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皮虽然暖和却不透气;通风不好的石屋里点燃木炭,对昏睡的病人没有一点好处。最终的结果是,孟公子亲自动手,一座土坯和砖石砌成的热炕出现了。
当烟火通过炕道,炕面逐渐发热时,众人都啧啧称奇。
也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热炕温暖,阿黎搬来的当天便醒了过来,第一眼便看到窗外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阿黎苏醒后的第二天,孟韬总算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进屋探望,和阿黎近距离接触。
“谢谢你!”得知孟韬已经在窗口等候三日,阿黎的眼神有些动容。
“该是我谢谢你也是我对不住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却都欲言又止,所以相顾无言,相视微笑。
许久之后,提起曹仪“到访”一事,阿黎才轻声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我们?”
嘿,没想到歪打正着还有这个效果,孟韬顿时惊喜不已。不过骗人是对的,欺骗心怡的姑娘更不对。
“不完全是,那些东西不重要,我并不在意反倒是觉得有愧于羌寨,有愧于你,你们莫要怪我才好。”
孟韬柔声道:“不过之前答应的那些事,我都会尽力办到,还有伤亡弟兄的抚恤与补偿,都不会少。”
“嗯,我相信你!”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孟韬迟疑了一会,不知怎地,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呃”阿黎略微迟疑,随后淡淡一笑道:“能有什么打算?好好打理宁羌寨呗,扎戎郎君不在了,我该好好为他守着寨子。”
“一直如此吗?”孟韬看着阿黎的眼睛,期待一个答案,有些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彼此都应该明白。
阿黎沉吟良久,朱唇轻动,正要说什么时,有人匆匆而来,大喊道:“孟公子,夫人怀安军出动,全歼叛军于湑水,头领邵冲战死”
一个微妙的重要问题被打断了,想要再问,但阿黎没有再给他这样的机会,孟韬不由有些懊恼。也不知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打岔,真是的!
不过叛军被全歼总归是好消息,庆历三年十一月,张海首先被斩杀于商山。两日之后,肆虐兴元府的叛军邵冲所部,被怀安军围困与湑水之畔,全军覆没,其中就包括其首领邵冲。
至此,席卷京西路和利州路,持续数月的叛乱总算结束,赶在新年之前恢复安宁,着实可喜可贺。
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喜事,孟韬却有几分小忧伤。叛乱平定了,定军寨再无兵祸威胁,还有什么理由避祸宁羌寨呢?
孟韬无奈,只得别过逐渐痊愈的阿黎,护送一家老幼返回定军山。至于那个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答案,多少有些遗憾。
回到定军山不久,陈贯便上门了,他从兴元府回来。听说如今那边越发的乌烟瘴气,此时离开,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孟韬啊,宁羌寨的事情你莫要郁闷。”
“陈公,没有我并不在乎,更谈不上郁闷。”
陈贯诧异地看了孟韬一眼,仿佛是被孟韬的洒脱所震惊,良久后道:“曹仪都干了些什么,老夫一清二楚,碍于他的身份和现状,无法和他正面抗争,只能先委屈你。不过老夫会有秘奏給陛下详述缘由,不能亏待了你们。”
呃
孟韬赶忙摆手道:“陈公,不必了吧,若消息传出,恐对您不利。”
“哼哼,老夫年纪大了,不在乎什么仕途前程,有什么可顾及的?”陈贯叹道:“老夫是先帝遴选的天子门生,理当忠于陛下,忠于朝廷,而非听命于外戚”
这话说确有道理,曹家毕竟只是外戚,这天下姓赵,是属于皇帝赵祯的。如果陈贯一味服从甚至谄媚曹仪,露出风声,皇帝会怎么想?
有汉朝外戚专权,前唐武氏篡国的前车之鉴,哪个皇帝能容忍封疆大吏和外戚过从甚密?大事情上,疏远甚至得罪外戚,在某种程度上是忠君的体现。有皇帝为后盾,需要畏惧外戚吗?
不得不说,陈贯除了一如既往的温厚正直外,更是个聪明人,有节操,有道德的聪明人。
只是
孟韬不由有几分担心,这奏疏送上去,神仙打架,会不会伤及无辜的凡人呢?
第六十四章 八大王的遗言()
皇帝赵祯接到前线送来的捷报,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内乱总是让人忧心忡忡,闹不好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时间久了,会影响到江山社稷,是有亡国危险的。
叛乱年年有,以往大都是小打小闹,但是今年特别多,而且情况比较严重。沂州的王伦,商山的张海、郭邈山,还有光化军的邵冲都是狠角色,席卷多个州县,破坏力很大。
幸好,如今都被平定了。
枢密院送来了曹仪的报捷奏疏,声称他由阳平关出击,连夜本袭,绕于叛军身后,突袭成功。继而解除兴元府之围,在兴元尹李喆的配合下,于湑水大破邵冲,全歼叛军。
很好!
本来赵祯很愤怒曹仪的不作为,现在看来,他改观的很及时,还算听话。那么之前的过失便可既往不咎,该有的功劳也不能少,对于枢密院论功行赏的请奏,自然也不会拒绝。
年底前这些烦心事总算告一段落,可以痛快过个新年了,赵祯一脸微笑,轻轻松了口气。他正准备往**去探望有孕的张美人,期待她来年给自己添个儿子。
可尚未走出垂拱殿,便有内侍此匆匆来报:“官家,荆王府传来消息,八大王病危!”
“什么?”赵祯顿时一惊,吩咐道:“备车辇,去荆王府!”
演义小说和电视剧中,我们经常看到宋朝有一位八贤王,原型乃是太祖赵匡胤次子赵德芳。只是“贤”字兴许能与他扯上关系,但这个“八”字却与他毫无关联。
想来应该是小说家将另外一个人与赵德芳融合,塑造出“八贤王”这个角色来,此人正是荆王赵元俨。
他乃宋太宗赵光义第八子,正是因为排行的关系,才有了“八大王”的称呼,爵封荆王,还有淮南节度使、扬州牧、中书令等一大堆头衔。
听到荆王病危的消息,赵祯很紧张,盖因赵元俨是硕果仅存的亲叔叔。
说来也怪,太宗赵光义生有九子,可惜大都不长寿,二三十岁去世似乎是普遍现象。时年五十九岁的赵元俨算是特例,是皇室少有的老寿星,也是地位最尊崇的长辈。
对于没有亲兄弟和儿子的赵祯而言,赵元俨大概是与他血缘最近的人(男性)。无论是出于叔侄情深,还是君臣之义,前来探望都是应该的。
庆历三年的灾害很重,干旱、暴雨,冰雪皆有,其中以陈、楚之地尤甚,司天监占卜之后,认为“忧在大臣”。
说来也巧,此后不久,荆王赵元俨便身染沉疴,卧榻不起。数月下来,竟越发严重,如今竟有病危之势。
当然了,兴许还没有那么严重,但必须给皇帝提前打个招呼。普通重臣兴许只有临死前才有得皇帝探望的殊荣,然后心满意足,感激涕零地上路。
但荆王赵元俨显然不同,作为皇帝的亲叔叔,皇族至尊长辈,皇帝理当前来尽些孝道,哪怕可能只是给天下人做个样子。再者,万一皇叔有什么临终遗言,也该趁着清醒的时候说与皇帝。
真到的病危之时,或糊涂或昏迷,还能说什么?君不见唐太宗李世明探望病危的魏征,许诺将衡山公主嫁与其子魏叔玉,如此喜事,魏征连睁眼看看儿媳妇的力气都没有了,多少有些遗憾。
圣驾亲临荆王府,赵元俨的四个儿子一同前来迎接,赵祯客气道:“自家兄弟莫要见外,今日只行家礼,不论君臣,皇叔身体如何?”
“回官家,父王病情日渐严重,太医说已然时日无多了。”说话的是赵元俨的长子赵允熙,皇帝说论家礼那是客气,他可不敢大意,哪怕是堂兄弟,君臣名分亦不可废。
“朕去看看!”赵祯在赵允熙的引导下进入病房,只见一个垂暮老人躺在榻上,满脸病容,神情萎顿,确有随时撒手人寰的可能。
“皇叔!”看着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八叔这般模样,赵祯心头也忍不住有些发酸。
听到赵祯的呼唤,赵元俨睁大眼睛,轻声道:“官家来了,请恕臣重病在身,不能起身见礼。”
“皇叔说哪里话,您好好保重身体才是。”说话间,赵祯从王妃张氏手中接过汤药,亲自服侍赵元俨服药,尽显孝道。
如果是平时,肯定会推辞不敢当,但是今天,赵元俨很从容地享受这个殊荣,这是临死前的荣耀,也是为成全皇帝尽孝道。
也不知是一碗汤药下肚起了效果,还是皇帝亲临探望的慰藉,抑或回光返照,赵元俨的精神好了很多。
“你们都出去,我和官家说几句话”赵元俨一声吩咐,赵允熙等人纷纷离去。皇城司的贴身护卫也退出房间,屏退左右,守卫在外,房间里只剩下叔侄俩。
赵元俨道:“官家,于国,你我是君臣,于家是叔侄有些话原本不该老臣多嘴的,但如今命不久矣,忍不住想和官家唠叨几句。”
“皇叔,您请讲!”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得对了,官家您记在心上,若说的不对还望官家莫要怪罪,莫要迁怒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孙。”赵元俨仿佛有些担心,哪怕亲如叔侄,也有伴君如伴虎的担忧。
“皇叔尽管说便是了,受益好生听着。”四下无人,赵祯不再以帝王自居,此刻在叔父面前变成了那个初名赵受益的晚辈。
赵元俨淡淡一笑,轻声叹道:“恍惚间,我还记得官家满月时的模样,一转眼却已经三十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真快!”人到中年的赵祯也深有感触。
“虽说自打你出生后,我便不怎么参与朝政,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什么。”临死之际,赵元俨少了许多顾及,直言道:“我完全理解,太宗诸子多早亡,当时除了先帝便只有我这一个亲弟弟年富力强,地位尊崇,而那时你还年幼,章献太后提防是应该的。
老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兴许正是因为这些年远离朝堂,冷眼旁观,才能看的更清楚。有些事情,还请官家多上心。”
“请皇叔赐教。”赵祯很清楚,赵元俨今日不是拉家常,而是确有要事叮嘱。
“赐教不敢当!”赵元俨咳嗽两声,说道:“江山稳固需要代代传承,先帝诸子,唯有官家一人留存。而今官家的三位皇子早夭,实属遗憾”
提及此事,赵祯的脸色有些低沉,子嗣之事确实让他很忧心。
“提到官家伤心处,还望莫要怪罪。”赵元俨道:“官家还年轻,莫要着急,听闻宫中的张美人有了身孕,可喜可贺。不过为了皇家子孙繁盛计,还望官家多选宜子之女入宫,绵延子嗣。”
赵祯点头道:“会的,皇后已经在安排了。”
“哼哼!”赵元俨脸上拂过一丝有些怪异的笑容,续道:“天下盯着后宫嫔妃肚子的人太多了,有人是忧虑社稷传承,有的是期盼皇家诞育子嗣,可有的人却是”
欲言又止,但赵祯了然于心,只听赵元俨续道:“皇子未降生,所以宗室子侄蠢蠢欲动,巴望着能有机会入继。官家没有亲兄弟,单以血缘论,所有的堂兄弟没有亲疏之别,但他当年曾被先帝接入宫中抚养,自然另当别论。
人啊,如果某件东西从来没有机会得到,便不会念念不忘,但如果有机会,却只差了一点点,便不会轻易放弃。尤其是父子两代都曾抚养于宫中,心中会有怎样的奢望和执念可想而知。”
赵祯苦笑道:“哼哼,皇叔啊,看来朕当年有些着急了。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给他们奢望的念头,兴许”
“不是官家着急,着急的另有其人,才会借那孩子入宫,以至让官家有些被动”
赵元俨若有所指道:“听说高家的女儿许给了汝南王府的十三郎,侄子加上外甥婿,更加与众不同了。若非亲出的嫡子,在中宫眼中,谁能与之相比呢?”
赵祯猛然一惊,半天没有说话。
赵元俨轻声道:“皇家在意江山传承,勋贵则在乎富贵权势,祖先留下的老本吃不了几代,所以从龙之功,总会有人惦记的
官家切记小心内外勾结,老臣是担心有人错了主意。若天不遂人愿,无皇子诞生也就罢了,倘若有宵小作祟的*,天理难容啊!”
赵祯心中又是一惊,他不由在想,前面的三个儿子当真都是自然夭折吗?会不会突然之间,心头像是被捅了一刀,很疼
赵元俨看在眼里,迟疑片刻,话锋一转道:“老臣在的时候,终究是皇族长辈,无论哪个子孙都要卖几分面子,略微敲打便能乖巧一些。以后老臣不在了,皇族再无长辈压制,恐有人按捺不住错了路子,官家切莫小心啊!”
赵祯听的分明,皇叔的提醒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兴许他知道什么,但无法明说。兴许还为自己默默做过许多事情,直到如今再也干不动了,特意悄然提醒自己。
“皇叔,受益谨记在心。”
“嗯!”赵元俨悠悠道:“不过老臣算有个请求吧!”
“皇叔但说无妨。”
“不到万不得已,切莫血流成河,也算给后世子孙积些阴德。”赵元俨沉吟片刻,沉声道:“说句不孝的话,诸位皇兄英年早逝后,我便在时常在想,是不是父皇(赵光义)当年对大房有些太过了”
赵祯心中一动,这句话却是有些不孝,甚至大逆不道,但仔细想来,兴许皇家辛秘,谁说得清楚呢?
“皇叔,受益答应你!”沉吟片刻,赵祯点头答允。
赵元俨轻轻点点头,兴许是交代过重要事情后再无牵挂,心情轻松,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嘴角多了些许笑意。
沉吟片刻,赵元俨叮嘱道:“官家,老臣时日不多了,你千万保重身体,大宋江山,祖宗基业都靠你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孙,还望官家多加关照。”
“皇叔尽管放心,会的!”赵祯重重点头,许下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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