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猜到曹文诏会问这个问题,是以已经把话都在心里过了许多遍,这会儿略作沉吟便道:“前几日,我等路过宁州的时候,便听说闯军大部在东边活动,只是具体是在哪儿,却并未提及。而我正是要从甘肃回山西的,小弟之前说过了,小弟本是大同镇冀北道磐石堡守备,因为立了些微薄功劳,受了一个指挥佥事的衔儿,不过跟大哥和其华你们俩比起来那可就差了太多了。实不相瞒,这一次,我是跟着我家大人,冀北兵备道刘若宰,一起前往甘肃镇办差的。”
说到这里,他就又把自己跟刘若宰做的那个差事,跟曹文诏两人说了一遍。
反正现在察哈尔都已经归顺了大明,此事已成定局,甚至他们都要去京城觐见天子了,那么这事儿也就无需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也无不可。甚至,刘若宰是更希望董策四处宣扬的,因为这是一件值得炫耀的好事,知道的人越多,知道他刘若宰功绩的人也就越多。
曹文诏曹变蛟两人听完,脸上也都是露出振奋精神。
他们两人为军为将数十年,都是知兵的,其中曹文诏在山西打过仗,在陕西也打过仗,也在蓟镇打过仗,而曹变蛟更是曾经率兵前往两湖地区平叛,两人都可说是久经战场的宿将。他们甚至也跟察哈尔部交过手,因此,这叔侄俩比朝堂上许多大人物更加清楚察哈尔部归顺,有着何等重大的意义。
自然是心情振奋。
现在这事儿还没传开,知道的人没几个,而在他们眼中这种事应该是非常机密的,董策能对他们和盘托出,这说明董策此人很是坦荡,且对他们非常信任,两人心中都是暗自感激。
董策接着笑道:“那边差事已了,察哈尔部诸位贵人准备和我家大人等一同进京觐见天子,小弟奉我家大人之命率领麾下精锐先行南下,准备回往山西,同时以作大军之前哨。”
曹文诏笑道:“难怪,我看你麾下不少兵丁都是骑术精强,极为娴熟,便是有着十多年骑马经验的老骑兵,也未必有他们好。想来他们便是察哈尔部过来的人吧?”
董策不由得感叹,曹文诏果真是眼光毒辣,他手下收了一些察哈尔部族民这事儿,他是不怎么想让别人知道的,但曹文诏既然已经看出来了,那再隐瞒,再否认也没什么意思了,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曹文诏听他承认了,若有所思,眼光闪烁,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董策接着道:“我等选择的路线,是从宁州往南,进入关中,而后由陕西入山西,回到大同镇。却没想到,路过真宁县周边的时候,却是发现此间有闯军,而且数目非常之大,还都是精锐骑兵。当时小弟心中便是生出一丝怀疑了,如此多的闯军精锐集中在一起,是要做什么?不消说肯定是要做一件大事!于是小弟派人四处打探,得到了确切消息,此间的闯军竟有数万之多而也就在此时,我麾下的斥侯抓到了一个闯军,言道,曹大哥你率领麾下数千人向这边过来。”
“当时小弟心中便猜到了,想必闯军在此是要设伏,将大哥你及你的麾下一网打尽。小弟焦急如焚,便派出斥候,想要找到你们,却没想到大哥你来得这般快,小弟昨日才刚知道消息,结果今日你就来了。小弟一时之间,根本来不及向你示警。没法子之下,只好带人隐藏在左近,伺机发动。还好还好,最终没有酿成大错,还是将大哥你救了出来。”
曹文诏听了,默然半响,脸上露出一抹惭愧之情,他瞧着董策,道:“说实话,董老弟,以我那会儿的情况,只怕你当时找到我,向我说这些话,我也是不会信的。唉,惭愧,当真是惭愧!”
说到此处,他应该是想起了那些死在闯军手中的的兄弟,脸色顿时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了,阴沉着脸,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酒。董策和曹变蛟赶紧劝慰,好一会儿之后,曹文诏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三人又谈笑了一番,董策觉得已经吃喝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告辞离开。
曹文诏忽然身子往前倾了倾,本能地四下瞧了瞧,似乎想看看有没有人偷听。
他盯着董策,压低了声音道:“董老弟,你方才把去甘肃办差的那事儿说完,老哥我突然想起个事儿来,以后只怕有件事情要劳烦你,帮忙说项说项。”
董策笑道:“大哥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就是,小弟但凡能做到的,定尽力而为。”
曹文诏哈哈笑道:“其实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要是你办,只怕是轻轻松松,一句话便可。若是换做别人,连门路都摸不着,更别说办事儿了。”
董策心中一动,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低声问道:“可是战马么?”
“没错!”
曹文诏哈哈一笑:“董老弟,你果真是心思敏锐的,正是战马。老弟你能让察哈尔部的人跟着你,那么你跟那边的关系想来应该是极好的,这次你也瞧见了,老哥手底下这三千兵,可谓是死伤惨重,以后肯定还要组建甚至要扩充的。但朝廷可没马啊!能拿出银子来就算不错!到时候,少不得要托你老弟的关系,从察哈尔部搞一批好马过来。”
董策沉吟片刻,终归还是答应下来。
对他来说,这倒不是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毕竟他跟苏泰太后的关系着实是非浅,要搞到一批战马并不困难。当然,前提是有足够的银钱,他要把这个条件向曹文诏说了,曹文诏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银钱不是问题,现在就怕有钱都买不到马。”
董策深以为然,两人相视一笑。
这顿酒喝得是畅快淋漓,三人从傍晚时分一直喝到深夜,方才各自离去睡下。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董策睡得正香甜。
他已经许久没有如昨日那般疲累过了,一番大战,筋疲力尽,而后又喝了不少酒,是以这一晚上睡的是香甜无比,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而正在昏昏沉沉,将醒未醒之时,却是听见外面远远的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其间还夹杂着惊慌的叫喊。
董策霍然坐起身来,他警戒心理是极强的,哪怕这会儿睡得很熟,但一听到这种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动静儿,也是立刻就反应过来。
屋里还亮着灯,董策来不及穿衣服,只穿了一件里衣,外面披上大氅,便推门出去。他素来爱干净,身上也爱出汗,而他最讨厌的就是身上那种汗油油的感觉,昨日打仗的时候自然顾不得这许多,但回来之后他便命人烧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方才睡下
第928章 九四六 围城()
董策推门出去,他所在的这个院子还是很安静的,各间房里睡觉的人都没有出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董策素来对下属要求严格,更曾经明确说过,碰到这种事情,如无相关命令,一律不准出入,老老实实的在屋里呆着便是。
迎面跑过一个人来,正是王通。他一身甲胄,手摁在腰间腰刀上,脸上露出一抹掩不住的焦急。他瞧见董策之后快步向这边奔过来,磕头行礼。
董策沉声道:“外面怎么回事儿?怎地这般吵?”
昨日晚间,曹文诏曹变蛟还有董策都是各自派人巡夜,董策这边派的人手正是王通,是以董策才会向他发问。
王通起身道:“大人,事情有些不妙,闯军把城给围了。”
“什么?”董策眉头一挑,心中有些惊诧。
他沉吟片刻,便回身穿好衣甲,披上大氅,拿上大枪,沉声道:“带我去城头瞧瞧。”
“是。”
王通点头应是,这时候阿拉坦乌拉也起来了,作为董策的贴身护卫,以及董策直属总的把总,阿拉坦乌拉就住在董策旁边的屋子里。这会儿他也一身铠甲,手里持着那根硕大无比的狼筅,沉声道:“大人,我也跟着一起去瞧瞧。”
董策点点头,王通带人簇拥着他们两个,一路出了县衙。
刚出县衙,便瞧见一副副乱纷纷的景象,董策曹文诏曹变蛟三人带着近身护卫住到县衙里,而其他的那些士卒则都是住在县衙附近腾出来的宅院中,在此时,这些驻扎了士卒的宅院一个个都是灯火通明,不断有持着火把的人进进出出,更有将官冲着手下的士卒大声的吆喝着,带着他们从某处宅院中急匆匆的跑出来,朝着城墙的方向跑去。
大街之上人喊马嘶,很是热闹。而不少民房宅院中,也是传出阵阵哭声。
等董策到达三水县北城门城门楼的时候,发现曹文诏和曹变蛟已经等在这里了,两人都站在城墙垛口后面,手扶着垛口,凝神向远处看去。
而此时,在城墙之上,更有数百军兵,顶盔带甲,手持刀兵,凝神戒备。
董策登上城头之后并未说话,只是向远处看去。他往外扫了一眼,瞧清楚了城池北面的情况,心里不由得一突。
在城墙北面,本来应该是一片漆黑的荒野,但此刻,这荒野之上,却落下了无数繁星,那是一支支火把闪烁的亮光,将整个三水县城北,照得一片透亮,如同白昼一般。不知道有多少火把,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见一条条火龙,在地上蹿动,每一条火龙代表的就是一支少说也有数百人的骑兵队伍,远远看去,火光无边无际,似乎一直蔓延到数十里之外,就如同天河坠入了人间。
他身旁的阿拉坦乌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我们察哈尔部现在所有人加起来,只怕也没有这么多。”
那一片火把组成的海洋还在不断向这边移动,最终在距离城墙大约两三里之外的位置停了下来,他们开始安营扎寨,人声马声传来,喧嚣无比。而他们似乎并未将这三水县放在眼中,就在董策等人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动作,根本就当他们不存在一般!
曹文诏曹变蛟一侧头也瞧见了董策,曹文诏向他招招手,道:“董老弟,你过来了?”
董策走过去笑道:“是,听到信儿便赶紧过来了。”
他瞧着曹文诏,似笑非笑道:“曹大哥,你俩过来的比我早,想来得到消息也是比我早的,怎么却自己来了,也不着人告诉兄弟一声。”
他的话半真半假,说是开玩笑也行,但其中却也掺杂着几分不满。很显然,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曹文诏,自己对他和曹变蛟两人上了城墙却不叫着自己,是颇为不满的。
当然,董策是用这种很隐晦的方式来表达不满的。这样做,便不容易撕破脸,因为是用开玩笑的形式说出来。
总不成昨晚上刚认了大哥老弟,今日就翻脸吧?
曹文诏哈哈一笑,点了点董策:“你啊,竟然因为这事儿怪我?”
他指了指外面那漫山遍野的火光,哈哈笑道:“昨日你带着你的人浴血奋战,将我二人及麾下儿郎们救了下来,算得上是功劳最大。于是老哥我就想着,若是再打仗的话,可不能让你们专美于前了。你呀,就带着你的人先歇歇吧。且看我们叔侄二人的手段!”
曹变蛟笑道:“汉臣,叔父说的没错儿,昨日你们功劳可是不小,现下也该分润给我们点儿了吧!这一次闯贼过来,瞧这样子是要攻城,便不用你们动手了,我们叔侄二人带着麾下兵丁足以应付。”
他们两人说这话的时候豪气万分,言语中更是丝毫不将外面那些闯军放在眼中,好似外面这数万名精锐的闯军士卒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半真半假,半开玩笑半认真,说他们开玩笑也可,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又是非常明白了:不让董策参与守城这一战,而是他们叔侄俩带兵守城。意思就是,这守城的功劳,大头儿是他们的,小头儿才会分给董策。
董策听他们这么一说,也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心思。这两个人,昨日终归可说是打了败仗,落荒而逃。哪怕是洪承畴给他们遮掩,并且靠着那些杀伤数字,舌灿莲花的把这败仗变成功劳,但他们叔侄二人的脸面终归也是很不好看。
昨日那一仗,让素来所向无敌的曹文诏很丢面子。而且他们昨日那个样子进入三水县,这是许多士民百姓都瞧见的,不消说,这个消息肯定会很快的蔓延出去。而一旦这个消息传的足够广了,那么就算洪承畴想要为他们争功劳,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所以,他们现在急需一场胜利。一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二来则是增强他在民间中的威名,三则是用这一场实打实的胜利,来让洪承畴为他们争功的时候更有底气。
董策哈哈一笑,很是豁达道:“好,那小弟今日便作壁上观,就看二位的手段了。”
曹文诏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若是还坚持这要掺和一脚,那未免也太不给这位昨天新认的大哥面子了。而且昨日那一战,他功劳已经足够大,现下守城的功劳,也是可要可不要,对他来说,有点儿无所谓了。
因为这样一件无所谓的事情而跟曹文诏和曹变蛟闹的不愉快,甚至翻脸,那未免也太过不智。若是弄得僵了,昨日落下的人情,可也就要丢了。
“好!董老弟,你当真是爽快!”
曹文诏瞧了他一眼,哈哈一笑,神色间很是满意。
他瞧着外面那些闯军,嘿然冷笑一声:“这帮逆贼,竟然敢追上来?老子便让他们瞧瞧老子的厉害,昨日野外浪战,老子吃了他们大亏,但现在可是守城,他们想要拿下三水县,就得用人命填!三水县丢不了,老子不会败,这些逆贼,老子要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他们叔侄话说的是如此信心十足,董策一开始还有点儿诧异,但是想到自己几个月前在澄城县守城的时候,闯军那拙劣的攻城战术和极度短缺已经近乎于没有的工程器械,心中便是了然了。
曹文诏和闯军打了这么多年仗,想来是对闯军的底细了解得很深的,知道闯军不擅长攻城作战。事实也正是如此,若是野外浪战,闯军,尤其是李自成麾下的这一支精锐闯军骑兵,还可以靠着极多的人数,以及并不是很弱的个体战斗力和战斗素质,占到上风。但若是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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