诺,林延潮还真不一定敢亲身冒险来乱军之中呢。
于是楚大江问道:“什么事?“
几名京营官兵道:“这位是状元郎,说是要见咱们领头的,见还是不见?“
楚大江骂道:“既知是状元郎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
“是,是。“众官兵分出一条道来。
林延潮被楚大江请到户部衙门口前,见到一名落腮胡的大汉站着,身旁还有数人都是披着铠甲。
此人想必就是郭驴子,对方以及左右都是满脸杀气站在那,令人见之生惧。
楚大江介绍道:“郭兄弟,这就是当今状元郎。“
郭驴子看了林延潮一眼,随即对左右道:“你们看如何?“
左右凶神恶煞几人,打着哈哈道:“真是状元郎,那日御街夸官,我等都是见过,绝对错不了,不是冒名顶替的。“
郭驴子当下哈哈一笑,上前抱拳道:“楚大江方才与我都说了,大江与我是八拜之交,状元郎你既是他的恩公,也是我郭驴子的恩公,何况状元郎能来这一趟,真给足了我面子,你放心,你信得过我郭驴子,我郭驴子也信得过你,若是朝廷答允我们的条件,这一趟不会令你白跑。“
说完郭驴子拿出两张银票放在林延潮手中道:“这是跑腿费,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林延潮拿着银票也是无语了,好嘛,自己这一趟成拉皮条的了。
而且这银票还不能不收,否则被对方视作看不起对方。黄白之物谁能不爱,算了,堕落就堕落吧。大家要保持一样的价值观。
林延潮将银票纳入袖中道:“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郭驴子见林延潮收了钱,都是放了心,几人都是大笑。林延潮道:“既是本官在此,你们是不是退一步,不要再围攻户部了。”
郭驴子道:“状元郎这么吩咐了,我照办就是。”
于是郭驴子道:“弟兄们,先停下手来。“
户部衙门前聚集的京营官兵顿时停下手来,喧嚣停止。
不久后申时行与京营官兵达成协议,将本该给郭驴子他们闹事官兵的折色,用本色抵了一部分。于是事情就告一段落。郭驴子也是言而有信,事成之后又给林延潮塞了两百两银子。
得了朝廷承诺之后,京营官兵也是散去。
这一番上下林延潮倒是赚得盆满钵满,这边京营官兵得了好处,楚大江也是对林延潮感激不已。待林延潮回户部衙门向申时行复命时,申时行下面一帮人夸了林延潮好是一阵。林延潮算是两边得好啊。
申时行平定了此事,与林延潮一并回文渊阁,这前脚才刚到了文渊阁,还没喝口茶,就听太监传旨,说天子极重视此事,要他们立即去乾清宫禀告此事。
于是张居正,申时行,林延潮在太监引领下至乾清宫的寝殿之中。
林延潮随着张居正,申时行心情有些忐忑,这算是自己当官以来第一次面圣。
林延潮身为从六品官,平日最多也只有在大朝仪时,能抵奉天殿,但这乾清宫属于内廷,属于天子与后宫嫔妃的生活区,唯有天子召见,臣子才能来,否则擅入就是重罪。
但是天子一般接见大臣都是在乾清宫正殿或是暖阁,怎么会在寝殿里接见大臣,这也是奇了怪了。
“臣恭请圣躬万福。“三人一并拜道。
“三位爱卿平身。“小皇帝脸色有些焦急。
“还不快给张先生看座。“小皇帝身旁一名穿着斗牛服的太监开口道。
林延潮见对方的年纪,以及身上的斗牛服猜到,此人就是宫里的首席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天子称他为大伴。
于是内侍给张居正搬来座椅,这是只有张居正才有的待遇,申时行还没这资格,更不用说林延潮了。
小皇帝身后猩红色的垂帘里,一名女子声音传来问道:“张先生,外面的乱兵退了吗?“
女子声音清澈,虽听得上了年纪,但口吻里却透着一种雍容。
张居正当下道:“请太后,陛下放心,乱兵已退。“
林延潮听得声音心道,这可了不得,这太后就是李太后啊,天子生母。
才想的天子要张居正来寝殿见面,原来是李太后在此。今日这乾清宫寝殿内,都是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人啊,自己这小翰林也风云际会来到了其中。
垂帘后一个声音传来:“平定就好,幸得有张先生主持大局,非如此不知朝堂上下多少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这一句话令林延潮觉得这位李太后说话口气,怎么有几分深宫怨妇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天子赐服()
野史上传说种种,说李太后与张居正二人有一腿。
林延潮在翰林院做官时,也听说了不少桥段,就差没有二人话本和春宫图了。
当然张居正已是位极人臣,在老百姓的心里,天下女子对于张居正而言,已是予取予求了。而面对这新寡之妇,还是贵为太后,张居正心底就没有一丝半点意淫的想法?
咱老百姓可不信。
林延潮想到这里,忍住胡思乱想,若是叫张居正和李太后看出点什么端倪来,知道他此刻脑中所思所想,定然是拖出午门弹到死的下场。
张居正道:“回禀太后,此事臣下也有不周的地方,户部之所以缺银,是微臣挪用太仓银充辽东军费所至,故而京营这才闹饷。此事其罪在臣,恳请太后,天子降罪。”
垂帘后李太后道:“张先生一片为国之心怎会有罪,只是本宫近来听外面风言风语说一条鞭法推行三年,照理说该国库充盈才是,怎么还用度不足。其法是否得力呢?”
张居正道:“回太后,眼下一条鞭法以及清丈田亩,不过在福建等地试行,还未推及天下,不得力之言实子虚乌有。其实这一次京营闹饷,就是以折色抵本色。试问折色从何而来,是地方府库收百姓折色而来,若是百姓都是以本色缴纳税银,何来有这麻烦?”
“至于清丈田亩,太后请听臣下说几个数字,洪武年,天下初平,百废待兴,田亩数不过三亿七千七百一十二万亩,到了弘治年,国家昌盛,百姓富足,田亩数抵至八亿两千九百九十三万亩,但到了嘉靖末年,田亩仅剩四亿三千一百一十四万亩,比弘治年足足少了一半,这是为什么?此乃宦室富户飞洒良田、百姓诡寄田亩,以避官服徭役,令我大明税亩足足少了一半。不说长此以往,若不行清丈田亩之策,推行一条鞭之法,明年朝廷就拿不出辽东边军的军费了。”
张居正振振有声,连太后的面子也不给,林延潮却是心想,这几个数字张居正记的是一点不错,显得其干臣的厉害。
而且张居正也不是危言耸听,恐吓太后,在明朝军费支出一直占国家太仓银的大头,到了万历五年时,岁入三百五十万太仓银,用在军费上抵达两百六十万,达至百分之七十五的比例。到了萨尔浒之战后,军费花费太仓银达百分九十五之数。
垂帘后李太后道:“张先生朝堂大事,咱们妇道人家不懂,不由有你打理,我们母子俩一切放心。不说为国操劳,这一次平闹饷之事,也是功在社稷,可是你金不缺银不缺,又位极人臣,本宫不知如何赏你才是。”
张居正道:“太后如此说,臣下更是愧疚。”
“有功岂可不赏,冯保,你就将本宫昨日抄的华严经给张先生吧。”
张居正当下称谢。
这时一旁冯保笑着道:“太后,你也别顾着张先生一人啊,此次申先生平定闹饷也有大功啊?”
经冯保这么说,帘后李太后笑着道:“本宫怎会不记得,申爱卿,你如何平定闹饷之事,说给本宫听听。”
“是,太后。”申时行当下一五一十地将解决闹饷之事说了,其中没有浮夸之处,至于林延潮所为也是一五一十道来。
小皇帝听了龙颜大悦,除了小皇帝外,林延潮感觉到垂帘后有一道目光看向自己,林延潮知是李太后的目光。
马上垂帘后李太后笑着道:“林修撰,今年几岁啊?”
林延潮道:“回禀太后,微臣已是虚度十九载。”
李太后笑着道:“十九啊,本宫也是十九岁封的侧妃,此番你敢于任事,为国效力且不惜身处险地,你说要你要本宫什么赏赐啊?”
林延潮当下道:“太后,此事能定闹饷之事,乃是托太后的洪福,天子的恩典,臣下不过尽绵薄之力,哪里有丝毫之功劳呢。”
小皇帝听了不由一笑道:“林爱卿,既是母后说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